第71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甄墨醒來後, 日頭已升老高,窗外樹影輕晃,槐花的甜香味鑽鼻。

平日裏她可從未睡過懶覺, 翻身時一聲嘤咛,渾身酸疼, 她唇角掩笑, 這個男人不是還未痊愈麽,怎麽那麽厲害, 昨晚将她烙大餅似得的翻來覆去她都不知何時昏睡過去的……她拉過被角遮住通紅的半張臉,小心翼翼轉身。

人呢?!

她穿衣起床, 去內屋看了看, 又去了院子,平日裏他慣愛打坐的槐樹下, 放了個金線暗紋的荷包,槐樹上以劍刺了蒼勁二字:兩清。

她打開荷包, 裏頭是足量的碎金碎銀, 她握緊錢袋怔在原地,倒垂的槐花拂過她的臉她的肩, 她盯着樹幹的“兩清”二字看了許久許久。

木門吱呀一聲響, 是方景予闖進院子, 清秀的眉目間半驚半憂,“墨兒, 聽聞今日早上長寧村來了一隊身着赤金衣、佩戴紫色玉珏的将士。”他擦擦額頭的汗珠, “你說你救的男人叫天燼是不是。赤金衣,紫玉珏, 可是國師府護衛特有标志,我向人打聽道, 當今國師的名諱……正是……天燼。”

甄墨聳聳肩,“走了。”

七月初一,盛京花朝節。盛京民風還算豁達,花朝節專為未婚男女舉辦的盛大節日。花朝節上,人人簪花,佩戴面具,若遇見心儀之人,可将簪花贈予對方,兩人去臨河的小館子用些茶點,順便聊聊天,若聊得順利,可互摘面具,此時若是還滿意,便可互留八字,等待郎君上門提親。

天燼正在書房盯着牆上的滇國輿圖看,二皇子賀昌拎着個食盒登門。

“國師大人,花朝節也不去外面瞧熱鬧,還在書房研究滇國地勢,我大盛國有您這位國師護佑,真是福運。”賀昌朝國師颔首,将手中食盒放到桌案上,“我母妃親手做的魚炙羹,上次國宴見國師頗為滿意,我趁着來逛花朝節給你捎過來一些。”

丫鬟來上茶點,國師面無表情對二皇子道:“感謝。”

“國師的傷可痊愈了?”

“已無礙。”

“那國師不妨與我去街上走走,考察下民風。”二皇子從身側宦臣手中拿過兩個金紋镂空面具,其中一個遞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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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淨,二皇子見諒。”

“那我可一人潇灑去了。”送予國師的面具放桌角,二皇子與國師作別,走出門去。

二皇子身邊跟着的宦臣不滿嘀咕着,“身為二殿下,您親自給國師送吃的,他竟連個笑容都沒有,如此猖狂。”

“父皇十分聽國師的話,滿朝文武哪個不給國師面子,兩月前他去滇國秘境尋寶,被滇國巫師重傷,那麽些天杳無音信,以為兇多吉少,熟料被人救了,晦氣。”賀昌面上藏着失望。

“就是。”小宦臣附和着,“他一向支持那個病弱太子,國師若死,不少朝臣再無忌憚,定會支持二殿下奪儲。”

“眼下回來了,還是表面巴結着好。”賀昌不悅道。

書房內,天燼打開二殿下送來的魚羹,玉盞內盛着晶瑩剔透的滑羹,以名貴花草點綴,看上去頗有食欲,他舀了一勺入口,驀地想起那個粗鄙村姑,那村姑雖卑劣,但确實熬得一手好魚湯,許是什麽調料都不加,反而熬出的魚湯純鮮味美。

他去滇國秘境尋美人玉,不料被滇國巫師發現,遭遇暗算受了重傷,不成想他的傳送符竟将他送往長寧村,更不想遇到那個讓人呢一言難盡的村姑。

離開長寧村快兩月,那村姑竟未曾找上國師府。

那日早上他醒後,村姑還在他懷中熟睡,他揉揉眉心,恨不得掐死她,竟敢給他下藥,手指摁在她脖頸正欲将人掐醒之際,外頭傳來熟稔的馬蹄聲,他曉得他的護衛到了。

靜悄悄起身穿衣,天燼走去門外,護衛長推門而入,他食指放在唇上,提醒對方莫要聲張,此時若吵醒那村姑,他的名聲怕是也要完,他随護衛走出門,上了馬背又下來,跟護衛長那讨了個荷包走進木門,錢袋子扔樹下,以劍氣往樹幹上留下二字,這才掩門而出。

去接他的護衛着赤金服、佩紫玉珏,整個盛京之人都曉得那是國師府護衛,那村姑不會猜不到他身份,原本以為她會找上門讨個公道,不成想竟這般安靜。

不像她。

還是她蠢笨到猜不出他身份,或是猜到後,礙于他威名不敢登門。

天燼越想越頭疼,他不理解自己怎麽了,想忘掉長寧村的一切,可腦海裏卻時不時浮出一張明媚笑臉。他無心鑽研地圖,幹脆罩上二殿下留下的镂空面具,出門散心。

街上人确實不少,多一半戴着面具簪着花,皆是年輕男女,路過一家布莊時,一抹黃色身影引起他注意。

甄墨和方景予說笑着自“華緞莊”走出來,方景予手裏抱着一匹紅綢一匹黃綢。

甄墨笑着,“我們成婚用不着黃綢,你買那麽多黃綢做什麽。”

