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1章獨家發表

沈芙汐端來已備好的熱水, 先前有過給衛剎包紮傷口的經驗,這次倒不至于局促。

只是……

只是他的衣裳還沒有脫下,腰間僅用了一條長布纏綁傷口, 赤紅的鮮血已經将長布浸濕, 血淋淋的,甚是可怖。

因是要止血,故而這布纏得十分緊, 也打了死結。

沈芙汐打開醫箱子,從裏面拿出一把剪刀, “ 将軍, 需用剪子将纏傷的布剪開。”

男人靠着椅背, 手臂随意搭着扶手,修長的手指自然垂落, 微微蜷起輕扣扶手,他擡首,靜靜看她。

沈芙汐湊近了些,在他身旁彎下腰。他腹部的傷大抵有些嚴重, 長布纏住都還在往外滲血,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沈芙汐怕剪開布條的時候弄疼傷口,動作格外得輕,手指特地避開傷口的位置,慢慢理出他腰側的布, 然後拿剪刀剪布。

手指不可避免地摸到他腰腹的肋骨, 指腹觸到的硬/感, 讓沈芙汐動作一頓,心跳快了幾分。

纏繞傷口的血布被取下, 沈芙汐的手指沾染了他的血,冰冰涼涼,略有粘黏之感。

她拿帕子擦拭手上的血,男人的目光便凝在她纖白的指上,随着她擦拭的動作,一寸一寸緊跟,眸光幽暗,像是在隐忍着什麽。

衛剎擡手,長指搭着微敞的衣襟,微微一頓,而後将衣裳脫掉,只餘下被血染紅的素白中衣。

沈芙汐猜想,他大抵還是對她有戒備的,就像上次夜裏手臂受傷,不讓她上藥。

但是他這一動,腹部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正往外滲。

沈芙汐咬了咬唇,心一橫,看着他說道:“将軍一動,難免扯着腰腹的傷口,不妨讓我伺候将軍寬衣。”

“這血要盡早止住才是。”

擔心會被衛剎拒絕,她又急急補上一句。

男人眸色幽深,擡首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她唇上水光點點,貝齒咬過的印子清晰明顯。

那唇,過分柔軟潤澤,輕輕一咬,便會留下印子,獨屬于他的印子。

“過來。”

衛剎靠着椅背,沒再有動作,長眸迎上她略有羞赧的目光,靜等她的動作。

男人中衣微敞,緊實健碩的胸膛若隐若現,那一片單薄的布料掩不住輪廓,隐約可見起.伏的健碩胸膛,更別提中衣下的腹肌了。

沈芙汐的臉不知不覺發燙,在男人的目光下湊近了些,她躬身彎腰,擦拭幹淨的手指搭上他的衣襟。她撩開中衣,男人藏在衣服下的身材挺拔,胸肌健碩。

沈芙汐自認為自己出落得極好,可經沒想到單單胸/脯,便遠不及眼前的男人,她面紅耳赤,急忙挪開落在他胸/脯的視線。

男人寬肩窄腰,腹部壁壘分明。

她數了數,八塊腹肌排列緊實,勁腰有力,無可挑剔。

腹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傷有一指長,淌着血,卻更顯他的健碩身材。

沈芙汐的雙頰愈加紅了,竟連手指也燙了起來,她纖指微蜷,抓了一把衣裙,起身去案邊擰帕子。

燭火昏黃,營中安靜,只聽得擰帕子的滴答水聲。

衛剎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雙瞳中只有一道窈窕身影,柳腰纖細,柔荑纖白,弱不禁風之姿,惹人憐惜。

難怪那人不遠萬裏,也要快馬加鞭傳信回京,托他暗中照拂。

衛剎揚了揚唇,眼底浮現一抹暗色,仰靠椅背,緩緩阖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輕嗅幽香。

沈芙汐擰了熱帕子,見衛剎阖眼仰靠,緊張的心忽然間安定了下來。

“我先給将軍清理傷口。”

