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焦嵘一下一下輕輕拍打着林彥的脊背,極其耐心地哄他:“不想說就不說了好不好?彥彥不怕,我在,我在,沒事了,沒事了……”
林彥轉為小聲抽泣,從他肩膀上起來:“哥哥,我把你睡衣弄髒了。”
“沒關系,”焦嵘擡手把他凝在睫毛上的一滴淚珠抹去,“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站起身子,還沒邁出腳步就被林彥拉住了衣角。
“哥哥你別走,我不要你走……我不喝水,你別走……”
委屈和乞求從他話中溢出來,把焦嵘心蟄得生疼,連忙轉身握住他的手:“我不走我不走。”
林彥吸了吸鼻子,稍稍平靜些後,開始挖掘心裏那塊兒埋葬許久不見天日的三尺土。
“也是一個雨夜,風雨交加。聽見外面的雷聲,我躲在被子裏不敢出來,害怕極了。媽媽剛進來陪我就接到醫院來的電話,說外婆病危,馬上就要不行了,她和我爸就立即開車往醫院趕,讓我留在家裏等着他們,”
“你知道我等來了什麽嗎?”林彥頓了頓,眼淚又順着臉頰流下來,“我等到的是父母在趕往醫院的路上遭車禍無人生還的噩耗……”
醉醺醺的酒駕司機,碰上路滑的雨天,并且在一個十字路口闖了紅燈,大型貨車鬼魅般從旁邊沖出來,直直地撞向了正常行駛的林彥父母,将一個美滿的家庭撞得支離破碎。
林彥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晚上,他一夜之間失去了三個親人,爸爸,媽媽,外婆。他被舅舅接到醫院,見到的是父母樣貌慘烈的遺體,他不敢認這就是他的爸爸媽媽,吓得抱住舅舅的大腿哇哇大哭,邊哭便鬧:“把我爸媽還給我……”
“我舅舅辦好手續,告訴我我沒有爸媽了。哥哥,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才十歲,還等着第二天周末和父母去游樂園玩,可是這個願望再也,再也不能實現了,我沒有父母了,甚至,甚至我現在都記不清他們到底是什麽樣子……”
焦嵘是知道林彥的身世的,但真正從他嘴裏說出來,卻更加的令人心疼。
他把林彥往懷裏抱了抱:“我來補,叔叔阿姨的愛,我來補。”
林彥忽然笑了下,含着眼淚笑的,焦嵘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被他揪着翻江倒海,他聽見林彥說:“如果我爸媽還在世,肯定會後悔生了我,我是他們的恥辱。”
焦嵘趕緊拿手指按住他的唇:“別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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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彥把他手指移開,長出一口氣,繼續撕開愈合的傷口給焦嵘看。
“當時我什麽都不懂,舅舅處理所有的事件,他拿走了所有的賠償款,法院把我的監護權判給他,于是,舅舅舅媽成了我的養父養母。”
可他不知道,平時對他和藹可親的舅舅舅媽是對披着人皮的魔鬼,向林彥伸出了可怕的魔爪。
有天放學,趁着自己妻子不在家,林彥的舅舅悄悄溜進他的房間,把他抱起來,猥亵了還不到十一歲的小林彥。
“他是個戀童癖,他妻子是個虐待狂,你看他們是不是很般配?”林彥低下頭,用一種極其悲傷的語氣自嘲,“我生來就是洩欲的工具,那男人教會了我如何取悅宿主,他妻子讓我摸索出來傷痕累累時如何忍氣吞聲,我還是很感謝他們,感謝他們造就了一個如此肮髒如此不堪的林彥。”
焦嵘以前沒查出造成林彥出賣身體換取生存資源的原因,如今聽他親口說出來童年的陰影,心疼得要命,恨不能手刃那對傷他的禽獸夫妻。
他捧起那張蒼白的臉,認認真真告訴林彥:“這不是你的錯,彥彥。你很好,語言無法形容的好。雖然你經歷過的我不能感同身受,我會盡力去彌補你,疼愛你,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傷害。可能你現在會覺得我只是随口說說而已,但是請你相信我,信我,彥彥。”
林彥現在就像一坨吸飽了水的海綿,輕輕一碰就能流出液體來。焦嵘的這番話則是一只攥着他的大手,讓林彥的情緒再次崩潰。
他邊流淚邊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我不配,我不配,我根本不值得你這麽對我……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焦嵘繼續給他擦眼淚:“值得。”
林彥突然生出一股自暴自棄的念頭,他把這些年的龌龊通通倒給了焦嵘。
從自己做家教掙學費、保送大學名額被頂替到被油膩有錢的中年大叔帶走上床再輾轉于各種形形色色的男人中間,包括那次引誘焦嵘發病的玩SM進醫院的事情,林彥都詳盡清楚的講出來,神色平靜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主角不是他自己。
肮髒的烙印已經打在了林彥的靈魂深處,雖然看不見摸不着,但足以讓他痛苦瘋癫。
他看見焦嵘的臉色也不大好,手在顫,連帶抱着他的力道都松了不少。
林彥輕輕掙脫他的懷抱:“哥哥,請允許我再叫你一聲哥哥,我太髒了,根本配不上你,你不會接受這樣的我的,自知之明我還有。跟你在一起是我度過的最快樂最開心的時光了,真的,我當初和你說過這像一場夢,現在夢該醒了,”
他應該離開,就像以前那樣,尋找下一個供他寄生的宿主。
林彥竭力使自己輕描淡寫地同焦嵘告別,心卻在滴血。
焦嵘是唯一一個聽過他故事的人,也是他真正想與之到老的人,真是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現在就走,對不起焦總,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林彥站起來,深呼吸一口,往卧室門口走。
他會挽留我嗎?林彥走一步數一個數,盡管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聽見一句焦嵘說的“別走”。
馬上就到卧室門口了,身後還是沒有動靜,林彥心中嗤笑自己一聲:果然啊,你永遠只能靠賣身生活。
“林彥!你站住!”
