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小斓。下來。看看我帶了什麽。”賀峰擡頭，朝高塔上坐着的聞斓喊。

聞斓偏頭看了看底下的賀峰，身體一歪，毫無預兆地從高塔墜落。賀峰瞳孔驟縮，東西一放，雙手攔腰接住他，就地翻滾，卸去巨大的沖擊力。

堅實的土地被蹭出幾道痕跡，聞斓趴在他身上，眨了眨眼。賀峰眉頭又要皺起，聞斓偏頭，在他唇邊親了一下。

賀峰頓時卡殼，聞斓指腹點在他眉心，笑着說：“又皺眉？小心長川字。”

“……”

賀峰無奈，微沉的神态垮掉，抱着他坐起來。

聞斓起身，一手拉住賀峰，把他拽起來，“說吧，你帶了什麽。”他微笑的時候，瞳孔豎起，雙目血紅，仍舊處于半失控狀态。

自聞斓殺死星球級污染體克拉肯，從蟲洞掉出，已經過去将近半年。

儀器檢測顯示聞斓身上有一定污染源，但遠不到危害瓦爾坦人的程度。只是他異樣的外貌和直抵異能檢測器上限的數值，還是讓聯邦最高署和軍部吵得不可開交。

為作緩沖，聞斓被暫時安置在人跡罕至的忒彌斯星。不過比起安置，這更像是另類的軟禁。

許多聞斓的戰友也參與了争吵，不妨有強烈反對者，也有覺得時機不對，認為這是暫避風頭的緩兵之計的人。

期間研究院來過忒彌斯星多次，都沒找到症結所在，悻悻而返。

最開始，賀峰也是反對最高署這一決策的一員。作為克拉肯異能作戰小隊的隊長，他曾私下找過研究院和最高署，得到的答複均不盡人意。後來有一天，他忽然就站在了安置派方。

隊內有成員不解，徑直找上他。

雷阿諾斯用力推開門，人未至，聲先到：“賀峰，你今天什麽意思？最高署的人對你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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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峰說話的态度和往常無異：“沒有說什麽。只是我想通了。小斓在忒彌斯星會得到很好的休息。”

雷阿諾斯眼含怒意：“無緣無故改變态度，賀峰，隊長當久了，你真以為我們事事都聽你的？小斓已經在忒彌斯星待了一個月，你們口口聲聲說污染值不合格，再不合格還能有污染體的污染值高？攔着我們不讓見，不如讓我直接帶他走！”

隐隐雷電轟隆一聲悶響，閃電劃破天際一瞬亮白，賀峰：“你可以試試，看他跟不跟你走。”

兩人不歡而散。

聞斓對此一無所知。他理解瓦爾坦的擔心，對暫時安置沒有意見。不過也沒有任何争吵能傳到他面前。畢竟，目前能見到他的只有最高署和軍部個別人，以及研究院人員。

連異能小隊，都只有賀峰能見他。

今天是賀峰離開去開會的第五天。人終于回來，還帶了東西，神神秘秘，聞斓難得升起一點好奇心。

笑着，聞斓正要去看背包，旁邊的背包卻突然一動。

聞斓瞳孔豎起，有什麽東西破空甩出，賀峰眼疾手快正要抓住，觸手準确停在背包前。

只聽背包傳出嗚嗚兩聲，一個毛茸茸的耳朵露出來，接着是圓潤可愛的小腦袋。

是一只小狗。

小家夥吐着舌頭，汪汪叫了兩聲。聞斓僵住，垂放的雙手巨顫起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腦海中翻湧，逼得他雙眼紅得近乎滴血。

賀峰立刻伸手抱住聞斓，一下下撫摸他的背，低聲說：“沒事的，沒事的，只是一只小狗，冷靜一點，好嗎。”

最高署告訴他聞斓的過去時，賀峰并不相信。如今看到聞斓這樣大的反應，賀峰才将信将疑。他輕輕撫摸着，內心發出一聲嘆息。

安撫了一會兒，聞斓情緒平穩下來，推開賀峰，語氣寡淡地問：“為什麽要帶它過來？”

賀峰輕聲解釋：“我覺得，有一只小動物陪在你身邊會好一點。”

聞斓問他：“你不知道我現在會失控嗎？”

賀峰低聲問：“你會嗎？”

聞斓沉默一秒，避而不答：“會與不會，你都不應該帶它來。”

小狗顫顫巍巍走過來，繞着他腳邊轉了一圈，嗚嗚兩聲。聞斓低頭看着它。

賀峰說：“給它取個名字吧。我知道，你需要它。”

夕陽下，小狗棕黃色的毛被渡上一層金黃。聞斓僵持了很久，小狗幼嫩的乳牙在他褲腿上咬了咬。微弱的力道扯動着他，像一捧柔軟的棉花軟軟簇擁心髒。

聞斓慢慢蹲下身，掌心懸停在小狗頭上，遲疑着。小狗擡頭，溫暖的毛發蹭過掌心。

沒有由來地，聞斓感覺到一絲酸澀。仿佛這一幕等待已久。

良久，聞斓道：“小甲。”

小狗歪了歪脖子，濕潤烏黑的眼睛看着他，好像有所回應。

“你叫小甲，好不好？”

小甲咧嘴，高興似地汪汪跳起來。

聞斓感受着掌心的溫度，溫暖的同時，內心也升起巨大的疑問：他什麽時候，會對小動物産生如此劇烈的反應？

另一邊，賀峰視線落在小甲身上。時隔一個時代，小狗小甲還是回到了聞斓身邊。研究院說，這是當年陪伴聞斓的小狗的基因培育出的。他不知道這是真是假，但至少這一刻，賀峰覺得，這是真的。

