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地下棋牌室。

人聲嘈雜,烏煙瘴氣,不乏一些污言穢語的罵娘聲。

形形色色的人搓麻将玩紙牌,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擡手間露出被煙熏的發黃的指腹。

甚至還有穿着校服背書包的少年人,也熟練地摸牌洗牌。

唯一相通的是他們眼中流露出來的冷漠、勢利和不屑。

看向他的目光則多了幾分打量的意味,女人多的是好奇,男人多的是敵意。

他确實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即使是經過精心打扮,白淨的手也讓這群老油子們發現了來者跟他們完全不是一路人。

向來養尊處優的人頭一次開了眼界,S城居然還有這般上不得臺面的場合?

十二月,冬,棋牌室沒有暖氣,冷得刺骨。

他藏住了驚訝,扶了扶喬裝用的黑框平光眼鏡,縮縮脖子沖離他最近的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讨好的笑笑。

李軒接到焦嵘讓他幫忙的消息是很崩潰的,但畢竟他的薪水來源是這讨打的老板,只好咬牙應下。

沒人招呼他,李軒站在幾張烏漆嘛黑的棋牌桌中央像個跳梁小醜,終于有個身材豐滿濃妝豔抹看不出年齡的女人,一手摸麻将一手理牌,眼皮也不擡:“新來的?”

他趕緊點頭,搓搓手。

女人沒搭理他,眼睛盯着面前的牌罵了一句:“手氣臭得很……”

然後她擡臉看了狀态外的李軒:“會打麽?”

李軒懵了吧唧的眨眨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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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過節的時候,家族聚會少不了打麻将,跟媽媽奶奶小姨姑姑一起磨練的牌技派上了用場,被按着坐下的李軒愣是把一手爛牌玩胡了。

那女人吸了口煙:“可以嘛小弟弟,繼續。”

李軒手在桌下搓了搓,這些麻将被摸的有些泛黃,惡心的觸感,他有點兒想幹嘔。

這裏的一切都讓他不适。

他運氣不錯,焦嵘讓他找的人正好跟他在一張牌桌上,看樣子輸了不少,耷拉個嘴角。

就是上次在破騷擾妹子的小混混,王瀚海的跟班兒,一頭黃毛。

李軒連着贏了兩把,旁邊倆大媽倒是掏錢痛快,畢竟願賭服輸,黃毛磨磨唧唧甩了兩張毛爺爺出來,臉色難看得像條被廚師遺忘在砧板上的臭魚。

這點兒錢在他眼裏還不夠給女朋友買水果的,但還是裝出一臉興奮的表情把紙幣揣進兜裏。

那黃毛理好牌撇撇嘴,罵了句髒話,看向那女人:“大姐頭,我讓我大哥替我玩兒行不?”

“你,你這不,不,不合規矩!”

李軒扮演的角色是個結巴,他竭力模仿口吃病人,甚至十分真實地漲紅了臉。

黃毛嗤了一聲:“傻逼。”

緊接着吼了一嗓子:“海哥!”

李軒裝作害怕攏了攏舊夾克的領子,雙手搭在牌桌邊緣,身子明顯偏向了站他旁邊的被黃毛成為“大姐頭”的女人。

黃毛更加不屑。

“瞎jb喊什麽,在這兒!”一個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男人從另一張牌桌上起身,立即有人補上他的座位繼續打。

李軒仍是半低着頭,用眼角餘光打量十二月還穿襯衫露出半截手臂的來人,眉眼和林彥有些相像,但遠不及林彥,而且透出一股猥瑣。

肯定就是王瀚海了。

等王瀚海坐定,李軒看見他袖子就挽在胳膊肘處,毫不避諱地露出紅腫的針孔。

甚至帶着種洋洋的炫耀。

又複吸了,李軒腦海中立即彈出這一念頭。

于是他小心翼翼滿懷好奇的問:“大,大哥,你是不是,感,感冒了?我認識一個,祖,祖傳的,老中醫,要不我給你,給你聯系方式?”

他聲音不大,非常清晰,棋牌室響起一片哄笑聲。

“咋,咋啦?”李軒睜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

王瀚海說話了,像是生鏽的鋸子切割木頭一般,難聽的刺耳:“想知道啊?這叫,”他擡眼看向李軒:“戰士的勳章。”

縱使李家家教再嚴李軒修養再好,他也忍不住在心裏啐了一口,傻叉。

他豎起大拇指:“厲,厲害!”

女人拍拍他的肩:“看看你能不能玩贏我弟。”

看樣子他的牌技應該是不錯,而且靠賭為生。

李軒邊打牌邊琢磨,故意卻不刻意的輸掉,然後痛快地把贏了黃毛的兩百塊錢給他:“我……我願賭服輸。”

王瀚海把錢丢回黃毛手裏,拍拍手準備起身到別的地兒玩。

“大,大哥,你能不能,教我玩兒?我給你付工資。”

他被這四眼兒的話吸引住,瞥了一眼又用那破鑼嗓子不屑道:“我看你是腦子壞掉了。”

李軒挨罵後仍是笑了笑:“反正,我肯,肯定不會欠你,欠錢的,咱,咱倆也,也怪有緣的,”他身子前往探了探,“你,你想來,來嗎?就是你教我打牌,我付你,付工資。”

這邊王瀚海還沒答話,進門處有人喊:“海哥,你家老母又來了!”

