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甄墨在隔壁帳篷住下, 天燼便在自己的帳篷調息打坐,欲恢複先前喪失心頭血的虧空,若身子得以快速恢複, 再舍一滴心頭血救那孩子,只當還了欠甄墨的情, 方景予的債。

可失掉心頭血的虧空, 并非短時日內能複原,甄墨愛子之情他看在眼裏, 本是嬌弱的女子日夜不眠照顧襁褓嬰孩,他瞧着隔壁營帳之上甄墨為子忙碌的身影, 既無力又痛心。

強行修複靈力, 反而适得其反,盤坐調氣的天燼驀地噴出一口血, 于是緩緩收了腹中氣息,确定自己短時間內不能再失心頭血。

孩子與一國安危天下動蕩比起來, 微不足道。他起身, 決意去找甄墨,與夫人道明利害關系, 方要撩開軍帳的簾子, 雲醒驀地落入帳篷內。

雲醒帶來須臾上境的蔔源丹, 能暫時護住孩子性命,她讓天燼放心應對滇國巫師及活屍大軍, 甄墨母子便交由她。

甄墨醒後, 是在返回盛都的馬車上,左右颠簸中發現孩子睡在她懷中, 身側坐着雲醒,仙子碧色耳墜泛着清泠冷的光, 随馬車颠簸微微晃動。

見人醒來,雲醒直言道:“國師拒絕以心頭血救這孩子,我已給孩子服下丹藥,保他短時間性命無虞。”

甄墨返回國師府後,緘兒确實有好轉,但半個月之後身子狀況急轉而下,終是于一個倒春寒的雪夜去了。

甄墨在郊外買了一塊墓地,親手将不足一歲的孩子葬了。

盛軍大勝,滇國降,十萬活屍被全數剿滅,勝軍擎着旗幟浩浩蕩蕩進京,街巷的桃梨花謝了,城門兩側的薔薇開得剛剛好,滿城百姓夾道歡慶,前列中央兩匹高頭大馬被将士擁簇,馬背上坐的是太子與國師,百姓們歡呼着英雄……

自緘兒夭折後,甄墨身心俱損,卧榻不出,亦不吃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國師回府,雲醒第一時間向師兄請罪,道孩子身子太虛,他回來的太晚,蔔源丹拖不了那麽長時間。

天燼甲胄未卸,急忙去看望甄墨,水邊的閣樓內滿是藥味,寝屋內燈火未燃,月光自半敞的軒窗枯靜靜傾斜入戶,染上塌上帷幔,仿似渡了層霜雪。榻幾上攤着一封寫好的和離書。甄墨躺在榻上有氣無力道:“國師簽字吧。”

天燼撩開帷幔的手僵住,視線落于塌幾的信封上,即便光線昏昧,和離書三個大字還是清晰落在他眼中。他雙指夾起,未曾讀看,将和離書撕得粉碎,“你先安心養病。”瞥一眼榻上清瘦的美人,轉身離去。

“天燼。”極輕的一句話讓他止步。

甄墨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身前,眸光似刀一樣盯着他看,“旁人眼中的大英雄,實則是個胸襟狹隘,定力不足,貪圖美色沽名釣譽冷漠無情見死不救的小人。我一天也不想待在國師府不想看見你。簽了和離書,放我清清白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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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燼被氣得發狠,緊緊捏住她瘦弱硌骨的雙肩,“因為我沒救你兒子,你便這般污蔑我。甄墨,你是如何待我的,我已給足你面子,你莫要不識好歹。”

甄墨驀地發狂大笑,笑得眼淚出來,她指着自己胸口,嘶啞喊道:“我兒子?真是好笑,你就那麽認定他非你親生,那塊胎記我不明白,仙人的認親之術我不懂,但我心裏清清楚楚緘兒是誰的,就是你的,他死了,我沒必要騙你,孩子就是你的。”

她擡手摸一把眼淚,搖頭說:“我真是後悔救你,倘若沒有救你,便沒有後來這些事。”

天燼冷笑,“你本不該給我下藥,否則更不會有後來這些事,說不定現在你正與你的方哥哥雙宿雙飛。”

甄墨笑彎了腰,笑得淚珠不斷,眼尾緋紅,她這副瘋癫模樣将天燼吓到,他伸手将她拉正,甄墨指着他的鼻子笑道:“實話告訴你,長寧村那夜,你碗裏什麽都沒加,只是參湯,是你貪戀我美色被我輕易勾引,所以我說你定力不足貪圖美色,虧你還是修行的仙人,如此沒定力的仙人,真是可笑哈哈哈太好笑了……”

甄墨笑得狂妄,笑着笑着癱到地上暈過去。天燼将人抱上床榻,輸了些內力,甄墨總算安睡過去。

天燼向小翠打聽到緘兒墳冢下落,掘開嬰兒墳冢,孩子因食過仙丹,屍身未腐,他察看孩子右手虎口,那枚葉子胎記不見了。

他抱着孩子屍體回了茱萸上境,尋複生之法。無論孩子是否是他的,他實在不忍甄墨傷心至此。

甄墨醒來,感覺精神好許多,于是去租賃的小院看望方景予,這些日子她因心傷緘兒的離逝,已好久沒去看方哥哥,不知他有沒有按時吃藥好好吃飯。

院門屋門緊閉,院子裏到處是落葉,她推開屋門,房t梁上懸着一個影子,正是方景予。

甄墨很平靜的差人安置了方景予的屍首,将人葬了,她往新墳前灑了一盞白酒,笑道:“你是心疼我一個孕婦擔驚受怕,才假裝打起精神,撐着撐着撐不下去了吧。”

