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地念菩薩, 這位便是神秘莫測亦正亦邪的地念菩薩。
果真一副菩薩相，三三盯着菩薩姿容愣神間，阿扶指向牆角靠窗的一張桌子, “菩薩登門，有失遠迎, 菩薩不妨先坐下來喝杯茶。”
三三這才吩咐小鳥泡茶。
綠俏反應過來趕忙取水煮茶, 勿用掌櫃吩咐，取的店裏儲藏的高山蓮泉水, 用的是最名貴的雲霧白茶。
只是綠俏捧着紫砂壺的手一直抖，時不時朝桌角那尊菩薩身上瞄去, 媽呀, 菩薩啊，活的菩薩啊……有生之年能給菩薩泡茶喝, 簡直鳥族的無上榮幸。
菩薩與阿扶，一尊佛一尊神, 端坐木桌兩頭。三三只覺這小破店登時高大上起來, 比天宇宮闕一點不差。
雖然地念菩薩行事古怪，三眼和尚作怪以及蘇湛成魔與他有幹系, 但菩薩似乎亦做過不好好事, 比如菩薩的神像可化解至半城噩夢的縛地魇, 菩薩又将城郊義莊內由無數稚兒執念彙聚的陶土娃娃身上的怨念除去，才有了天真無邪的囡囡。倘若菩薩未曾順手幫忙祛除女童身上的怨念之氣, 囡囡将會是一個心存深深惡念與怨念的魔童, 屆時那魔童要做什麽，不敢想象。
既猜不透菩薩的善惡, 但菩薩的身份及佛力擺在那，三三心底不由得生出些敬畏之心, 幸而阿扶在，倘若阿扶今日不在，這尊菩薩大半夜來投宿，估計她會慌了神。
一神一佛端坐望着不說話，像是暗中鬥法，又像是單純欣賞彼此的儀容，三三尴尬咳一聲：“菩薩當真是來住店的？”
地念菩薩眼皮微動，細長的眼縫一掀，朝三三望去，“自是。”
“……剛巧信字號房客，一個時辰前退了房，菩薩若不嫌棄便入住信字號客房可好。”
“勞煩掌櫃了。”
綠俏戰戰兢兢端上茶，有點哆嗦的給菩薩倒了一盞。
地念菩薩禮貌道感謝，小鳥受寵若驚，拽着三三的袖子将人往一側拉了拉，壓低嗓音道：“姐姐，我們要收菩薩錢麽。”
這話給三三問懵了。
菩薩這般身份住店，應是小店蓬荜生輝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但眼下這個地念菩薩正邪難辨，來店投宿動機不明，收不收錢這是個難題。
地念菩薩端起赭紅杯盞，細細品一口香茗，修長勻亭的手指輕輕放下，道一句，“好茶，但我沒銀子。”
……三三小鳥愣了，這下不用糾結給不給錢了，菩薩直言此趟白嫖。
若是平常顧客，小鳥早就炸毛開罵開撕，菩薩面前她不敢嚣張，只眼巴巴望着三三。
阿扶端着茶盞悠哉喝茶，“菩薩客氣了，曉得菩薩窮，入店的用度開支便免了吧。”
“那就謝過神尊了。”
綠俏瞪大眼，“神什麽？”歪頭一臉探究看向三三，“姐姐，菩薩說謝過什麽。”
先前墨饕餮來襲，一柄冰箭刺向阿扶後心，抱琴的仙子曾大喊一聲神尊小心，阿扶後來解釋說他乃神尊殿看門的稻草人。
敢情那仙子情急之下喊了半句，全句應該是神尊的草人小心，店小二們好忽悠，況且當時三三還暈着，衆人心思又全在掌櫃的身上，無人懷疑，眼下菩薩亦與仙子說出同一個稱謂，想來不是巧合。
三三見小鳥一臉不能接受，她皺臉輕聲說：“菩薩認錯人了，阿扶乃神尊親手紮的稻草人，模樣與神尊有幾分相像，菩薩才這樣叫。”
綠俏：“……這樣啊。”
三三狠狠點頭，“就是這樣。”
阿扶給菩薩倒茶，“菩薩叫我阿扶就好。”
“既如此，你喚我阿念便好。”
小重陽聽到前堂動靜，曉得大半夜來客了，打後廚房端了兩碟今日剩下的點心來，甫一瞧見坐在桌邊的菩薩造型，眉目修長，頭頂佛光，璎珞臂钏挂身，手持佛珠，一身緩帶無風自揚，端得神聖不可侵犯。小重陽險些将點心給扔了，綠俏過去幫忙端點心，小聲在人耳邊嘀咕，“菩薩，真菩薩啊。”
