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聞斓冷聲道：“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我覺得惡心。”

賀峰心頭一痛，握緊拳頭，解釋：“小斓，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難接受。但是，違規實驗的人已經死去五十多年，當初的項目人員全部被清算。我希望你可以徹底忘掉那段痛苦的記憶，過上全新的生活。不好嗎？”

異能作戰部的副部長也在旁邊，張口附和道：“是的，聞斓。當初與你屬于同一批實驗體的人如今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最高署一直密切關注他們的生活狀态，保證各方面的補償。你看，糟糕的記憶忘掉了，人生才會向前看。”

只要在被痛苦的記憶完全淹沒之前，把水抽幹，就可以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嗎？

聞斓微微一笑：“你們說得倒輕松。”

副部長：“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你周圍有那麽多戰友，你有那麽強大的能力，整個瓦爾坦沒有誰能迫害你，最高署也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聞斓瞥了他一眼，對他冠冕堂皇的樣子感到倒胃口。一道碎片飛起，直指副部長眉心。周圍一陣驚呼，槍械咔咔作響，齊齊對準聞斓。千鈞一發之際，賀峰擊碎碎片。副部長幸免于難，強撐着沒後退。

就算被衆人用槍指着，動手的聞斓也不為所動。

賀峰向周圍人搖搖頭，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小斓不會殺人的。我會攔着他。你們，把槍放下，再給我一點時間。”

副部長心有餘悸地摸了摸額頭，對上聞斓猩紅的豎瞳，一個激靈，忙道：“都放下，放下。有話好說，我們還沒到那個地步。”

聞斓冷眼旁觀，像是在看一場表演。

賀峰松了口氣，轉身看着聞斓，輕聲說：“那，你想要什麽？我們都可以商量。我會向瓦爾坦最高署要求。”

聞斓語帶諷刺：“我想要？我想離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當一個粉飾太平的糊塗蟲。你選擇站在對面，這很好，早做決定，我早點看清我們不是一路人。”

賀峰忍不住道：“我們一定要走到這一步嗎？”

鋪天蓋地的人包圍了忒彌斯星，賀峰站在最前面，試圖隔開那些人，争取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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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斓厲聲：“我給過你機會。只要你五天前坦誠地告訴我一切，我們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賀峰：“然後被最高署追殺嗎。小斓，戰争剛剛結束，我知道你也很累，我們選一個平穩一點的路慢慢來……”

聞斓注視着他，語氣突然冷漠下來：“我忘了，你向來都是最顧全大局的人。賀峰，我要的，從來都是你的态度。我對你已經足夠容忍，是你一直得寸進尺。”

從聞斓掉出蟲洞至今，最高署一直試圖掩蓋事實，抱着僥幸心理覺得他的記憶沒有恢複不如将錯就錯。一條有風險的路和一條一勞永逸的路，最高署從來沒考慮過前者。

聞斓忽然伸手，一只隐形針劑顯現在半空，被他用力捏碎。他環視一圈，緩緩道：“你們，都一樣。”

巨大的火龍卷騰空而起，激光炮彈如雨發射。聞斓回不了頭，更不想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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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峰是聞斓決裂逃離忒彌斯星後死的。官方給他的說法是賀峰自責過度，精神恍惚，在獵殺污染體時不慎失手，導致死亡。

克拉肯小隊的戰力除聞斓外十分均衡，賀峰在其中能成為隊長，能力絕對不弱。聞斓并不完全相信這個說法，但過後的調查顯示，賀峰确實死于戰場。

如今看來，其中多少有貓膩。

不過，與他無關了。

聞斓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是冒牌貨，但是在惡心我這一點上，和本人沒什麽兩樣。”

艦艙內，薩維安看着底下打得斷壁殘垣風沙四起的兩人，按下通訊鍵，冷酷地說：“格裏森，把Z系列仿生人全部放出來。”

一艘通體灰藍如幽靈的小型星艦在主艦降落，格裏森遠程操控着艙門，沉沉說：“放出去了。如果這次再抓不住Z01，又消耗了如此多的仿生人，你我會是什麽下場，你應該知道。”