男人喉結微動,低沉極富磁性的一聲嗯,從嗓子裏傳出。

沈芙汐耳尖泛起薄紅,抿了抿唇,彎下身子,用熱帕子擦拭他腰腹溢出的血。

塊塊腹肌緊實,線條紋理清晰。

潔白的帕子染了血色,帕上的熱氣散去,分明有些涼了,可她指尖捏着濕濡帕子,觸到的卻是一片滾.燙,倒像是男人緊實腰腹傳來的灼/熱。

沈芙汐的動作忽而僵硬,紅着臉不敢亂看,肩上的青絲垂下,發尾掃過男人的腰腹、大腿,他的呼吸有些粗重,鋒利的下颚線緊繃,突/起的喉結滑動,在燭光下異常明顯,微蜷的長指緩緩摩挲着,像是抓握了什麽小珠子把玩。

血跡終于清幹淨,沈芙汐緩緩松了一口氣,将被鮮血染紅的帕子放回盆裏,擦幹淨雙手。

她不是醫官,不懂醫術,光看着醫箱裏那一堆瓶瓶罐罐就有些頭疼,她看眼衛剎,“敢問将軍,止血藥是哪瓶?”

男人喉結突/起,上下滑動,一滴汗珠順着下颚滾落,他嗓音低啞,“中間的瓷白瓶子,是止血的。”

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殊不知那緊閉的眼底,早已是一片灼意。

沈芙汐一眼就找到,拿起瓷白瓶子,站在原處愣了愣,男人修長的腿岔/開,白色綢緞的褲子勾勒出他的腿形,甚至能感受到大腿的緊實紋理。

但她總感覺有地方不對太勁,可一時間又說不出這不一樣的地方在何處。

為了方便上藥,沈芙汐在衛剎的身旁跪下,掌中握緊那瓶止血的藥,擡首看他一眼,說道:“将軍,上藥的時候,定是很痛,您忍一忍。”

她的聲音輕柔,也很軟,像是和煦的春風,不經意間拂過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衛剎喉滾了滾,撲面而來的幽香帶着一股香蜜的香甜,他的呼吸重了幾分。

沈芙汐輕呀一聲,不明白腰腹的傷怎麽又開始往外流血了,她急急将藥瓶打開,手掌搭着衛剎的大腿,将藥粉灑在傷口上。

男人忽而輕顫,沈芙汐的動作頓了頓,擡首望着一直沒有睜開眼睛的衛剎,但他緊繃的下颚和喉間的汗珠,已經不言而喻。

沈芙汐:“很疼吧?将軍若實在忍不住,便叫出聲來吧。”

怕疼,沒什麽丢人的,最忌諱的便是病不投醫。

她低頭,幾乎是快貼到了他的腰腹,從唇間輕輕吹氣,希望借此将他傷口的痛楚減輕一些。

倏地,沈芙汐忽覺頭頂有道炙熱的眼神投來,未等她擡首,一只灼熱的大掌覆上她的後頸,沉沉的力道将她的頭往下壓。

沈芙汐鴉睫顫動,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眨也不敢眨,唇與男人的腰腹快要相碰,搭着他大腿的手本能地抓住,借力抵抗。

他要作甚?

“将、将軍。”

沈芙汐怕得嗓音都開始顫抖了,不敢動彈分毫。

呼吸的熱氣,盡數灑在衛剎的腹部,他悶哼一聲,掌根有了松動,長指穿過她柔順的烏發,指尖在她的後頸逡巡。

衛剎呼吸沉沉,眸底墨色翻湧,赤/裸/裸的眼神炙熱無比,也毫不掩飾他的情/欲,定定看着低頭的女子。

盈盈腰身,不足一握。

學舞的身段,身輕如燕,柔似柳枝。

衛剎終是松開手,搭上她的細腰,将趴/跪/腰腹的人扶起,“繼續。”

低沉喑啞的聲音不容拒絕。

他方才閉着眼睛還好,如今盯着她看,沈芙汐面紅耳赤,心砰砰直跳,手掌緊張地搭着他的大腿,低頭在男人的腰腹間,吹着傷口。

他的氣息揮之不去,周遭熱了幾分,莫大的羞赧席卷全身,沈芙汐從未與外男這般親昵,即便是與兩情相悅的淩子琰,也不曾這般。

沈芙汐深知,她沒有機會再見到淩子琰了。

衛剎:“想什麽?上個藥也分神?”

