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三三醒來後, 第一場春雨将晏郡澆透，淅瀝瀝已下了整整三日，河邊枯了一冬日的柳枝朦上淡淡一層春色, 街巷間有早歸的燕子低飛覓食。
晏郡邪獸之禍已過去整月，除了三三, 城中百姓無一傷亡, 百姓們仍口口相傳百年一遇的異事件，更是對蓬萊那對來去神秘的仙人兄妹敬仰感激。
子不語客棧配合蓬萊仙人為百姓分發符箓, 使得一城百姓有驚無險安然無恙，城中百姓感激子不語的辛苦, 聽聞客棧掌櫃被兇獸傷了, 紛紛攜帶禮探望，送的多半是瓜果蔬菜肉食雞蛋, 自家蒸的糕餅釀的果酒，子不語的廚房和倉庫快要盛不下。
綠俏坐在桌角, 描祈運的道符, 希望姐姐早日醒來，餘光瞥見搭在塌沿的手動了動, 她扔了紙筆飛奔榻邊, “姐姐你醒了, 可算醒了。”
三三被墨饕餮腐了皮肉，零星腐墨之氣鑽入肺腑, 至她昏迷不醒。好在阿扶日日來為她驅墨化腐, 體內腐墨清淨，手背上亦長出新肉, 粉粉薄薄吹彈可破，像是嬰兒的肌膚。
客棧小二們全來看望三三, 或欣慰或驚喜，唯有老花背着一根荊棘條，跪趴寝屋門口。
“我對不住掌櫃的，是我糊塗，忘了往後院小門上貼符，才将兇獸放入，險些要了掌櫃的命。”
老花哭得老淚縱橫，小花跟着爺爺跪在門口，邦邦磕頭，“求掌櫃開恩，原諒我爺爺一次，我爺爺并非有意。都是我不好，我去海棠樹抱小雛鳥遇上怪獸，害掌櫃受傷，小花的錯。”
阿扶驀地現身門口，三三方醒，需要清淨，兩只壁虎在這喧嚣哭鬧不利于三三養傷，他彎身扶起老花小花，“三三不怪你們，莫要過于自責，都過去了，小花将爺爺攙去休息。”
門外沒了喧聲，阿扶這才進門，衆人見阿扶來，識趣地離開，這一個月阿扶不眠不休照顧掌櫃，他們都看在眼裏。
阿扶靠近榻邊，給三三往後背上靠了個軟墊子，拉起她的手探了脈象，又仔細瞧了瞧她手背上新長好的肉，這才舒懷一笑，端起小幾上的參湯，舀了一勺送到她唇邊，“你昏迷一整月，我的魂都飄着，你醒了，我這三魂七魄總算歸位。”
三三身子還虛，乖乖張口喝了一口參湯。
阿扶喂了半盞，三三竟一言不發，見三三喝夠了，阿扶将剩餘半盞參湯放到小幾上。
“阿扶……”三三嗓子有些啞，她盯着他毫無繁贅的青衣布衫，望着他熟悉溫柔眸底，“我記得琴瑤仙子喚你……神尊。”
阿扶擡袖，輕輕戳了下她腦門，“就惦着這個了，本來還想你醒後或許不記得，我能搪塞過去，看來你這丫頭不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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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暗中蜷起手指，直了直身，“你真的是……神明。”
阿扶嘆口氣，雙手随意搭在膝間，話家常般的語調，“煞神吞天圖裏的墨饕餮專門為神所作，那墨饕餮喜食神息。仙神界氣息純淨，墨饕餮力量被削弱大半，人間多濁氣，乃邪煞縱容之地，蠢龍抽龍骨降雨，止雷雨時我洩露一縷神息，有心之人趁機放出墨饕餮，欲吞了我，順便毀掉晏郡城，幸好我早有準備。”
傳聞神殿唯剩二神，可染上神已覓得夫人，那麽眼前這位，三三掙紮着起身，曲腿要給人下跪，“扶扶扶顏神尊。”
阿扶将跪了一半的人攙起，一臉難為情，“三三，你這是做什麽，腦子睡壞了不成，我是你的阿扶啊。”
三三剛醒不久，大腦本就一團混沌，再加上醒來便确定如此震撼的消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跌坐榻沿，突兀喃喃着，“要不，我再睡會。”
阿扶将人摟在懷中，輕撫她的發旋，“若是不困，就不要睡了，我被你睡怕了。”
熟悉的冷香讓她安心，三三于阿扶懷中阖上眼，“我還是睡一會吧。”
這一覺，三三睡到太陽落山。
再次醒來後，身側無人，精神頭倒是好許多，她坐在床上呆怔了一會，起身洗了把臉走出門。