縱使焦嵘早就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還是緩了片刻才回神,卻只見林彥的背影,急忙喊他。
林彥轉身對他微笑,比哭還醜:“焦總還有什麽吩咐?”
“我就問你一句,”焦嵘盯着他,聲音略微沙啞,“你愛我麽?或者是,喜歡我麽?”
他覺得等待的過程像是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林彥的沉默像把刀子,捅的他心髒鮮血淋漓。
“……喜歡,”林彥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告訴他自己最真實的答案。
林彥不等他開口,又繼續說:“喜歡你,愛你,特別喜歡,特別,非常喜歡,”他開始語無倫次起來:“這種直白的問題,我根本撒不了謊……”
“我也特別、非常喜歡你,所以你為什麽要走?”焦嵘想上前拉他,還是停住了腳,“你剛才突然告訴我那麽多,我也需要時間去消化。我不在乎你那些好的或壞的過往,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你的過去我可以接受,并且我希望現在以及未來,我的身邊一直都有你的存在。”
焦嵘張開雙臂,他說:“別走,好嗎?”
這個人,他的的确确舍不得,林彥想,還是愛上了吧。
腳下的動作卻出賣了他的雀躍,林彥像只遷徙許久的鳥兒,飛快撲進了溫暖的巢穴。
“歡迎回家,我的寶貝。”焦嵘揉了揉他的發頂。
林彥滿足地在他胸口蹭了蹭,發現焦嵘的睡衣胸前和肩膀處都被他糊上了眼淚鼻涕。
他極其不好意思地說:“哥哥,你去換件衣服吧。”
“小龍王不發大水了?”焦嵘捧起他的臉,盯着林彥已經腫成核桃的雙眼端詳了一會兒,摸摸他的眼簾。
林彥搖搖頭:“我好久沒這麽發洩了,是不是特別醜?”
确實不好看,眼睛幾乎小了一半,有點兒滑稽。
焦嵘沒回答,親親他的眼角,把他帶到洗漱臺擦臉。
“好了,先去睡吧。”
林彥磨磨唧唧在門口流連,小心翼翼地問:“你……你不和我一起嗎?”
他還是有點擔心,這種不能見人的醜事晾曬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只剩一絲若有若無的水汽,味道也是令人作嘔的。
自己都惡心,何況是他?
焦嵘把洗臉巾丢進垃圾桶,偏頭看着小動物般的林彥:“我不會離開你的。”
林彥咬着下唇,繼續倚着門框不動。
倔強又令人心疼,焦嵘沒辦法,把上衣一脫,換了種語氣:“還是說,是這種一起?”
眼見着赤裸上身的男人就要壓過來,林彥慌慌張張掉頭就跑。
人走後,焦嵘才收起哄人的表情,面若冰霜,像尊殺神。
這些人,千刀萬剮都不夠!!!
他閃身進了浴室,打開水龍頭。
有東西悄悄從黑暗的裂縫裏鑽出來,貼在他耳邊說:“心疼了吧?為什麽不報複?你就忍心眼睜睜看着他這麽遭罪?先前沒能力,現在呢?還要重蹈過去的覆轍?”
“閉嘴!”焦嵘低喝一聲,心魔回頭留下串“嘻嘻”的笑:“我還會來找你的。”
是林彥的臉。
焦嵘單手撐在洗手池邊,疲憊地按了按額角。
他帶上洗漱室的門,輕手輕腳回到床邊,林彥已經睡熟了,呼吸均勻規律。
噼噼啪啪的雨聲随着逐漸褪去的夜色停止對城市的騷擾,焦嵘看了眼床頭櫃上的手機,已經淩晨四點二十了。
他掀開被子,動作盡量小之又小的在林彥身邊躺下,卻還是驚動了熟睡中的人,林彥翻身抱住他的腰,嘴裏呢喃着:“哥哥……”
這一聲喊的他心髒柔軟了幾分。
焦嵘“嗯”了一聲,在林彥額上落下個吻:“睡吧。”
有些念頭一旦見了光,就不肯再重歸黑暗,要借着情緒的滋養,狠狠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