冷不丁一聲,沈芙汐驚吓,手掌從他絲綢褲子上滑落。

“滑了。”她說着,有些無措地抓着衣裙,小心謹慎的模樣,生怕就惹了他不快。

衛剎看着她纖細的長指,目色漸暗。

沈芙汐忽然很怕他這個眼神,低頭避開,輕聲說道:“該給您包紮了。”

跪得時間長,她膝蓋麻了,正欲搭上扶手,借力起身的時候,手臂被男人一掌握住,長指壓出衣料的褶皺,他将她扶起。

沈芙汐站穩,他收了手掌,那被他握過的手臂生出燙意。

她低頭,從醫箱拿出白紗布,回到衛剎的身旁,再度彎下身子。

理出來的一截白紗布,繞到他腰後,沈芙汐按住末端,緊貼于他的後腰,指腹觸到那層薄薄的紗布,明顯感覺男人的身子僵直。

頻頻試探,沈芙汐大抵是明白了,垂下的眼睑滑過一抹微不可察的自信。

她纖手拿着白紗布,緩緩纏繞男人勁瘦的腰,溫軟的掌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腹肌。

衛剎喉結滑動,眸色暗了暗,滾燙的汗珠從下颌流下,滴在胸膛。

兩人的距離很近,沈芙汐低頭認真包紮,淩亂的發髻松松散散,衣襟微亂,若是旁人不知方才她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倒有幾分像她被誰欺負了一樣。

沈芙汐這次沒系蝴蝶結,将末端藏進腰側纏繞的紗布裏,叮囑道:“我雖不懂藥理,但一些常識還是知曉的。将軍切忌大動,否則撕/裂傷口,又要流血了。近段時間,您也不要讓傷口沾水。”

頓了頓,她又說道:“若是傷口還疼,我去給您拿盞蜜餞來,嘴裏有一絲甜味,心情能順暢些。”

話音剛落,一滴滾燙的汗珠便落在她的手上,她指尖顫了顫,心頭微跳,一擡頭,便與衛剎的視線撞個正着。

衛剎額角滲出汗珠,正垂眼看她,有幾分錯愕。

她似乎是被他的神情吓住了,唇瓣微張,在原處小心翼翼看着他。

衛剎恍惚,面色微變。

“若是心裏苦,很難受,便多吃幾顆蜜餞,嘴巴裏嘗到一絲甜味,便什麽苦難都不怕了,心情也能順暢些。”

耳畔回想起那小姑娘的聲音,仿佛是她又朝他伸來手,小小的掌心攤開,将藏着幾顆甜蜜餞給他。

她笑着看向他,笑容純稚幹淨。

“您若是不喜歡,權當我沒說話。”

沈芙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掌從他側腰/抽/離,搭在男人的膝上,像一只乖順的狐貍,擡首望向他,聲音小了幾分。

衛剎眉目沉沉,倏地伸出手來,滾燙的大掌握住她的脖子。女子脖頸纖細柔軟,一掌便能握住,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惶懼,溫軟的掌心不安地搭着他的膝。

衛剎忽然低頭,含住她柔軟濕潤的唇。

她在躲避,他便步步逼近,舌/哺了一片柔軟,将他的氣息盡數融進她的唇/腔。

沈芙汐只覺天旋地轉,男人灼/熱的大掌桎梏着她的脖子,她跪在地上,迫着擡頭,承受着洶/湧的親吻,唇間溢出嘤咛。

她未經人事,更不懂如何換氣,渾身上下的力氣仿佛都被衛剎奪盡了一樣,只能擡手,攀着他的手臂,借力撐着軟//綿的身子。

彼此氣息交/纏,啧啧水聲在營帳中響起。

衛剎甫一松開她,沈芙汐便宛如一片風止飄零的柳絮,軟/綿綿地趴伏在男人的膝上。

雙頰泛起紅暈,眸光潋滟,紅腫的唇瓣翕動,緩緩喘/氣。

男人伸手,指腹拭去她唇珠的水光,又在她的唇上停留。

衛剎看着她,嗓音嘶啞,問道,“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沈芙汐伏在他的膝上,腦子裏一片空白,濕潤的雙眸怔怔望着他,顯然是還沒從他的強勢緩過神來。

她眨了眨濕潤的眼,男人健碩的身子映入眼簾,她紅了臉,聲音軟得幾乎沒有力氣,“沈芙汐。”

“将軍明知故問。”

衛剎垂眸,長指撩起她的一縷青絲。

青絲慢慢滑過他修長的手指,他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輕笑一聲,嘴裏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

沈芙汐三個字,慢慢從他嘴裏叫出來,不帶有任何情感。

衛剎勾了勾唇,看着她那張臉,帶了一絲自嘲,“确實是明知故問。”

沈家千金,當然姓沈,芳名芙汐,還能叫什麽?