端藥羹上來的綠俏，見人醒了，又一嗓子尖叫，“姐姐。”，店小二們又圍攏過來。
三三坐到一樓廳堂，吃了些霄大專門為她熬制山藥雪蓮羹，她透窗望去，見街頭樹枝有了綠意，行人的穿着也輕薄了些，小重陽打外頭拎回一碗馄饨，笑着，“掌櫃一定饞蔡記的元寶馄饨了吧，先前掌櫃的昏着，小鳥一吃蔡記馄饨便掉眼淚，說姐姐最愛這個。”
綠俏有些羞赧地踢了小重陽一腳，小重陽靈巧躲開，将熱氣騰騰的馄饨擱三三面前，“現包的，我說替掌櫃買的，蔡伯伯便沒收錢，不是我不給，說什麽都不要，為了幾個銅板險些翻臉。”
三三心滿意足吃上愛吃的馄饨，小重陽又說方才出門特意去了一趟長生鋪子，通知阿扶掌櫃你醒了，阿扶掌櫃說去摘朵花，想必不久之後會來看掌櫃的。
三三險些被嘴裏馄饨噎住，這閑得沒事幹的小重陽，綠俏摩挲着下巴颏回味道：“這些日子阿扶衣不解帶守着姐姐，那雙深情擔憂的眼神簡直拉絲，看得我都想戀愛了。”
小重陽瞥見對街的一道青影，朝這頭走來，“來了，阿扶掌櫃來了。”
勺子摔桌子的聲響後，小重陽小鳥一回頭，桌邊吃馄饨的三三不見了。
……
阿扶徑直上二樓，敲了敲三三寝屋的門，沒動靜，他啞笑着輕咳一聲：“不出聲便是默認，那我就不客氣了。”然後穿門而入。
三三阖眼在床上躺屍，阿扶瞥一眼床上那團嬌小，将一束沾着露珠的木芙蓉，插在窗邊的汝窯瓶裏，“天虞山的木芙蓉開得正好，芙蓉香有祛濁療愈之效，插在你屋裏最合适了。”
三三不動彈，阿扶靠近床榻，負手，委屈的腔調道：“我特意去仙山摘花送你，你就拿背影對着我，我好委屈。”
三三長睫微抖，心道你可真會裝啊。
“好了，我不裝可憐了。”阿扶坐在塌邊，扯了扯她一角袖子，“裝睡用一兩次還行，總不能我每次來見你你都用這招。”
說的也對。
三三掀開眼睫，坐起身，眼神盯着繡着仙鶴祥雲的輕紗帷幔，有點不看正視他。
阿扶捧起人的小臉，吧唧親一口，指着窗口嬌豔的木芙蓉，“你看那花好不好看，我特意跑一趟天虞山為你偷的，唯有神才能須臾間打晏郡天虞山來個往返，旁人沒這速度。”
三三将人的手打下去，聲音弱弱的，表面有嗔意，實則藏着自穢躲避之意，“還說自己是神，不知道這個字眼會刺激到我麽。”
阿扶又在她唇間輕啄一口，“墨饕餮都沒刺激到你，神倒是刺激你了，作為神的我豈不是很冤枉。”
唇角還有他的餘溫，被他輕吻的唇瓣如火燎般，三三臉色霎時緋紅，瞪圓了鹿眸，放大聲腔，“神明大人，你是在耍我玩麽。”
阿扶嗤笑一聲：“你覺得神很清閑，閑到跑來逗小丫頭玩。”
三三垂眸，認真思考，他來人界賣棺材，這是閑到何種程度的神明才能幹出來的事，棺材都賣了，逗一逗小丫頭乃順便的事。
“我同你說過，我來人間開長生鋪自有它意，絕非閑得來玩。”
三三驀地擡頭，神明會讀心術吧。
“我不會讀心術，是我在意你，又與你相熟，能猜出你心中一二。”
三三驀地想到什麽似得，“你就是耍我，我與龍子的姻緣線是你牽的是吧。”
之前心思全在對方身份上，畢竟神尊的身份太過震懾，竟讓她忽略掉寥寥，也就是虛空姥姥向她透露過的事。當時虛空馬甲還未掉，頂着寥寥的身份，三三見她神秘厲害，許認識些大人物，于是向寥寥問起虛空姥姥。寥寥當時便直言讓天君撤回賜婚天旨的忙，虛空姥姥亦幫不上，實則她的姻緣線乃神尊所牽。
阿扶一幅懊恨的神情，“沒錯，是我幹的。自己打了自己的臉。”嘆口氣，打算将話講清，事到如今，拖着不說只會讓人心生猜忌，“三三，你的姻緣線，要打我自南極天蘇醒歸來說起。”
萬年前，煞神饕天破封印而出，以心魔為食，借由人心欲望攪亂蒼生，子弑父，弟殺兄t，大到君臣猜疑，王者野心膨脹無端挑起戰事，小到街頭百姓為己小利大打出手至死至傷，天地已大亂，群魔亂舞，濁氣蒸騰。
扶顏上神以一己之力封印饕天，于南極天淵，其中與饕天鬥法中神魂受損，便坐地封印，以養魂魄，萬年後歸來。
神尊歸來，神殿大開，萬仙來朝，其中便有西海龍王夫婦，龍後阚長薇擅玄醫之術，見扶顏神尊神息微恙，主動替神尊把脈，探得神尊神脈內游走零星邪煞之氣，便以玄絲之術引渡邪煞之氣，療愈過程中一抹煞氣侵入阚長薇體內，起初阚長薇不覺有異，數月後阚長薇誕子，難産而死，誕下的嬰孩身上竟有一枚可随意游移，仿似紅瞳的胎痕。
