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興趣

興趣

薄霧籠罩,晨光熹微。

周淮扯下覆在眼前的薄紗,青絲纏繞下陌生的環境讓他怔愣了片刻,這才看向空蕩的屋子,眼眸微顫。

不同于屋內的簡潔,屋外院子布置倒是有了幾分喜色。

大紅花紙貼的到處都是,房梁上也懸挂着紅燈籠,晨起院中很是安靜,他獨自在院子裏看着。

不似尋常農家茅草屋子破土牆,這處院子處處精美,古風古韻。

路過旁邊書房,周淮腳步停下,透過窗戶看到裏面書桌前的一道人影,他垂眸微頓,推門走了進去。

女子散漫的趴在桌子上睡的昏沉,手邊拿着翻頁的書籍,燃盡的蠟油可見昨夜挑燈夜戰。

新婚之夜不入洞房,竟是在書房待了一夜。

女子生的金相玉質,往常在村子裏走一圈能引得無數兒郎駐足觀看,夜夜思慕。

如今她閉着眼,少了些攝人的魔力,倒多了些冷峻清雅,只是這般看着,竟讓周淮有些失神。

如今的她與前些時日極為不同,散漫的趴在桌子上,絲毫不見往日神采。

周淮嘴唇微抿,看她瑟縮了一下似是冷了,視線在屋內掃過,最後脫下了身上的外袍給人披上。

衣服落下,他卻忽然頓住。

只見那原本睡得靜谧的女子幽幽睜開困頓的雙眼,漫不經心的掃了他一下,他順勢停下了動作。

李今纾看了一眼身上披着的衣裳,大紅喜袍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也一下就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眸子冷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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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薄情的話語出口便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出去。”

說着,她随手扯下衣裳擲了回去,轉頭卻像是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拿了帕子不停的擦拭雙手。t

周淮看着女子冷清的眉眼,手裏衣裳變得沉重,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符。

催促的聲音卻又到了耳邊,“莫要讓我說第二遍。”

看着帶了幾分怒氣的女子,周淮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眉峰一挑抓緊了手裏的衣服,轉身離開了書房。

書房外卻迎來了不速之客。

“雖說是新婚三日無大小,但姐夫你這也太不成體統了,一早不與母親爹爹敬茶,怎的還穿着昨日我迎親時候的衣裳呢?”

屋外傳來孩童戲谑的聲音,李今朝悠悠走來,話雖是對着周淮說的,視線卻是落在屋內。

一大早的趕過來,可不就是為了看看有沒有什麽熱鬧看?

誰知還真有大熱鬧!

屋內,李今纾眉頭微鎖,下意識想要起身,卻被一條腿牽累,跌坐回了椅子上。

她氣惱的錘了下桌子,感受着自骨子裏傳來的疼痛。

周淮看了一眼屋內,擋在了李今朝的身前把門關了,與之對視,也是堅定不移。

李今朝看了他一眼,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朝着他擠眉弄眼道:“昨日是我把你娶回來的,你怎麽一夜過去就翻臉不認人,只向着她了?你們昨夜做了什麽?”

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對一切都好奇的時候,說話間也沒什麽輕重,随意張口便問。

周淮抿了抿嘴,不理他這般調笑,只看着她不認同的搖了搖頭。

“你搖什麽頭呢半天不說話?”看他半天也說不了話,李今朝忽然拍了一下嘴巴,恍然大悟高聲說道:

“嗷~,怪我怪我,我說姐夫你這般好看的人兒怎麽嫁給我姐了呢,原來是王八配綠豆,一個殘一個啞,怪不得哈哈哈哈哈——”

周淮忽然擡起頭看向她,十幾歲的孩子,怎能對親姐姐口出惡言,還是如此惡毒之語,直往人心口上紮。

而李今朝,卻是做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顯然,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

屋內傳來女子嚴厲的呵斥聲,原是李今纾扶着門框走到了門口。

大門打開,李今纾視線輕飄飄的掃過去,“李今朝,你可是想讓我叫青木把你綁了送到正堂?”

李今朝臉上的笑意頓住,顯然沒想到李今纾會這麽直接的趕人,青木一身力氣,自小到大她不知道吃過她多少虧,若當真被她綁了,她的面子往哪放?

“你——”

李今朝氣極,但也能屈能伸,皮笑肉不笑道:“大姐別生氣嘛,我這也是玩笑話,行行行,我就是來提醒一句,娘親爹爹已經在前院等着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說完,歪着頭不懷好意的看了周淮一眼,這才施施然離開。

院內安靜了下來,周淮的視線落在李今纾身上不免多了幾分驚詫。

他雖也曾聽聞李家秀才路遇歹人墜馬受傷之事,但分明前幾日見她時還……

男子目光下移,生出了些探究之色。

周淮臉上的神情沒有逃過李今纾的眼,她垂眸扶着牆壁朝着裏面走去,一言不發。

周淮下意識想要去攙扶,卻在剛要碰到女子手臂時被一股大力拉扯,迎面就是女子尖銳的目光。

他被重重的摔在牆上,女子手臂死死抵在他的鎖骨處,微微疼痛。

“現在你看到了,我就是個殘廢,不僅沒有風光榮耀給你享受,脾氣還不太好……”