沈芙汐慢慢從男人的膝上起身,柔順的烏發堪堪齊腰,她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交到他的掌心。

“将軍,這東西是方才回圍場,陛下身邊的內侍偷偷給我的。”

趁着親昵過後,衛剎興致不錯,沈芙汐坦白說道,在他的面前反水蕭洵。

男人赤.着上身,慢悠悠地把玩手中的瓷瓶,眼底滑過一抹狡黠,幽幽問道:“這裏面裝了什麽?”

沈芙汐:“鶴頂紅。”

衛剎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語氣有些贊許,“還是一瓶劇毒無比的藥,見血封喉。”

眼前的男子越是平靜淡定,沈芙汐心裏越是沒底,一顆心惴惴不安。

衛剎俯身,支肘在膝上,光潔的手臂遒勁健碩,肌肉紋理清晰。

他支颌,偏頭看向沈芙汐,面色平靜,沒有絲毫怒色,“蕭洵給你毒藥,你與我說作甚?”

語氣随意,仿佛所有都與他無關一樣,他是那個局外人。

沈芙汐小心翼翼,說道:“陛下指使我用鶴頂紅毒殺您。”

衛剎微微點頭,不以為意,把玩手裏的瓷瓶,漫不經心說道:“既是毒殺,秘密行事,為何要與我講?”

他看着沈芙汐,平靜的面色有了一抹淺淡的笑意,給她支招,“茶壺中恰好有水,打鐵還需趁熱,何不現在就下毒?看着我喝下去。”

迎上那淺笑柔和的眸光,沈芙汐一顆心七上八下,全然猜不中男人的心思。

他雖在笑,眼神也平和,可是卻讓人不寒而栗,周遭的氣息驟降。

“将軍您說笑了。”

沈芙汐鬓邊生出冷汗,冰涼的手指從男人的手中拿過瓷瓶。

當着他的面,沈芙汐打開瓶蓋,将劇毒的鶴頂紅倒在地上,再将空瓶重新放回他的掌心,冰涼的手指觸到他的手,輕輕撫過。

沈芙汐擡頭,乖順地望向坐着的衛剎,“阿芙膽子小,不敢毒害将軍,況且阿芙往後都得依靠将軍,自是不願您出事。”

嗓音溫軟,似乎能掐出水來。

營帳燈火通明,光線宛如白晝,女子發髻淩亂,釵環歪斜,烏發披散,紅腫的唇瓣翕動,溫軟的掌搭着他的膝,宛如受驚的林間小狐,清媚勾人。

一柳酥腰,身段玲珑。

沈芙汐忽然起身,側坐在男人的膝上,纖纖玉手挽住他的脖頸,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掌中瓷瓶被她撫落,清脆的碎聲乍然響起。

蜻蜓點水般的吻,一碰即離,她耳尖微燙,依靠在他健碩的懷中,“阿芙尋您庇護,便不會輕易背叛您。”

衛剎面色平靜,深邃的眸子如淵古寒潭,垂眼看她,似藏于灌木之下,伺機而動的野狼。

她本不該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便好好記住這句話。”

衛剎握住那纖纖玉臂,她清瘦,手臂不足一握,軟肉之下明顯能感觸到骨頭的存在。

壓下去的澎湃再次翻湧,他斂了斂眉,忽而起身,坐膝上的女子乖乖站在他身旁。

“傳狄奈。”

衛剎擱下一句,旋即轉身去了衣架,拿起一件幹淨的中衣,反手一旋,穿在身上,将赤/着的上身遮住。

扇動的風略過,沈芙汐發絲浮動,她望着衛剎的背,又看了眼地上碎了的瓷瓶,慢慢退出營帳。

營帳簾子落下,方才靜止下來,又被撩起。

上首的男人中衣大敞,健碩的胸肌半遮,腰腹之上纏了一圈紗布,他倚靠椅背,眼底晦暗不明,指節輕敲扶手,聽見響動,眼神忽然變得淩厲逼人,整個人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狄奈腰間佩劍,來到中間,躬身拱手,問道:“主上,傳屬下何事?”