龍王預感不妙，抱去神殿給扶顏神尊瞧，扶顏上神肅容道，龍子身上并非胎痕，而是邪髓印。
三三聽阿扶講敘至此，驚訝道：“邪髓印。難道那個嬰孩是敖四，他遇險時身上顯出的紅瞳是邪髓印。”
阿扶颔首，“龍後為我祛邪煞時，已懷有龍胎，那抹邪煞之氣便附着于嬰胎之上。煞神饕天欲用邪髓印操控龍子，我以神息封印龍子的邪髓印，但若他心緒起伏過大，不能自控，恐生心魔，他體內邪煞之氣本不足為懼，一旦被心魔滋養，可成大禍。”
龍後仙逝之前為腹中孩子起名“彧”字，便是龍四子敖彧，龍王愛妻，龍四出生後便沒了母親，那般小的孩子還要承受無端的邪煞之苦，因此龍王甚是寵愛龍四，慣得無法無天。敖彧漸漸長大，未受過什麽大委屈，順風順水，邪髓印一直被穩妥封印在體內。
三三記得寥寥說浮顏上神為敖彧匹配了三個女子，她悶頭回憶道：“毗藍婆，破邪女将，還有我。”她不解問：“為什麽是我們三個。”
阿扶搖頭：“毗藍婆乃九千年孔雀，有琉璃孔雀膽；女将破邪乃無魂之鲛，而你三生石，擁有五彩石心，你們三個不懼邪煞之氣侵體。”
“不對。”三三垂頭，看一眼右手背上新滋出的新肉，她這不是被邪煞之氣侵體了麽，怎會無懼邪煞之氣。
阿扶參破她想法，解釋道：“墨饕餮有毒，你并非被邪煞之氣腐出個窟窿，是饕天親自研制的墨毒。”
三三明了，阿扶繼續道：“還有你們三個八字最硬，壓的住龍子命裏的罡氣，龍子到了說親的年紀，我擔心禍害到別家姑娘，只得于你們三個其中一個聯姻，我便将你們三人名字交予天君，由天君定奪。”
三三一臉倒黴催。一個滿臉褶子老太婆，一個威武的不能再威武的男人婆，唯有花容月貌的她與龍殿下最匹配，然後天君賜婚的天旨，便浩浩蕩蕩傳到了冥界，砸到她頭上。
阿扶更是一副被命運的齒輪碾過的模樣，“先前同你說過紅鸾仙子取我情絲為我探姻緣，賜我靈蛇，虧得姻緣天機，探得我命定之人，乃心口有三瓣梅花痣的姑娘，我哪知……竟是你。”
三三聽後，不得不感嘆宿命的玄妙與神奇，哪怕是神明都不能幸免。
“那天君那……”
“我自會同天君請旨，廢了你與敖彧的婚約。但我來晏郡有要事未畢，待解決了晏郡之事後，再談我們之間的私事，三三，你可願繼續陪着我。”
心心念念的姻緣即将輕輕松松告吹，卻一點開心不起來，三三沉默不答。
阿扶拉她手，三三縮回去，她倉促下床走到桌邊給自己倒茶喝，借喝茶掩蓋心裏的慌亂，“反正……反正你是神這事，我一時不能接受。”
阿扶先前的沉重之色瞬間消失，大驚失色，“你不會要始亂終棄吧。”
三三一口茶噴出去，懷疑的眼神望着一臉眼前心慌的男子，“你該不會是冒牌神尊吧。”放掉茶盞嘀咕，“神明怎會是這副德行。”
“這接地氣的德行不好麽，非得揣着清高，捏着架子，高坐巅峰之上的神壇才像神？可染是那個味，我不行，我質樸。”
三三被逗樂，唇角牽了牽，阿扶緩緩朝她移一步，見她未後縮躲避他，這才小心翼翼張開雙臂擁住她，他的頭搭在她肩窩處，輕柔的話語響在三三耳際，“你不知，我擔心你曉得我身份後躲我避我與我決裂，我心裏會有多慌張多無助。”
這話實在不适合他身份，不知為何三三聽了想笑。
三三聞見他胸腔裏傳來擂鼓般的心跳，貼着他灼熱的體溫，感受到他話語裏的微顫及誠意，她忐忑彷徨的心漸漸安定下來，她緩緩伸手擁住他腰身，回應他。
驀地，門扉被撞開，老鳳凰回來了，撞見這一幕後怔了下，轉身，“不好意思打攪了，你們繼續。”反手關上門，又豁地推開，摸着鼻子說：“要不你們待會再親熱，我這有正事說。”
……
三人圍坐木桌，虛空手賤地扯窗臺的木芙蓉，被阿扶彈出的一粒火星燒着手，虛空想揍人又揍不過表情，恨恨縮回手，這才道:“先前站在雲頭，端着吞天羊皮卷，放出墨饕餮的極有可能是那個狗國師。”
“天燼？”三三驚訝道。
虛空點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