小重陽當即腿一軟，立馬跪下磕頭，語無倫次，“小重陽見過菩薩，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地念菩薩看向跪地上不停磕頭的小二，溫和一笑，“你要我保佑你什麽。”
菩薩同他說話了，小重陽驀地擡起頭，直視菩薩，見人頭頂佛光閃閃，一時忘了說話，突又意識到直視菩薩實乃無禮，又趕忙垂下頭，拳心緊握，緊張得不行，綠俏推了小重陽一把，“菩薩問你話呢。”
這可是真菩薩，可比佛堂裏燒香來得靈驗，有何心願趕緊說。
小重陽支支吾吾，“保佑保佑……”保佑不上來。
“看來你還未想好。”菩薩輕輕擡手，跪地上的小重陽不受控制直起身t，只聽菩薩溫潤的嗓音道：“看在你磕紅了頭的份上，我許你一願，待來日想好所求，再說不遲。”
小重陽高興傻了，撐着嘴巴愣了好一會才想起磕頭謝恩，剛要跪下，又被一束佛光萦身，膝蓋便未跪下去。
剛好小重陽端上的點心是杏仁佛手，阿扶撚起玉碟內一塊細膩的糕點嘗一口，“既讓我稱呼你阿念，這身菩薩相還是收一收吧。這店裏客人雖不多，但若瞧見菩薩真身，都來磕頭請願，菩薩怕是要忙了，三三這小店也要紅的開不下去了。”
阿扶話音方落，菩薩那身仿若飛天的紮眼佛裝，幻成一席白布衣，頭頂佛光亦消失，璎珞臂钏不見，手上挂着一串小葉紫檀佛珠，腳上多了一雙僧鞋。
這裝扮雖普通，但菩薩通身氣質還是在的，是一種一見便覺得心靜氣和的氣場。
三三端起茶壺續水，又親自給一佛一神倒茶，地念菩薩拾起碟內一塊糕點放入嘴裏嘗了一口，微微颔首表示贊揚。
放掉剩餘杏仁佛手，他施了個佛禮道：“我既沒帶盤查，得如此照顧，便送掌櫃的一個禮。”
三三心裏一激動，“何禮？”
“可有筆墨紙硯。”
小重陽立馬打錢櫃一角端來筆墨紙硯，綠俏親自往菩薩身前的桌上鋪開，更是将筆小心翼翼遞到菩薩面前。
菩薩接過筆，于宣紙上淩空一揮，潔白宣紙上立馬呈現九小行浮動金光的經文，他收了筆道：“西海龍子體內邪煞之氣不除，三三掌櫃與阿扶難成正果，我知你們阻礙，這幾行佛經可破龍子體內邪煞之氣。”
三三趕忙仔細端起宣紙上的佛經瞧。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但菩薩的心意另她感動。
不愧是菩薩，上來竟送如此大禮。
她與阿扶之間的阻礙除了天與地的懸殊身份外，中間還橫着一個敖四。
龍後阚長薇為祛除扶顏神尊體內零散煞氣，不慎引邪煞入體，肚內胎盤将邪煞之體吸入，致使敖四生來便有邪髓印，随時有邪煞之災，神尊都祛不掉的邪煞，菩薩竟有法子，就是不知這法子是否奏效。她略質疑的眼神望一眼阿扶，阿扶瞥見她手中捧着的金光經文，朝菩薩一笑，“多謝阿念。”
看來靠譜。
三三朝菩薩鞠躬，若獲珍寶般收了經文。
菩薩擡手打個哈欠，“有些困了，可否領我去客房休息。”看一眼淡定喝茶的阿扶，“我知你有諸多疑惑待問，可否容我睡精神了再說。”
阿扶手指摩挲着茶盞邊沿，眸底是盈盈笑意，“阿念請便。”
小重陽滿腔激情地将菩薩引上二樓信字號客房。
人走後，三三坐到菩薩先前的位置上，眨巴着杏眼瞧對面沉思的阿扶，“什麽情況，完全看不懂，菩薩到底是來投宿的還是尋你的。”
阿扶掀眼皮，瞧一眼懵懂中帶着驚異的三三，輕聲說：“那尊菩薩沒憋着好屁。”
“……”
阿扶攤手，“經文。”