-

隔着未散盡的煙塵，賀峰的臉龐熟悉又陌生。聞斓看着他緊鎖不開的眉心，微一挑眉，“冒牌貨？”

薩維安語氣很奇怪，帶着一點興奮：“是不是冒牌貨，你試試就知道了。”

聞斓屈尊降貴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小甲和越沉柯身上滑過，贊同似的說：“有道理。”

他舉手，被震塌的鐵門飛起，準确無誤地紮進薩維安所在艙室。

薩維安面不改色，背後冷汗滲出，聞斓很有禮貌：“打個招呼。”

對面賀峰沒有動作，薩維安沉聲道：“你在等什麽？抓住他。”

賀峰一直注視着他，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慢慢擡起了手。

一把燃着幽藍色火焰的長刀出現，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刀痕。

幾百年前，賀峰的異能跟火完全搭不上邊。對面那個賀峰展露出不一樣的能力，聞斓內心十分平靜。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研究院在這方面的能力了。

真正的賀峰早已死去，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知是人是鬼。

不過哪怕真正的賀峰死而複生，聞斓也不會手下留情。

聞斓掌心向上擡起，金紅的火焰由點到面烈烈鋪開，像一張巨網，飛也似的，撲向對面的人。

賀峰舉刀一劈，兩刀幽藍火焰呈叉形迎向巨網。碰撞瞬間，巨大的氣流嗤地吹飛滿地狼藉。火網碎裂，幽藍火焰直撲過來。

聞斓五指收攏，一個火焰巨口吞噬了幽藍劍芒，另一邊，碎裂巨網化作光點，漂浮起來。

眨眼間，光點大亮！一星焰火從光點燃起，千萬個光點彙聚成粗亮炙熱的火焰，直指賀峰。

火焰鋪面，賀峰閃身消失，舉刀劈向聞斓。

聞斓出手如電，扣住斬來的長刀，右手握拳揮出，破空之聲淩厲迅疾。賀峰一手死死架住。交錯僵持間，聞斓與他對視一眼，沒有興趣讀懂一個冒牌貨在想什麽，他化拳為掌，一掌推出。

賀峰倒退幾步，腳下揚起沙塵，聞斓緊逼上前，踢腿，橫掃，手掌作刀狠狠擊在關節處。只聽卡啦一聲，賀峰左手斷折，扭曲地耷拉下來。

賀峰悶哼一聲，聞斓眼睛劃過一抹血光，一絲火線從空氣逼出，直推賀峰受傷左臂。他揉身而上，五指成爪作勢扣住他的肩膀！

一線幽藍血液迸射在空氣中，一只手臂飛起，砰地掉在地上，橫截面平整光滑。

瓦爾坦人的血液是紫紅色的，幽藍色更像仿生人的營養液……聞斓擡頭，凝視他斷臂處。被火線切割的斷臂截面顯露出塑膠質地，和仿生人一模一樣。只見幾秒之內，賀峰肩膀的創口已經迅速幹涸。

兩人沒有再動。此時，對面的仿生人開口：“小斓。”

聞斓眼神微冷，“你是誰？”

仿生人低聲說：“我是賀峰。跟我走吧，這一次就我們兩個人。忘掉不痛快的過去，好嗎？”

-

“那些痛苦的記憶…忘掉不好嗎。”賀峰凝視着他，說。

聞斓不知道賀峰為什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一個從冰凍艙被喚醒的實驗體，在不需要的時候放出去；在需要的時候又帶回來改造，洗去記憶，像一個被人操控的玩具。聞斓想，我此時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聞斓在忒彌斯星住了兩年。

聯邦最高署的人找他談過，安撫過，言辭無一例外是再等等就能離開了。唯一有變化的，大概是小隊的其他夥伴終于有機會來看他了。

豎瞳恢複，血色褪去，聞斓依舊沒有離開忒彌斯星。

荒涼的忒彌斯星潛藏着無數小型污染體，聞斓帶着小甲，一只只地殺死。比之克拉肯，這些小型污染體根本不算什麽。他沒有使用能力，所以比起屠殺，這更像是他與小甲的一場敏捷游戲。

賀峰和他住在一起，每天打理家務，或者一起去殺污染體。賀峰說這像不像我們以前設想的平淡卻幸福的生活，聞斓只是親了親他唇角。

有時候，賀峰會離開幾天。聞斓沒說什麽，微笑着和他告別。

一開始，記憶裏不斷閃爍的片段時常讓他在睡夢中驚醒，賀峰很擔心，找來研究院的研究員。

研究員收起儀器，斟酌着詞彙，開口：“這很可能是從蟲洞掉出來的後遺症。只是這方面的研究……很抱歉，我們還沒參透。”他一臉慚愧。

聞斓可有可無地點頭：“沒事。”

賀峰緊張地問：“有辦法緩解嗎？”

研究員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有是有，但不能保證百分百緩解。方法通俗點說就是直接删去那段記憶。”

過了幾天，研究院送來一個小型儀器，讓聞斓在睡覺的時候放在床頭。

噩夢一樣的片段消失了，儀器閃爍着紅光，展示它的工作狀态。黑夜裏，聞斓睜開眼，定定望着它，心裏一陣空落。

後來，白天他也能想起一點片段。記憶裏，來自他的聲音快樂地呼喚着小甲的名字。緊接着就會有一只小狗汪汪地回應。喜愛讓他舍不得忘卻這些，所以沒有和任何人提起。

賀峰偶爾會用憂愁的目光看他，聞斓回頭去看，又看不到了。

“小斓，怎麽了？”

聞斓說：“你一直在看我。”

賀峰笑着抱住他說：“不可以看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