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兮,你是男孩子,一定要學會堅強。摔倒了就要自己站起來。”
“可是……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牽着,為什麽我沒有?”
“因為爸爸媽媽不可能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啊。所以,小兮,你要學會自己跑步、自己洗澡、自己生活。”
“爸爸……媽媽……”
陸離兮眼角劃下一滴眼淚滲進枕頭。他睜開眼睛,猛然起身。易媽媽扶着他:“小兮……你醒了?”
陸離兮焦急地問:“小淵呢?懷瑾呢?他們在哪個病房?他們沒事了吧?”
易媽媽紅着眼睛點點頭:“已經沒事了,就……在隔壁的病房裏。不過,現在還不能去打擾他們。”
陸離兮掀開被子,下了床。易媽媽拉不住他,他緊抿着嘴唇,赤着腳走出去,拉開門。
“什麽叫可能?什麽叫可能?三天了,你們就告訴我一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不要我不要不需要你別跟我道歉我警告你你他媽地給我閉嘴!!他們沒有死!!!!!”易江流猛然把手機砸到了地上。
他喘着粗氣擡起頭,看見陸離兮站在病房外面,愣愣地看着他。他連忙擦了擦臉,走過去:“小兮……”
陸離兮的鼻子又開始流血。易江流飛跑過去接住他下滑的身體,惶恐地抱着他往回跑:“媽!快叫醫生過來!快!”
陸離兮再次醒過來,是在兩天之後。易江流不眠不休地守着他,所以他醒過來的時候,易江流是睡着的。他趴在陸離兮病床旁邊,胡渣滿面,眼窩發青。陸離兮側過頭看了他好久,擡起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易江流驚醒,猛然彈起來:“小兮?小兮!你醒了嗎?怎麽樣?頭還痛不痛?”
陸離兮搖了搖頭,又伸出手,皺着眉頭撫過他刺手的下巴。
易江流不是很明白這樣的反應,他抓住陸離兮的手:“小兮……”
陸離兮說:“江流,我怎麽了?生病了嗎?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去孤兒院看看的嗎?是不是因為我生病,所以就沒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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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先生,我上次警告過你的,不可以再讓病人受到刺激或是傷到腦部。按照診斷來看,陸先生的神經系統受到了嚴重損傷,這些損傷導致他的記憶中樞出現了問題,但是這絕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因為,記憶的斷斷續續和時有時無讓他極有可能因此患上精神分裂。”
“媽,我來提吧。”醫院樓下,陸離兮伸過去去拿易媽媽手中的袋子。“真是的,不知道怎麽住進醫院來了,還要麻煩媽過來照顧我。”
易媽媽慌忙拒絕:“不用不用,小兮,你還有沒有覺得頭不舒服?”她擠出來一點笑容。
“唔?沒有了。”陸離兮搖搖頭,看見易江流下來時,他飛奔過去,拉着易江流的手,“江流!我們趕緊回家吧,我總是感覺,好像好久沒有回過家了一樣!”
易江流揚起手插進他發間,輕輕地來回摸着,深深地凝視他。他沒有血色的臉逐漸變紅,最後矮下身子躲開,帶着笑意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去了。
慢慢地走去停車場,易媽媽抹了抹眼睛:“怎麽會這樣呢?這麽一條小河,怎麽會……連……什麽也找不到……”
易江流說:“他們一定還活着,不然不可能會找不到。媽,在找到他們之前,千萬不要對小兮提他們的名字。”
易媽媽哽咽一聲:“可是……那些小警察說,陸先生中了4槍,小淵又還是個孩子,不會游泳的。”
易江流說:“別說了,媽,他們一定還活着的。”
陸離兮轉過身子等着他們:“快點呀走太慢啦!”他等了一會兒,幹脆又跑了回來挽住了易江流的手,“江流,去買菜吧,今天晚上我來煮飯吧。”
“好。”陸離兮被他一看,別開臉悄悄揚了揚嘴角。
買了菜回去,陸離兮穿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易江流拉上落地窗在陽臺上不斷地打電話,易媽媽坐在沙發上翻着易沉淵的照片偷偷抹眼淚。她起身,又把所有的房間都檢查了一遍,确保把所有的小淵照片都收了起來。
打完電話,易江流進了廚房。
“快關上門!”陸離兮指揮他,“不然油煙都飄出去了!”
易江流拉上門,走到他身後摟住他,親密貼着他的臉:“頭痛不痛?”
陸離兮說:“不痛啦!你快出去了,影響我發揮。”
易江流卻把他抱得更緊了些,又問他:“累不累?我來吧,嗯?”
陸離兮側過頭,說:“你怎麽啦,怎麽最近怪怪的?”
易江流湊過去,貼着他的唇吻了吻,說:“沒有。小兮……我愛你。”
陸離兮紅了耳朵,揮着鏟子把他趕了出去。煮好菜以後,他在消毒櫃裏拿碗,拉開以後,看見一個卡哇伊的小小碗。他把碗拿了出來,疑惑地看着,心裏忽然好像被什麽攥緊了一樣,他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似的。
他拿着碗出去,問:“怎麽會有個這麽可愛的碗啊?”