男子的眸中情緒未能逃得過她的雙眼,李今纾笑的沉郁,全然沒了平日裏所見的那般溫柔親和。

原來這才是真實的她。

她的目光陡然變冷,視線下移,從他腰腹間掃過,周淮腰身一緊,只覺得那視線穿透力極強。

待她手指捏起男子發絲,笑的輕佻又冷漠,“識趣的最好離我遠些,少來招惹我。”

李今纾轉身踉跄着走到書桌旁,行動不便,周淮卻是在女子視線移開後暗自松了口氣。

在那般淩厲眼神中,他當真覺得自己被看穿了個徹底,任何心中的雜亂思緒都無所遁形。

然而他卻并未就此離開,看着女子落座困難,他顧不得自己鎖骨處發紅疼痛,利落的走到女子旁攙扶她坐下。

李今纾皺着眉頭看着被她警告過後,不僅沒有生氣羞憤離開,竟還留下伺候她的男子,眉宇間透出不耐。

只見周淮服侍他安坐後,自顧自的添水磨墨,長指伸出,竟是執筆鋪紙立身站定微微彎腰像是要寫什麽。

“我對你不感興趣,多慮。”

只見上好的宣紙上端端正正幾個大字寫的好看,出乎意料的是竟能窺見幾分堅定筆鋒,獨有一點,便是那字缺胳膊少腿,看上去像是初學者。

一介男子,還是農家小戶出身,竟能執筆寫字,李今纾凝眸,第一次正式看向他。

視線落在那白紙黑字上,分明是極為刺眼的話語,她卻罕見的落寞了下來,沒了初醒時的朦胧防備,沒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半晌,她嗤笑一聲,應道:“如此最好。”

她的聲音很輕,似乎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壓了一塊大石頭在心口。

周淮側目看了她許久,挑眉一頓。

這次李今纾沒有催着他離開,似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周淮沒有移開視線,目光自始至終都在女子身上。

半晌後,他忽又提筆落下兩字。

李今纾回神,看到白紙上字跡分明的名字,她嘴角勾勒出嘲諷的弧度,冷聲道:“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她的視線擡起,只見原本就溫潤好看的男子睜着一雙桃花眼淡然自若。

分明好看的眸子在這時卻刺目得緊,同樣身患有疾,身為男子只會更為艱難,他卻為何好似毫不在意?

李今纾轉動眸子,她自幼寒窗苦讀十餘載,筆耕不辍,勤奮好學,為的是科舉入仕,以求貨與天家。

如今,看似一場小小的劫難,卻斷了她全部的未來與期望。

十餘年寒窗苦讀,竟像是場笑話,往昔走在外面多少人用充滿期待仰慕的目光看着她,如今再見,所有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惋惜。

她不想再僞裝,也不想那麽累,因此往日以她為榮的親朋故舊都道她性格乖張,大變顏色,就連親事,都這般随意的定了人。

李今纾嗤笑一聲,聽不出波動的聲音自喉間傳出,“周淮,想來從前你的日子并不好過吧?”

“家境貧寒,為人輕視,身為男子,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被安排嫁給我這個殘廢人,你應該也很難受吧?”

周淮挑了挑眉,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遲疑着微微颔首。

“那你可有想過解脫?徹底的解脫,就像從未來過一樣……”

周淮眉頭一皺,看向李今纾,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散亂着頭發随意的坐在椅子上,眸子裏帶着明顯的惡意,誘敵深入。

他緩緩擡手擡手制止了女子接下來的話,想了想,提筆落下字跡。

“如果今天能吃飽的話,我還是想要看一看明天的太陽的。”

李今纾:“……”

這麽質樸的期望讓她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她茫然的擡起頭,頗為詫異的看了周淮一眼。

對于周淮而言,來到這個世界後幼年時期是極為難熬的,吃不飽穿不暖。

哪怕現在,也不是沒有挨餓的時候,只要身體受傷或是過于勞累,他便感覺肚子像是填不滿一樣,但身在農家,他只能選擇忍饑挨餓。

有的時候餓的肚子疼,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額頭冒着冷汗,最難熬的時候他曾深更半夜跑到村尾山泉處喝了一肚子的水,而這些,他從來沒有辦法與人說。

所以只要能吃飽飯,他不覺得有什麽難挨的。

李今纾可以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家境尚可的她也從未體驗過餓肚子的滋味,對于這種吃飽飯便很是滿足的心理不明白,但卻也讓她少了些幽暗的心思。

他只是被繼父硬塞進他屋裏的夫室,只要他能安分守己,李家自有他一席之地。

“守好你的本分,李家不會缺你一口飯吃,不僅明天有太陽,你還可以多看幾天的。”

周淮挑了挑眉,眸中淡出幾分笑意。

男子出嫁,為人夫室,自然是要服侍妻主,孝順長輩,做好一個夫郎該做的。

視線掃過書架上擺放滿滿的書,周淮自始至終眉眼帶笑,直到李今纾覺得刺眼,擺了擺手讓人離開,他這才走出屋子。

如今他還要去給公婆敬茶,方才李今朝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但看天色,時候也不早了。

對于周淮的去向,李今纾自然是知道的,她甚至知道她那個繼父定然會拿一大堆的規矩教條來擺譜拿捏,不會輕易放過他。

但是這又與她何幹?

她的視線落在那歪歪扭扭的字上,手指摩挲,思量了幾分,一個啞巴,生于農家,家境困頓,竟會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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