方景予看她一眼,“給你做衣裳,黃色嬌俏明快,看多了心情跟着舒朗,還有我覺得你穿黃裳最好看。”

甄墨煞有其事點點頭,“小時候我娘親也這麽說,那我以後常常穿黃色。”

一男一女未曾帶面具,男子秀氣,女子嬌麗,引得無數人側目。路過之人啧啧嘆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天燼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一對身影又進了隔壁的首飾鋪子,他拳頭捏緊。

怪不得不來尋他算賬,原是要同別人成親了。

他算什麽?天燼感覺一股莫名的憤怒及羞辱感。

二樓茶鋪雅間,賀昌透過窗子将街上一幕看在眼底。

國師不是不出門麽,這不一人出來了,還戴着他送的面具,二殿下指尖撚着細慈盞,吩咐身側宦臣,“去查下那對男女。”

整整三夜,天燼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月光傾斜撒入軒窗,照在枕邊,他又想起那夜河邊,月下的辚辚河面,還有那雙浸在水中俏皮粉嫩的小腳,他扯開被子走下床給自己倒茶。

管事匆匆走來敲門,“國師大人,有個女子找您,說名叫甄墨。”

茶盞裏的茶微微一蕩,天燼咬牙切齒,“讓她進來。”

甄墨被管家領進國師的寝屋,見到坐在案前,一身華服器宇不凡的男人,她猛地撲過去給人磕頭,“國師救命。”

頭磕的真情實意邦邦響,天燼眉頭蹙起,“起來說。”

甄墨起身,挂着滿臉淚水道:“我哥哥他得罪了二殿下,被壓到死牢裏,這盛京城我實在不認識旁人,迫不得已來求國師救救我哥哥。”

天燼不緊不慢掀着茶蓋,“哪個哥哥。”

“是……同我自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我一直當他是親哥哥的,國師還穿過他贈的舊衣,求國師……”

“親哥哥還是情哥哥。”天燼陰陽怪氣。

甄墨怔住,咬着下唇道:“後日我們本打算……成親。”

天燼将茶盞摔在桌上,“你當自己是誰,竟恬不知恥跑來國師府求救。”

甄墨怔神間,天燼吩咐門外護衛,“拖出去。”

甄墨便跪在國師寝屋外,她不敢出聲,怕國師将他轟出府門。眼下能救方景予的唯有國師,她要謹慎把握這唯一的希望。

深更半夜女人還在外頭跪着,天燼阖眼躺在床上,看似沉睡實則頭腦清醒得很,直到一尾小鳥自窗外飛進,落在枕邊,他起身取下鳥爪下的信卷,鳥兒幻做一片葉子又飄出去。

國師看完信,指尖燃出一簇火将信紙燃盡。

長寧村的方景予,本在離村子十裏外的清河鎮的琴行教琴,琴行掌櫃的表叔乃二殿下府中一個二等家丁。二殿下好聲樂,廣招琴師,方景予便通過這兩層關系入了殿下府。

誰知第一次給殿下談曲子便彈了個亂七八糟,也不知誰給他的曲子,竟是首前朝禁曲。

天燼一大早起床,還未梳洗便持劍趕往小花園練劍,路過跪在外頭的甄墨時,被她拽住衣角。

“國師大人求求你,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你幫一幫方哥哥,他琴藝一直很好,出了差錯定有別的緣由,還有方哥哥他天生良善膽子又小,t他定不知是禁曲,那曲子一定不是方哥哥選的,請國師明察。”

“方哥哥,叫的倒是親。”天燼冷着臉瞥一眼地上的人,跪了一夜,她面上有疲色憂色,他正過臉,“你暫且在國師府等等,我命人去查查。”

“謝國師。”甄墨趕忙給人磕頭,磕一半,人暈過去。

國師将人抱進屋,宣了醫師,他看着塌上那張憔悴的美人臉,喃喃道她身子何時這般嬌弱了,上山抓藥下水摸魚,不壯實的像小牛犢麽。

醫師匆匆趕來診脈,片刻後跪地道:“國師大人,此女無礙,是急火攻心動了胎氣。”

國師眸光一窒,手中的茶灑了。

甄墨醒後,被管事帶進書房。天燼坐在案前畫畫,見人來,眼皮都沒擡,冷着聲調問:“孩子誰的。”

甄墨趕忙跪下,雙手緊緊攥住衣角,唇角一陣嚅嗫,“是……方景予的。”

國師手中的筆停了,他曲指靜靜在桌案上敲了一下,桌上迅速凝上一層霜雪,将案頭的文房四寶凍上,霜雪蔓延而下,直逼跪在地上的甄墨。

甄墨吓得瑟瑟發抖,不禁往後移了移。

“我再問你一遍,孩子是誰的。”

甄墨使勁握着拳頭,指甲都嵌到肉裏,以國師不屑和憤怒的态度來看,若承認孩子是他的,孩子怕是不保,她的小命許是也跟着完了,于是她堅定道:“方景予。”

天燼冷笑一聲,地上及案角的霜雪漸次融開,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諷,切切叫一聲:“甄墨。”

甄墨鼓足勇氣,跪爬到天燼腳邊,抓着他衣角哀求,“我有眼無珠,不知國師身份,否則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但我确實救過國師,求國師大人不記小人過,救一救我哥。”

天燼俯視身下美人,他擡袖,單手捏住她清瘦的下颌,“孩子出生之前,你一步不能離開國師府,孩子誕下,我自會分辨是誰的骨血。”他毫不憐香惜玉,加重力道,“若你撒謊,我讓你好受。”

言罷,起身離開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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