易江流和易媽媽同時愣住,易媽媽連忙說:“哦,那是我買來裝辣椒醬的。”
陸離兮看見她的眼眶有點紅,就沒有再說話,拿着碗又進了廚房。
洗完澡,陸離兮躺在床上,看着一本書。易江流進來以後,他馬上就從床上蹦了起來,易江流忙接住他。他摟着易江流的脖子,說:“江流,你媽媽是不是想抱孫子啊?所以一直都不開心的樣子。”
易江流與他額頭相抵,輕聲說:“別胡思亂想。”他把人抱着,放到床上蓋上被子。
陸離兮問他:“你不用加班工作嗎?”
易江流說:“不用。我陪你。”
陸離兮縮在他懷裏,說:“江流今晚終于有空了,平時都好忙。”
易江流摸着他的臉:“對不起,小兮。”
陸離兮說:“沒關系,江流,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不是說要去領養一個小孩讓你媽媽開心一點的嗎?”
易江流沉默片刻,說:“再等等,這段時間公司有點忙。”
陸離兮乖巧地“嗯”了一聲,易江流又說:“明天不要悶在家裏,陪我去公司一趟。你一個人待在家裏我不放心。”
陸離兮仰起頭笑:“沒有那麽嚴重吧,我就是說感覺醒過來以後腦子空空的,又不是真的失憶了。”
易江流對上他彎彎的眼睛,忽然低下頭吻緊了他,陸離兮柔順地承受着他略帶侵略性的深吻,在一片炙熱中悄悄抱緊了他的背。
第二天,易江流還是執意把陸離兮帶到了公司。陸離兮覺得這個地方很陌生,但是不敢跟易江流說,怕易江流擔心。他坐在茶幾後面,百無聊賴地看書。
易江流總是偶爾擡頭看看他,見他心不在焉,就擱下了筆,叫他:“小兮,過來。”
陸離兮扔下書,走過去。易江流轉過椅子,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着,親親他,問:“很無聊嗎?”
陸離兮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好像更重要的事情應該去做似的……”
易江流拉低他的頭,用溫柔的吻封住了他略帶不安的話語。高溫的舌尖劃過他的唇齒,易江流微微退開,氣息炙熱:“不要想別的事,全心全意感受我。”
陸離兮緩緩閉上眼睛,雙手發軟地摟上了易江流的脖子。濕滑的舌尖掃過柔軟的雙唇,試探性地碰撞以後,陸離兮迎來占有性的舔吻吮吸,輾轉反側的摩擦交纏。
易江流的吻濕熱而深入。他輕輕地纏繞着陸離兮的舌尖,吮吸吞咽着他口中的津液,仿佛怎麽吻也要不夠似的。那柔軟的觸感和熟悉的氣息,讓他欲罷不能。
這一切,曾經都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
陸離兮在逐漸變慢變溫柔的節奏中,迷蒙地睜開眼睛。他看見易江流注視他時,深情中帶着憂傷不舍的眼神,這樣的眼神讓他沒由來地心底刺痛。深入缱绻的吻忽然變得纏綿悱恻,他安撫性地把五指輕輕地插入易江流發間,逡巡撫摸着。
易江流摟緊了他的腰,把頭埋進他脖頸間,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陸離兮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兩個人溫馨地抱了一會兒。
“易總!”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有一個自稱是海珠陸氏集團老總的人闖進來要見您,我把他安排到會客室去了。”
易江流戀戀不舍地親吻了陸離兮的頸側,把他抱着放到了椅子上,說:“乖乖地在這裏等着我。”
陸離兮乖巧地點頭,在易江流的手從他手心滑落之際,他忽然抓緊了那只手,說:“我也愛你,江流。”
易江流微愣以後,陸離兮又被按在椅背上親吻了濕潤的雙唇。
易江流終于離開,陸離兮坐在易江流的辦公桌前,搗鼓了一下桌面的文件,他擡起頭時,電腦正巧因為長時間沒有操作而鎖屏,漆黑一瞬,桌面上顯現出一張照片。
他和易江流一左一右地把一個小男孩摟在中間,小男孩手上拿着一個歐爾麥特。眼睛圓圓地,異常可愛。
——“沒事的,爹地。噓,不要和爸爸吵架哦。你打不過他的。等到小淵可以變身成超級英雄了,爹地就可以和爸爸吵架了。”
陸離兮喉結微動,輕輕地說:“小淵?”他捂住頭,忽然想起來很多很多片段。
——“爸比!爹地!是恐龍啊!哇哇哇!”
——“小淵很愛爹地,也很愛爸比!”
“小淵?”陸離兮緩緩趴到桌子上,“小淵……”
會客室,陸握瑜幾乎已經是在用吼的了:“找不見?!這麽一條小河,一個星期過去了你告訴我沒找見?!聽說我弟弟替你兒子擋了四槍是嗎?姓易的,我告訴你,我再給你三天時間,我弟弟要是不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你就等着陪葬吧!”