薩維安語氣陰冷潮濕：“不用你提醒。”

他關掉通訊。一旁被牢牢鎖在原地的越沉柯雙目翻白，腦控異能的仿生人雙手搭在他太陽穴，劇烈地顫抖着，顯然處于控制不住的狀态。

薩維安掏出一個針劑，紮到越沉柯身上。仿生人恢複平穩控制狀态，放下雙手，越沉柯翻白的雙眼重歸死水一樣的黑色。薩維安指揮它挾持着越沉柯，往星艦甲板走去。

機器人小甲的身體被帶倒在地，薩維安掏出槍。炙熱的光束穿透機器人核心，留下黑洞洞的洞口。

戰場上，仿生人魚貫而出。一片柄黑色飛刃高速旋轉，穿透聞斓胸口，回旋到主人手裏。

聞斓吐出一口血，一腳踢開賀峰，按着血如泉湧的胸口，緩緩擡頭。

天空之上，無數個形态各異的仿生人分布各方，幽靈一樣注視着他。那些身影、那些面容，在時間打磨下模糊的過去再度清晰。

站在最前面的人一雙暗紫色雙眼，表情戲谑，是一個曾與聞斓作對數十年，死于聞斓之手的瘋子。

“好久不見，聞斓。”

“柯、澤、爾。”聞斓抹去唇邊滲出的血液，笑起來：“這是什麽？故人開會嗎？”

同伴、朋友、敵人。聞斓不知道他們如何做到的，面前這一個仿生人軍團，每個都擁有不一樣的面容，掌握故人之力，像是一種巨大的挑釁。

你之過去，不過我們手中工具。

幾百年前聞斓因為故人的态度與所有人背道而馳，幾百年後，瓦爾坦想他伏首在一群冒牌貨面前。

“看來我的存在，确确實實刺痛了你們。”聞斓微笑着，雙手異變，翻轉間變為燃着不詳黑焰的利爪，血紅雙眼倒映出漫天異能。

轟——

肢體飛濺、異能轟炸、空間翻轉。空蕩蕩的忒彌斯星徹底淪為廢墟。

有一把陰燃的火在他胸腔燃燒了數百年，只一點火星，就點燃了鋪天蓋地的大火。聞斓殺紅了眼，傷口反複愈合裂開，血肉染紅了他全身的衣服，在風中淩亂飛舞。又一次雷擊，聞斓不閃不避，雷電灌體那一剎那，他捏碎了雷阿諾斯的腦袋。

一個芯片飄搖着，被黑焰燒成灰燼。

在無數次從仿生體後腦挖出奇怪芯片後，聞斓确認了，這是瓦爾坦的記憶芯片，根據真人經歷模拟記憶，再灌輸進去。沒有自主性，只能根據場景觸發語言。是實打實的仿生機器人。

甩開手中破碎的屍體，聞斓從容地從腹部拔出貫穿身體的長刀，閃身，利爪鉗制住柯澤爾的脖子，說：“最後一個。”

仿生體柯澤爾被卡得臉色發紫，卻呵呵笑了起來：“聞斓，我說過的，幾百年，幾千年後，我會永遠跟着你。任何方式。”