三三将熱乎乎的經文奉上，阿扶瞥幾眼浮動的金字，微微挑眉。
“怎麽了？有問題？”
阿扶颔首，“此經過罡，易爆身而亡，需以冰泉抑制體內翻湧的真氣，極陽極陰童男之血輔之，方能徹底祛除邪煞之氣。”
冰泉好說，六界之內存留不少用于養顏或療愈的冰泉，極陽極陰之血倒是難覓，指的是陽月陽日陽時，陰月陰日陰時之日出生的童子。
阿扶默念一聲重蕪，一道玄光憑空落定，重蕪現身。
阿扶吩咐：“去尋極陽極陰童男。”
“是。”一陣風過，重蕪消失。
—
天還未亮，東邊天際微微泛出黛青色，敖四來敲子不語的門。
三三剛好醒得早，剛到一樓大堂，瞧見敖四虛空姥姥前後腳進來，敖四手中還捧着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
“順道買的，曉得你愛吃這個。一碗不夠我再去排隊買一碗。”敖四呲牙笑着，将豆腐腦捧到三三面前。
“呵呵……四哥……你被放出來了哈。”三三皮笑肉不笑，龍子一來她心慌，她忐忑接過豆腐腦，瞟一眼一進門便揪牆角海昙花的虛空姥姥，“姐姐，你也來拉。”
“嗯啊。”虛空頭亦不回，揪禿一盆昙花又盯上下一盆。
敖四揉揉發酸的手腕，委屈吐槽道：“一人高的佛經我不眠不休抄了足足三個月終于重獲自由，迫不及待來瞧你，三三想我不。”
“我能說不想麽。”三三坐到桌前椅子上，舀一勺豆腐腦嘀咕着。
虛空終于放過昙花，跑去挨着三三坐下，筷子筒內抽一只勺子，舀三三碗裏的豆腐腦吃，“敖四啊你可真不會聊天，當面問一姑娘想不想你，讓姑娘怎麽答，當三三是慣會讨恩客歡喜的風塵女子。”擡手摸一下三三的小臉，“三三肯定想我是吧。”
“是啊，一直惦記着姐姐呢。”
敖四打下老鳳凰揩油的手，“你身份不明，老實點。”
“你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蠢龍，誰将你帶出龍宮的啊，還有誰口口聲聲喊我兄弟啊。”
……
這頭正鬧哄着，地念菩薩自二樓走下，一襲白衣，不染塵埃，随着步履微動散出一股沉香之息。
聞到焚香之味，衆人不禁側目望去。
虛空：“這看一眼讓人頓生入空門想法的白衣人誰啊。”
“大人物。”三三說，起身朝菩薩迎去，“菩……阿念醒得好早，可是餓了，想吃些什麽。”
“白粥鹹菜便好。”地念菩薩回複着，朝老鳳凰及龍子笑一下，然後走到一張空着的桌前坐下。
小重陽醒了，進來廳堂，與敖四虛空寒暄幾聲後，屁颠屁颠去伺候菩薩。
小鳥也醒了，同敖四虛空打過招呼後，謹慎小心的給菩薩奉茶。
敖四看得心裏不平衡，往日他來店裏亦沒受到如此待遇，不滿着腔調問三三，“那娘娘腔誰啊，好大的譜。”
三三往敖四嘴裏塞了個山楂丸，“當心造口孽。”而後瞥一眼靜靜吃粥的菩薩，低聲道：“那位可是你的恩人。”
“嗯？”敖四一頭霧水。
三三手一攤，幻出一卷經文，将浮動的金字展示給敖四看，“你身上有不幹淨的東西，是那位高人獻出這節經文，可祛除你體內不幹淨的東西。”
敖四的臉瞬間黑了。
抄完《般若無心經》後，他龍爹還不想放他出龍宮，敖四幹脆讓虛空破龍宮結界帶他強出宮門，龍宮門口，龍王握着龍鞭等着他，見出逃的龍子又氣得賞了他幾鞭。
敖四往地上一坐，直接擺爛，不讓他走，他便坐在龍宮門口不起來。
龍王屏退宮人，坐到逆子身邊，将一直隐瞞他身上有邪髓印一事與人道出來。且誠心與他說外頭不安生，叵測之人亦蠢蠢欲動，一旦他體內邪髓印被破，随時有可能受邪煞之禍。