陸握瑜怒氣沖沖地甩手離開,幾分鐘後,易江流也出了會客室,一衆員工馬上低頭幹活。易江流回到辦公室,看見陸離兮正趴在桌子上,忙跑過去,蹲在一邊喊他:“小兮?不舒服嗎?”
陸離兮擡起頭,竟然滿臉淚痕,他問道:“我們……我們已經有一個兒子了,叫做小淵是嗎?”
易江流移開視線,神情悲戚。陸離兮說:“他……他發生什麽事了?”他的記憶很混亂,他只能記起一點說一點,“小淵生了重病,病得很嚴重,醫生說,他活不過十天,我……”他記憶颠倒,前言不搭後語地說着,“我去找達摩方丈幫我,然後……達摩方丈說,我功德厚重,可以更改命格,所以……我就把壽命……分了一半給小淵。可是……後來呢?後來呢?沒有用是嗎?是騙人的對吧?小淵沒有活過來對不對?”
易江流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陸離兮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有這樣的記憶?其實是我做的夢對吧?小淵他……還是……沒有活過來對不對?”
不啊,小淵他活過來了。
因為是方駐國外,初來乍到,那個時候,易江流還在适應期,一切都并不是那麽順利。小淵重病這個消息傳到他耳中時,更是雪上加霜。後來,也許是陸離兮意識到了,就不再讓這件事使他憂心。分明是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書的,那個時候,易沉淵卻又忽然好了起來。易江流沒有親身經歷這一切,只以為是醫生誤診,誇大其詞而已。
陸離兮口中這些以前他從來不知道的事,卻讓他想起來,22歲時經歷過的一件事。那個時候,他的工作有了一點起色,他供了一部車,提到車的第一天,他開車帶陸離兮去深圳玩。
不過是短短十幾分鐘的分開,陸離兮卻在街上撿了一個黑衣仔上車,他們本來打算直接把人送去警察局,卻不知怎麽,車子根本不聽易江流使喚。後來,他失去了知覺,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陸離兮開車帶他回去的。這件事他有追問過陸離兮,但是當時他根本不相信這種事。
現在想想,陸離兮當時的确告訴他,那個小孩自稱是達摩,住在東風之東,西北之末。當時,陸離兮還把大概的位置告訴了他。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易江流猛然捧住了陸離兮的臉,聲音發顫:“小兮,你把一半的壽命給了小淵?”
陸離兮搖頭:“騙人的,小淵沒有活過來……”他哭着抱住了易江流。
易江流眨一眨眼睛,眼角也劃下來一些鹹澀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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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陸離兮的狀态讓易媽媽擔心,易江流打了電話告訴易媽媽他們不回去,就帶着陸離兮去了自己的另一棟住房裏。
易江流一刻也不敢離開陸離兮,他自己做飯,卻要拉着陸離兮在廚房,陪他講話。晚上,也是相擁而眠。
睡到半夜,易江流被一陣響動驚醒。陸離兮不在床上,他驚惶起身,赤着腳跑出去,發現陸離兮背對着他,站在廚房裏,手裏拿着一把刀對着五指就劃了下去。鮮血淅淅瀝瀝地滴到地上。
易江流被吓得魂飛魄散,沖進去握住刀刃從陸離兮手上搶下來:“小兮……小兮小兮不要這樣,我很害怕,求求你了。”他把陸離兮緊緊摟進懷裏。
陸離兮一個激靈醒過來,他推開易江流看見易江流滿手都是血,憔悴的臉上挂滿了淚水。易江流以前從來都不會哭的,也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陸離兮心裏疼痛不已,他把刀拿過去扔掉,說:“對不起對不起,江流,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他把易江流拉到客廳按在沙發上坐下,打開燈,手忙腳亂地把酒精和創可貼拿出來。易江流卻握住了他的手,顫聲說:“別動。”
他用棉簽蘸了酒精,細細地給陸離兮的傷口消了毒,抿着唇給他貼上創可貼。
陸離兮愣愣地看着易江流。記憶中總是英俊飛揚的臉,此時此刻被陰郁占據了全部神情。就算是事業最難的時候,他也沒有過這樣的狀态。
都是因為自己嗎,因為自己的頭受了傷以後變成了這樣?
陸離兮低下頭,看見易江流已經不再流血,卻布滿了血痕的手掌。他抽出已經被處理好的手,拿了一支新的棉簽,想易江流對他那樣,仔仔細細地把易江流的傷口也處理好了。
他側着臉貼到易江流腿上,說:“對不起,江流。我剛剛……夢見小淵向我求救。他說需要我的血,我……我必須要給他,不然……他會出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對不起。”
——“記憶的斷斷續續和時有時無讓他極有可能因此患上精神分裂。”
醫生的話在易江流腦海中響起來,他把陸離兮拉起來,抱緊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