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難道是郭茹?

李軒聽王瀚海罵了一句“操”,也跟着人一起向門口望。

他們臉上都帶着戲谑,仿佛是在等一出好戲。

一中老年身材矮胖的婦人帶着與她身材毫不相符的靈活沖進來,罵罵咧咧:“你個沒良心的狗崽子!你爸都躺醫院了你還在這裏鬼混!看老娘不打死你!”

她抄起一個塑料凳氣勢洶洶地過來要砸王瀚海,被他一把鉗制住手腕,往後一帶,婦人就順勢往地上一躺,邊哭邊拍打地面,跟窦娥比冤,恨不得把天哭塌。

邊哭邊罵,什麽沒良心,天殺的,愧對列祖列宗養出這麽個玩意兒來,句句不帶重樣兒的。

這大媽參加罵街比賽肯定是拔得頭籌的冠軍,李軒有點兒想笑。

他聽旁邊有人嘀咕:“王瀚海他媽天天都來這兒鬧,跟日常運動打卡似的,老頭兒病了不去醫院照顧跑來撒潑,啧啧啧,奇葩。”

等好容易她鬧完被人拖走,王瀚海臉比鍋底還黑。

李軒從懷裏摸出張便簽和筆,刷刷幾筆寫下新辦的電話號碼推到癱坐在凳子上的王瀚海面前:“這,這,這是我電話,你要是,要是願意你就,聯,聯系我。”

他站起身子,對一圈兒人點頭笑笑,慢慢吞吞走向門口。

寒冬的天兒李軒手心兒有些出汗,他在賭,賭王瀚海是否會動心。

“等等!”在他拉開門簾兒時被叫住了。

王瀚海走過來拉住他的手腕:“裏面談。”

賭贏了。

“你為啥要學這個?”王瀚海狐疑地盯着他。

李軒眉頭一皺,嘆氣道:“大哥,你,你是不知道,我,我有個快,快百歲的老祖宗,老,老年癡呆誰都不認識,只,只有玩、玩麻将時才能清、清醒些。我,你看,我說話又不利索,想盡,盡孝心,就想着提升,我自己,自己的技術,趁,趁老祖宗還在好好陪、陪陪她。”

王瀚海:“你還挺有孝心,外頭大神多得是找我這小混混幹什麽?”

“高、高手出民間,我找了好、好幾個都還、還沒我打得好,剛好今兒遇見、遇見你,”李軒頓了頓,“而且,看、看方才那架勢,你父親應該還等着、等着你交住院費吧?這不剛好、剛好呢麽,都是為了、為了老人,你考慮考慮?”

為了他爹才怪,吸毒不要錢麽?

李軒摸出一臺老舊的手機眯眼看時間:“大、大哥,不好意思,我得,我得回去給老祖宗做飯,你要是、要是想好了給我打電話,好吧?”

王瀚海似是在沉思,擺擺手讓他走。

出了棋牌室的門兒,李軒從來沒覺得S城的空氣這麽好聞過。

他在路邊兒站了會觀察有沒有人跟蹤,無誤後才七拐八拐進了主路,進了停車場,鑽進車裏立即摘眼鏡脫外套,穿上原本的羊絨大衣。

收拾妥當後,他才掏出包裏自己的手機給焦嵘打電話。

“是我,現在講話可方便?”

“稍等,”電話那頭的焦嵘把銀行卡遞給卡地亞的售貨小姐,“麻煩您幫我結一下賬好嗎?”

售貨小姐微笑接過,示意他先休息稍等。焦嵘道了謝,往旁邊走了幾步才繼續與李軒對話:“你說。”

李軒言簡意赅地陳述了他今天的見聞。

“他又複吸了,還參與聚衆賭博,然後我需要至少五萬,少了可能探不清底。”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焦嵘挂了電話。

李軒發動汽車,駛向家的方向,他需要好好泡個澡洗去身上的味道。

焦嵘接過紙袋和銀行卡,出了專櫃。

晚上,焦嵘去三樓的健身房,林彥在書房打游戲順便跟趙如是扯皮,邊說笑邊無意識拉開了抽屜。

趙如是聽他那邊突然沒了聲音,趕緊喊他回神:“哎!哎!你要被人爆頭了!”

林彥無心理會她,盯着小票和精美的首飾盒出神,這是給我的嗎?

他心髒跳的像是有節奏的鼓點,林彥伸手打開,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頓時跌入谷底。

一只女士手镯,流光溢彩,向眼前的人展示美妙的設計,刺得他眼底的光都黯淡些許直至消失。

林彥不動聲色地把這些放回原位,合上抽屜。

清水湛之有話要說:李醫生好像拿成了警匪片兒的劇本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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