她在他墓前點燃香燭紙錢,明明已是五月天,可郊外的空氣吸入肺腑一片沁涼,她拔掉墓前一株半枯的草,幽幽道:“方哥哥等等我,我也快撐不下去了。”

她返回國師府的水榭閣樓,雲醒正端坐在廳堂的太師椅上等她。

甄墨靜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喝了口茶,“你喜歡你師兄吧。”

經歷這麽多,她隐約猜出什麽。

雲醒默了片刻才回:“師兄乃須臾上境往來人間歷練的上仙,護佑盛國一甲子後便會返回仙山,你是凡人,他不該動情,更不該生子。你和孩子都不該是他修行路上的羁絆,孩子的胎記是咒術所至,師兄探不出與他血脈相近的脈息,是因為我在你懷孕時的補藥裏加了鲲魚淚,悄無聲息抹掉了孩子血脈靈息之氣。可惜師兄不敢讓方景予來認子,只要他來,障眼法不攻自破,因為緘兒與任何人都不會有血脈鏈接。”

仙子搖首可惜道:“須臾上境修煉時,師兄便不屑旁門左道,若了解一些,也不會識不破是鲲魚淚作祟。”

甄墨久久不言,怔怔望着門外的殘荷湖景。本是蓮花抽苞的節氣,因她将小翠每日熬的藥倒入水中,那荷葉呈現半死不活的枯黃狀。

“再想什麽,如何到師兄面前揭穿我?”雲醒拿茶蓋撇了下盞中葉子。

甄墨搖頭,“我再想,假若我不曾救他,我的人生會是什麽樣子。”

“我欠了你。”雲醒面有愧色,放掉茶盞,掌心幻出一卷羊皮卷,“這羊皮卷可逆改天命,需魂識為祭,血骨做墨,你可願一試。”

甄墨緩緩回眸,視線落在對方手中泛着瑩瑩光暈的羊皮卷上,輕輕颔首:“嗯。”

雲醒驚異于對方答應的如此痛快,她眉心糾結,還是張口道出:“你其實可以向師兄坦明一切,師兄的怒火,我來受。”

“沒意義了。”甄墨輕輕道。

死而複生之術,須臾上境亦尋不到,但天燼從書閣藏書裏看到至人胎痕的術法,以及鲲魚淚的效用。他将孩子的屍骨埋在仙山,受天地日月精華浸養,愛子靈墓前,天燼倏然心口鈍痛,他預感不妙,趕忙返回人間盛國國師府。

他匆匆趕往水榭樓閣,被門口的小翠攔住,小翠舉着個托盤,上頭擱着研磨好的墨汁與一卷羊皮卷。

“夫人不許任何人進,她說國師若來尋她,先用這些為她做一幅畫。”

天燼接過托盤,想起當初甄墨去書房給他送魚羹瞧見他作畫,誇他乃丹青大師,當時他将人摟入懷中親了親,“我夫人絕色無雙,為夫這就為你做一幅肖像。”

彼時,甄墨雙臂圈上他脖頸,搖搖頭,“不要,我現在有孕發胖,待我恢複身形再畫不遲。”

他确實欠她一副丹青圖。

天燼當即返回書房,他不想再讓甄墨失望,她罵的沒錯,他就是個胸襟狹隘定力不足貪圖美色沽名釣譽冷漠無情見死不救的小人。

他不肯承認自己早已動情,不肯正視自己的醋意,不肯坦白自己對她的感情,自視清高不屑凡塵俗情,致使一錯再錯,将她一傷再傷,讓原本可重疊的兩顆心愈拉愈遠。他做了千年的仙,卻不懂如何做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他既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再不想逃避自己感情,往後夫人的話他全聽,再不惹她傷心。

想起初見時,她一襲黃裳,眉目清朗無塵,朝他微微一笑,他提筆蘸墨,将記憶中那個純摯無暇的姑娘畫下來。

畫成,羊皮卷微微泛出一道金光,畫中女子竟如真人入畫般朝他微微一笑,墨汁內淡淡血腥味鑽入鼻子,天燼心頭驀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手中的畫筆掉了,瞬移到水榭閣樓,裏頭再沒甄墨,唯有一身缟衣的雲醒背身站在廳堂裏,見他來,緩緩轉身開口道:“她走了,昨晚。”

天燼召喚出誅邪,一劍刺穿雲醒心口。

雲醒唇角溢出鮮血,微笑道:“師父說那女人是你的死劫,唯有她死,你才有生機。師兄……”她擡手欲觸碰他的臉,只是身子越發透明,于心愛男子面前漸漸化作齑粉。

只是,師兄,你何嘗不是我的死劫。

天殘卷,太古煞神禁物,以魂為祭,骨血碾墨入畫,可逆天改命,于畫中長生。

那卷畫着甄墨的羊皮卷,便一直留在國師府書房,五百年過了,天燼仍未有勇氣踏入書房一步,直到寥寥入府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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