衛剎的目光從一地的碎瓷片略過,冷聲詢問,“林子裏行刺的幾人,可查清楚了?”

狄奈:“回主上,是禁軍的人。”

衛剎并沒有太吃驚,冷冷一笑。

狄奈擡頭看了眼男人的面色,心裏捏了一把汗,繼續說道:“與在衛府那夜一樣,是少帝派來行刺主上的。”

狄奈:“皇家獵場,戒備森嚴,獵場周圍素有禁軍把守,外緊內松,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此時派刺客生事,一查便知,此舉實在是愚蠢。幸是主上化險為夷,只受了些皮外傷。”

狄奈看了一眼帶血的衣裳,又偷偷打量男人腹部纏的紗布,擔憂道:“主上兩次受傷都是在夜裏,莫不是少帝已經知道了主上的弱點?”

他家主上雖然武藝高強,可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主上患雀目之症,入夜之後,對于周遭的事物,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不過好在這症狀不算嚴重,有緩解的方子。

此等辛密之事,當然只有貼身守護的狄奈知曉。主上在官場上樹敵太多,一旦雀目之症被人發現,後果不敢設想,這也是狄奈擔心的。

少帝幾次派遣禁軍行刺,還都是在夜裏行事,難免讓狄奈多慮,往擔憂的地方想。

相比于狄奈的擔憂焦慮,衛剎的情緒毫無波瀾,他默了一陣,問道:“飛影那邊有何動靜?”

他口中的飛影,正是蕭洵身邊的韓美人。

韓是她的假姓氏,飛影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狄奈:“除了那天夜裏,冒着風險來見過主上外,一切正常,盡在主上的掌握中。”

衛剎阖眼假寐,修長的手指落在額角,久久沒有說話。

帳中氣氛比寂寥的夜色,還要森冷凝重。

半晌,男人低沉肅冷的嗓音響起,吩咐道:“立即将我受傷的消息傳出去,動靜越大越好。”

狄奈微愣,有些不明白主上這是何意。

衛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喃聲道:“讓我想想,怎麽傳好呢?”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深邃,讓人捉摸不透,“那便傳成英雄救美好了。”

===

翌日清晨。

衛剎換好藥,拿着一卷紗布纏繞傷口,收尾的時候,捏着紗布一端的手,微微一頓。

他斂眉,終究是沒有系蝴蝶結。

衛剎起身,拿過架子上的衣裳,披在肩上。

待他洗漱完畢,狄奈送來早膳,滿臉神清氣爽,說道:“主上,今日的早膳,全是屬下監督着廚子做出來的,您趁熱吃。”

他拎着檀食盒放在桌上,揭開蓋子,将精心準備的食物端出來。

清炒胡蘿蔔絲,胡蘿蔔肉餅湯,胡蘿蔔發糕,還有一籠熱氣騰騰的圓潤包子。

衛剎看着滿桌子的胡蘿蔔,面色頗沉,随手拿起一塊溫軟的包子,冷冰冰的眼神看向狄奈,“胡蘿蔔肉餡?”

狄奈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後脊微微發涼,但他早已習慣,于是低頭,硬着頭皮勸說道:“主上,您別不放在心上!去年的時候,主上的雀目之症好轉了許多,可這幾月懈怠了,很少吃胡蘿蔔,這症狀便又恢複了從前,夜裏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極其容易出事。”

“鹿笙姑娘給主上傳來的治病方子管用,您不能因為……”

狄奈一擡眼,猛地對上衛剎那箭矢般淩厲冷涼的目光,只提到了主上的禁忌,他頓時冷汗密匝,膽寒心驚,沒有說完的話從喉間咽了回去。

狄奈拍了一下嘴巴,“屬下失言,屬下知錯。”

“自己去領罰。”

衛剎将包子放回,拿錦帕擦了擦手。

他低頭看了看滿目的胡蘿蔔,面容半隐在營帳的昏暗中,光影錯落間,勾勒出輪廓立體的側臉,緊繃的下颚棱角分明,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冷意。

鹿笙。

已經太久沒聽旁人提起這個名字了。

不是旁人忘了,而是不敢,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她。

那張幼态的臉浮現在衛剎的眼前。

“嗯……我的名字?”