龍王直接攤牌，希望逆子明白他的苦心，不料敖四聽完，全然不當回事。但他終于明白一點，天君為何将三三賜婚于他。
原是體內有邪髓印，三生石天生一顆七彩石心，無懼邪煞之氣入侵。
虛空多瞧了金色經文一眼，驚嘆道：“佛國婆娑金經，西境十二佛國無幾人甄破太古婆娑金經，看來那白衣娘炮身份不一般啊。”
“我管他是誰。”敖四一拍桌子，“反正我是不會祛了體內的邪髓印的。”
“為何？”三三實在不懂。
敖四胸腔起伏，似憋着一團火，唇角嚅嗫幾下這才道出來，“邪髓印一除，你便有理由斷了我們之間的姻緣線，與阿扶光明正大在一起。我是不會放棄的。”言罷起身，氣沖沖走出門外。
虛空望着龍子憤懑離去的背影，再舀一勺豆腐腦送嘴裏，“呵，有個性，有血性，不愧我哥們。”
三三揉揉太陽穴，這頭蠢龍真是……任性至極，被寵得腦子徹底壞了。
雖說龍子不贊同，但極陽極陰童男還得尋，說不定哪天龍子頓悟了。
菩薩在子不語住了七日，日常盤坐客房打坐念經，偶爾到樓下吃些東西，或是去後院的海棠樹下坐一坐。
這日晚膳過後，阿扶照例來子不語盤賬，他一邊撥弄算盤珠一邊被三三喂甜瓜，一旁端着笤帚打掃的小重陽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驀地憑空起了一卷風，将小重陽剛聚攏的一堆垃圾吹散，小重陽咦了一聲，見重蕪自風裏現身，而後匆匆朝錢櫃那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走去。
“咳……主子。”
彎身讨要甜瓜的阿扶直起身，見人面色沉重，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重蕪此去尋極陽極陰童男，與各方土地公聯絡，t火速排查各大城郡鄉鎮男童出生時辰，确實尋到十一個或極陽或極陰時辰出生的童男。但他每次尋到童男之前，童男便先一步遇難。
重蕪将情況如實表述，總結道：“有人先我一步，将童男暗殺。”
阿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一個地念菩薩，無至陽至陰之血加持輔助，他親手寫的那段經文毫無作用。
阿扶走去後院，地念菩薩正坐在海棠樹下的石桌前，手裏撚着佛串，微仰着頭自海棠花枝縫隙瞧夜空中的點點星辰。
彼時風過，幾瓣海棠落在菩薩肩頭，聖潔白衣點綴海棠花瓣，愈發襯得海棠花濃豔。他面前的小桌上擱着一套茶具，茶盞袅袅散着熱氣。
那盞熱茶随着阿扶的靠近凍成一盞冰，冰霜自茶盞蔓延，将整個石桌渡上一層霜雪。
地念菩薩似乎不被襲人的寒氣所擾，眼皮未眨，手裏撚着的佛珠未停，透過海棠花枝的縫隙望向夜空，“十一童男，七陽四陰，全數死于非命，阿彌陀佛。”
三三瞧見阿扶眸底一閃而過的冷意，只聽他質疑菩薩道：“你敢說，此事與你無關。”
“我那三眼徒弟幹的。”地念菩薩說完，終于轉回視線，望向站在眼前的阿扶與三三。
他朝兩人溫淡一笑，僧袖一擺，桌上凍成一坨冰的茶盞迅速融化，小桌上的霜雪褪去，茶壺內冒出袅袅熱氣，他提壺倒了兩盞茶。
阿扶又逼近一步道：“難道你徒弟并非受你之意？”
“确實受我之意。”地念菩薩如實道。
他起身，輕輕拂去肩頭海棠花瓣，“但我身不由己。”擡起聖潔白袖，撚着佛串的手指指向一旁空着的兩個石凳，“夜色喜人，茶溫的剛剛好，兩位不如坐下來聽我講一個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