這句話，不應該從一個仿生人口中說出。更像真實的、锲而不舍追擊了他百年的柯澤爾。不過……

聞斓已經不在乎了。

他捏斷仿生人的脖子，靜靜地看着重回安靜的忒彌斯星。屍體遍地，風煙滾滾，最開始的忒彌斯星，就像現在這樣，孤獨得如同一顆星核枯萎的死星。

別墅裏的玫瑰淹沒在血泊中，倒塌的牆體碎裂成沙土，夢醒了。聞斓松開掌心，随風而逝的只有仿生體的身體組織。

他沒有在柯澤爾腦中找到芯片。

柯澤爾當年有肉身修複再生的異能，或許這個瘋子和研究院達成了什麽合作，讓他重生至今，亦或柯澤爾從一開始就沒完全死去。

腦部破碎的柯澤爾死前還睜着眼睛，死死盯着聞斓。聞斓跨過屍體，向星艦內走去，不曾低頭看過一眼。

艦艙內空無一人。

一個損壞的零件搖搖欲墜，到達臨界點掉下，滾到聞斓腳邊。

聞斓低頭，一個小機器人躺在地板上，中心被穿了一個拳頭大的洞。平直的顯示屏一片黑暗。

聞斓指尖還滴着血，既有仿生人的，也有屬于他自己的，一滴滴落在損壞的小甲身上，越落越多。聞斓眨了眨眼，伸手拿起它，擦了擦屏幕上的血跡。

他的手都是血，只有越擦越髒，最終，聞斓停手，站在原地。

星艦內發出滋滋的聲音，薩維安的身影跳出來，陰沉地說：“如果還想見到他，就過來。”他旁邊，越沉柯雙目漆黑。

外面風沙正起，聞斓帶着小甲的屍體跳下星艦，在一片狼藉中準确找到別墅花園的位置。

被碾碎的玫瑰仍在原地，被一個身體破碎的仿生人壓着。聞斓扯開屍體，拽了一根鐵條。

一個深約一米的坑漸漸出現在面前，聞斓把小甲放到坑內，立了一塊小小的墓碑。

菲力星，無人區。

高塔似的銀藍色架子沉默伫立在地平線上，盡頭是一個龐大的建築，像倒扣的蟲甲，大門閃爍幽藍色澤。

聞斓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通道回響，一下、一下，逐漸與心跳頻率重合。

路的盡頭是一個高似穹頂的大廳，一個身影背對他，站在直達頂部的玻璃窗前。窗外是無垠的大地，顯得人無比渺小。

聞斓慢慢停下腳步。

那人轉過身，露出越沉柯的臉龐。

他的聲音如沁了冰一樣涼，“你們創造了如今的我，又致力于用我的一切，打敗我。”

薩維安的聲音回蕩在大廳：“聞斓，要麽成為怪物，要麽投向瓦爾坦。你總是執着于站在中間，執迷不悔。你以為有誰能跟你一起永遠游離在外嗎？”

“幾十年前，追随你的那群通緝犯，還記得嗎。一模一樣的結局啊。”薩維安嘆息似的，“下不了狠手毀了瓦爾坦，又做不到徹底忘掉過去。下場就是這樣。”

聞斓知道，瓦爾坦從未放棄監視他。現在看來，後面出現的很多人，都印刻着瓦爾坦的痕跡。

聞斓第一次從忒彌斯星逃離後，一個人流浪了很久。盡管他痛恨最高署的隐瞞，但對保護瓦爾坦沒有抵觸。一切直到他因追擊污染體，落入一個荒蕪的星球為止。

撼天動地的打鬥讓整個地面都一片狼藉，徹底死亡的污染體旁邊，斷壁殘垣，荒涼冷落。

百年的風沙侵蝕了一切舊事物，聞斓的頭卻強烈地疼痛起來。已經消失的記憶再次出現。

嘶吼的人形怪物，歡笑的同伴戰友，死寂的氛圍，激烈卻無力的掙紮……畫面抖動着鋪天蓋地而來，記憶奮力湧出，有什麽又死死地壓制着企圖讓它們回到最深處。天旋地轉間，聞斓再也忍受不了，五指用力地扣住頭，發出凄厲的尖叫。

混亂之中，聞斓失去了神智。等到再度清醒，他的手指已是血肉模糊。大腦劇烈地疼痛着，血流滿面，一塊混合了人體組織的奇怪芯片被他緊緊握在掌心。

那些毫無頭緒的記憶，漸漸串聯起來。

末日、人類、喪屍、瓦爾坦族、基因竊取、實驗……

恍如隔世，聞斓大笑起來，笑得滿臉淚痕。

聞斓終于想起來了。

他是人類，末日的最後一批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