她仰頭望着坐在樹上的他,眨了眨眼睛,片刻後才開口,“鹿!山林裏奔跑的小鹿,自由逐風,無拘無束,姓鹿!”

“鹿笙!我叫鹿笙!是‘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的笙!”

她在原處轉了個圈,跳了一支極短的舞,桃夭色的裙擺随風而動,真真如她所言,是山林裏自由無羁的一頭小鹿,“鹿笙,是很好聽的名字,你一定要記住!”

衛剎的視力原來是沒有問題的,可後來,他從懸崖墜落,半死不活撿回了一條命,卧床半年,漸漸的,他發現入夜之後,視線模糊,看不清楚東西,嚴重的時候,更是什麽都看不見,滿目都是一片黑。

一次偶然,鹿笙知道了他患有雀目之症。

戒備心極重的他将她吓住了,她雖怄氣,直說再也不管他的事情了,但還是口是心非,入夜的時候擔心他看不清周圍,被絆倒,便給了他許多蠟燭,讓他夜裏不必節省,将蠟燭都點上。

後來鹿笙離開,一個月後寄給他一封信,信中有兩副方子。

一副是治他遇寒頭疼的毛病,另一副便是能緩解改善雀目之症。

知他不喜喝藥,鹿笙還附了食補的藥膳,娟秀的字跡寫了滿滿三張信紙。

其中提的最多的,就是胡蘿蔔。

胡蘿蔔。

難吃。

不喜。

扔。

衛剎蹙眉,看着滿滿一桌的胡蘿蔔,眉頭越發深了。

半晌過後,他拿勺子舀了半碗肉餅湯,吃了兩顆胡蘿蔔餡的肉丸。

===

射箭場裏,數個箭靶整齊排列,箭羽穩穩紮進小小一圈紅色靶心。

撿箭的內侍站在箭靶旁邊,遞箭的內侍低頭候在一旁,待蕭洵射出一箭,便将準備好的羽箭遞過去。

蕭洵接過箭,搭于弦上,弓弦緊繃,眯起眼睛,淩厲的目看向遠方空空如也的箭靶,看樣子是個厲害的主兒。

驀地,箭離弓弦,飛馳而出。

然而卻沒有如蕭洵所願,沒有射中靶心,那侯在箭靶旁邊的內侍立即将箭從箭靶拔出來,雙手捧着拔出的箭,将箭放到箭簍中。

于此同時,蕭洵拿過遞來的箭,再次搭弓射出,直到羽箭射中同一個靶心,他才作罷,将目光轉投到下一個空空如也的箭靶。

“陛下,您真厲害。 ”

甫一蕭洵射中箭靶,韓美人便拍手喝彩,“又射中了靶心!臣妾最喜歡看陛下射箭了。”

蕭洵聽得心花怒放,手持長弓,望向看臺上的韓美人,給那數支沒有射中的羽箭尋了借口,将面子找回來,“近段時間許久沒碰弓箭,略有生疏了。”

韓美人輕輕搖了搖團扇,連翹起的小拇指都帶了幾分嬌柔,她沖蕭洵笑了笑,妩媚生情,勾得人心旌搖曳。

如今才三月天,山腳下還有些涼,尚未到扇扇子的時候,那團扇只不過是用來裝飾的。

蕭洵轉過身去,正欲射箭,射箭場中突然出現衛剎的身影。

他臉上的笑收了回去,神色淩然。

衛剎一襲藏青色對襟寬袍,金繡繁華,玉帶蹀躞,錦靴華冠,威風凜凜,絲毫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

“陛下好雅興,”衛剎掃了眼插了羽箭的箭靶,說道:“箭術還是一如既往地讓臣大開眼界。”

“衛卿也來,陪朕練練。”蕭洵雖不想看見衛剎,但是迫于形勢,又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來人,賜弓箭。”

內侍取來一張弓,遞去羽箭。

衛剎遲遲沒有接下遞來的弓,長指把玩着羽箭尖端鋒利的尖刃,幽幽說道:“謝陛下擡愛,不過臣一向喜歡射活靶子。”

蕭洵臉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心裏的不快逐漸升起。

衛剎騎□□湛,放眼整個朝堂,沒幾個人能比肩。

他箭搭弓弦,瞄準移動的活靶,弓滿離弦,一陣勁風掠過,羽箭正中靶心。

他收了弓,看向蕭洵,“陛下難道不該給臣一個說法麽?”

蕭洵裝傻,“衛卿所言何意?”

衛剎冷冷看着他,蕭洵像是聽明白了什麽,說道:“是昨夜遇刺的事?”他伸手,便有內侍雙手接過他手中的弓,“朕已查清,禁軍中有與衛卿結怨之人,趁着衛卿入山林,便讓手中喽啰進山行刺。朕昨夜已将人斬殺。”

兩人心知肚明,衛剎看着蕭洵,漆黑的眸子如淵谷寒潭,散發着冷意,“結怨?結的哪門子怨?臣作為當事人,怎半分都不知曉?”

半晌後,衛剎一笑,又道:“大抵是結怨太多,連臣也不記得這過節了。臣謝陛下為臣做主。”

蕭洵笑了笑,“朕聽說衛卿英雄救美,身上負傷,能讓衛卿心動的姑娘,想必非同尋常。”

衛剎:“是陛下賜給臣的姑娘,那名舞姬,此行春獵,臣将她帶來了,伴在身側。”

蕭洵想了一陣,恍然大悟,“原是她啊,看來朕賜的禮物,衛卿很喜歡。昨夜的動靜鬧得大,估摸着整個圍場都知曉了衛卿林間英雄救美的事。”

話音剛落,遠方傳來哄鬧聲。

“何事如此喧嘩?”蕭洵斂眉,将心裏的不快借此發洩出來。

內侍回禀道:“回陛下,聲音是從演武場傳來的,約莫是世家子弟在比武。”

春獵為期十日,男人們進山打獵之餘,偶爾會在演武場比試切磋,這時不少貴女們也會出現在演武場的看臺,觀看男人們比武。

蕭洵拍了拍衛剎的肩,笑道:“走,衛卿,咱也去湊湊熱鬧。”

韓美人從看臺下來,身姿妖嬈輕盈,蕭洵攬着美人的酥.腰,擺駕演武場。

衛剎斂了下眉,長腿一邁,跟在兩人的身後,一同去往演武場。

===

“什麽?昨晚和衛剎一起遇刺的真是你?!”

虞颢聽沈芙汐說完昨夜的事情,驚得不可思議,雙目圓睜,忙拉着她查看一番,“有沒有事?可有何處手上。”

沈芙汐戴了幂籬,白紗垂在腰間,遮住了窈窕身段,“我沒受傷,是衛剎傷着了。”

虞颢長舒一口氣,緊張的神色有所緩和,“你沒事就好。”

“這消息昨夜就傳到了我這裏,想必這會兒整個圍場無人不知——衛剎,衛大将軍昨個兒傍晚帶了一名戴着幂籬的姑娘騎馬賞景,在山林裏遇到刺客,英雄救美,受了傷。”

虞颢知曉沈芙汐在衛剎身邊,一聽到消息便在猜那未曾露面的姑娘是誰,誰都好,可千萬別是沈芙汐。

哪知今日一問,最不想發生的事情,偏偏發生了。

沈芙汐驚訝,“昨夜就有消息傳出來了?”

昨夜他們一行人回圍場的時候,沒有鬧出大動靜,倒像是要将這場刺殺瞞住的意味。

她皺了皺眉,聽得有些別扭,小聲與虞颢說道:“還傳得如此不着邊際,哪裏是他英雄救美,那波刺客本就是奔着衛剎來的,是我被牽進這場無妄之災。”

聞言,虞颢又擔心了,“那你待在衛剎身邊豈不是很危險?!雖說衛剎武功高強,但他樹敵衆多,春獵如此重要的場合,竟也有人敢行刺,更別提平日了。”

沈芙汐握住好姐妹的手,輕輕拍了拍,說道:“衛府戒備森嚴,不會有事的,放心。”

她的時日所剩無幾,總不會倒黴地接二連三遇到刺殺。

“呸呸呸,都怪我的烏鴉嘴。”

虞颢表面上是被沈芙汐安撫到了,但還是替她擔憂,跟一個嗜殺成性的瘋子整日相處,即便沒遇到刺殺,整日也擔驚受怕。

草叢中開了很多漂亮的小花,虞颢及時岔開了話題,“咱去摘些野花吧,待會兒去演武場看看,昨兒下午就有兩位世家子弟下帖子較量一番了。”

虞颢不是頭次随父來春獵,對沈芙汐說道:“這演武場一旦有人比試,場子便熱鬧起來了,一個接着一個上去比試。”

虞颢拉着沈芙汐去摘花,“姑娘們都喜歡将親手編好的鮮花手串,送給中意的男子。”

沈芙汐剛摘了一朵花的手,頓住。

她微微一笑,挑了朵最好看的小黃花,摘下。

兩人還沒來到演武場,遠遠便聽見了打鬥聲。

看臺上,男男女女坐在席間觀戰,其中便有在末席的姚玉瓊。

虞颢乃楚國公之女,自是不是站着觀戰,一到演武場,便有侍從領着兩人去看臺的席位坐下。

沈芙汐不認識圍欄中較量的兩名陌生男子,虞颢恰巧認識,便同她細細介紹。

沈芙汐點點頭,有些失落。

她以為能在演武場遇到觀戰的衛剎,還想着找時機将編的鮮花手串送給衛剎,可她看了一圈,也沒有尋到熟悉的身影。

細細一想,他腰腹受了傷,此時需要靜養,來演武場作甚?

“陛下駕到——”

內侍尖細的聲音突然響起,明黃色的龍袍出現在衆人的視線。

華蓋之下,蕭洵牽着寵冠後宮的韓美人來到演武場,身後随行的還有衛剎。

一時間,演武場鴉雀無聲,全場肅靜,衆人起身行禮。

“諸位不必拘謹,朕也來湊湊熱鬧。”

蕭洵落座,攬了韓美人一同坐在寶座上,“今日勝出者,朕重重有賞!”

“衛卿也坐。”

蕭洵給衛剎賜了座。

衛剎的席位在蕭洵的下首,視角極好,他剛來比便在人群中看見了那戴了幂籬的姑娘。

他的目光毫不避諱地看過去,有心細之人發現,也跟随望去,須臾間,無數目光朝沈芙汐挺投去。

相比于臺上斷了的搏鬥,衆人似乎更好奇,究竟是哪位姑娘能讓嗜殺成性的衛剎這般相看。

這戴了幂籬的姑娘,和昨夜與衛剎同騎一馬的姑娘是否為同一人?

幂籬之下,是怎樣的面容?

“我得去衛剎身邊了,他看見我了。”

沈芙汐被聚集來的目光看的渾身不自在,小聲對虞颢說了一句,便起身從後面離開看臺。

她這一動,衛剎的目光也跟着移動,他唇微微上揚,随着她的走近,慢慢斂了目光,低頭呷茶。

那些湊熱鬧的公子姑娘們,越看越有趣,注意力全然被吸引了,同席的兩人竊竊細語。

沈芙汐忽略投過來的目光,來到衛剎身邊,“将軍。”

衛剎颔首,示意她坐下,與他同席。

沈芙汐在衛剎身旁坐下,本就清瘦的身軀,在男人身邊顯得嬌小玲珑,幂籬遮了她的容貌,但那窈窕身段盡顯無遺。

演武場中,衆人瞠目結舌,紛紛看過去,一度懷疑眼花看錯了,有生之年,竟看見衛剎旁邊坐了位姑娘!

衛剎,何許人也?

殺人不眨眼的主,狠戾狂狷,目中無人,世人還從未見過他身邊出現過任何一名女子的身影。

這莫不就是衛剎昨夜救下的姑娘?

衆人相互使了使眼色,隐約猜到那從虞颢席間坐到衛剎身邊的姑娘不簡單。

席間,沈芙汐即便戴了幂籬,也抵不過數道投來的目光,她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

她悄悄偷看一眼旁邊的人,衛剎正慢條斯理剝橘子,并無半分不适之處。

忽然,他将剝好的橘子掰了一瓣,遞過來給她。

沈芙汐疑惑,愣住着看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衛剎又将橘瓣上的白絲清理幹淨,遞到她的幂籬邊,等她伸手來接,沉聲道:“沈大小姐,從今日起,欺負過你的人,我來收拾。”

語氣嚴肅,不像是一句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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