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這一年剩下的日子,華歆又去了幾趟墓園。虞時南都陪着。

其他時候,華歆全心備考。紀珂提到的那首歌,她并不在意,也沒找來聽。她要準備的跨語言跨專業的研究生考試,并不輕松。

先前自學的語言弊端開始顯露,華歆開始有一些緊張和慌亂。雖然說她給自己設置的最低目标是明年通過考試後年入學,今年只是試一試。但如果初次嘗試成績太差的話,終究面上有些過不去。

虞時南見她整日緊張兮兮,便想着自己能做些什麽。他再有語言天賦,語言這東西是誰學習了,誰才能掌握。他只能從考試指南中扒拉出來自己可以出力的兩門,英語和政治。華歆先前英語的底子還不錯,突擊一下即可。政治雖然死記硬背也能達到目的,如果她知道背後的邏輯,記憶起來便能事倍功半。于是,他花了半天時間研究了考試技巧,趁着每天早餐飯桌上給華歆講政治的邏輯。

考試結束後,華歆的自我感覺也與考前的判斷一致。這一次如果成績不好,一定是專業考試拖後腿。

不過,她的些許郁悶很快便被好消息沖淡。因為未曾謀面的堂伯伯與一位同宗的堂姑姑敲定回鄉探親的時間,雖然是來年的春天。

春節前的一個月裏,虞時南又忙碌起來,忙着年底決算和來年計劃。

華歆則張羅起過年的應酬和開春後親戚們的返鄉。過年期間,華家沒有血緣關系的親戚要走,又因為家裏有人去世,拜訪朋友的安排落在年前。好在華歆去年春節前因為爸爸入院,自己張羅過一次,倒不至于手忙腳亂。

當然,華歆也為時家人和虞家人都準備了禮物。一臺新的電動輪椅送外公。一套旗袍和一套定制西服是送時月和虞鋒。她給虞時安準備的禮物是一臺手持DV攝像機。

禮物比她和虞時南先到達江城。

等他們處理完海城的事情,到達江城的那天,已是除夕。兩地的天氣都是冬日暖陽。虞時安舉着手持攝像機跟外公在校園門口等待,見大哥和大嫂下車,連忙開機錄像。美其名曰要做九五年春節全記錄。

虞時安的少年時代比虞時南的少年時代多了無數縷陽光。沐浴在陽光下成長起來的他,對一切新鮮尤其是科技和潮流類事物感興趣。他打籃球、踢足球、愛聽流行音樂尤其是搖滾樂。當然,偶爾也會後知後覺,沒心沒肺。

比如,此時他舉着攝像機,記錄着外公和兄嫂進家門。聽到媽媽喊嫂子小花的時候,他脫口而出,“嫂子,我突然發現你的小名跟最近很火的一首歌《有這麽一朵花兒》裏的姑娘很像呀。”

“誰唱的?”虞時南插話問道。

“哥,你不認識。一個搖滾新人,溫澤。”虞時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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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他哥認識,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虞時南又問,“歌很火嗎?”

“這首歌最近很火,至少愛聽搖滾樂和流行音樂的年輕人都聽過。不過很遺憾,沒有錄音室的版本。”虞時安說。

華歆見虞時南的餘光掃過自己,連忙辯解說,“我沒聽過。”

虞時安不明情況,還以為是兄嫂好奇。他把攝像機塞到爸爸手裏,風風火火地往自己房間跑,留下一句“我去拿磁帶,放給你們聽。”

時月拉着華歆,說,“歌,什麽時候都可以聽。小花,咱倆先去試衣服。”她也給小花準備了新年的新衣服。家裏有女孩子之後,她也總算可以大展身手了。

虞鋒關掉手持攝像機,朝大兒子炫耀自己用一截海棠樹的樹根打磨抛光後做的筆挂。

外公說,“好用。這個筆挂的高度與新輪椅的高度剛好适配,我取毛筆很順手。你爸跟小安昨天忙活了一整天搞出來的。”

“哪有小安的功勞,他不過是拿着攝像機記錄了一番。”虞鋒看似抱怨,實則語氣喊着寵溺。“你跟小花以後不用給他買時興的玩意和名牌鞋。他踩着耐克、阿迪達斯和銳步,既成不了劉易斯,也成不了馬拉多納。”

“爸,說得好像我哥跟我嫂子沒給您買耐克一樣。”虞時安很快跑出來,順便把walkman遞給大哥,挑眉示意他點播放就能聽到那首歌。

虞時南插上耳機,調低音量,這首歌的旋律卻不像他預期中的搖滾曲。歌詞串聯起來是講述一個男孩情窦初開的全過程。

歌裏的男孩很孤單,心裏寂冷,他卻不知有什麽能讓他的心暖和起來。有一天,他遇到一朵花兒。每次靠近那朵花兒,他便會平靜下來,心也跟着暖和起來。男孩兒知道這是因為愛情。他想一直留在花兒身邊,只是不知道花兒願不願意有他的陪伴。

虞時南面無表情地聽完,看似漫不經心地詢問虞時安。“好聽在哪裏?音質差,背景有不少雜音。”

虞時安從自己大哥手裏接過機器,“音質差是因為這是他一年多前的排練版本。當然好聽,當代男大學生很有共鳴。旋律滿分,歌詞滿分,情感滿分。哥,你沒談過校園戀愛。你不懂。”

外公插話問,“小安,談戀愛了?”

華歆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客廳裏外公和虞鋒在盤問虞時安的戀愛情況,Walkman已經被收起來了。虞時南似乎游離在八卦的熱鬧之外,不知在思索着什麽。

虞時南正在思考歌詞裏的那個故事。故事裏那朵花兒的原型便走進他的視線。準确地說,他是從客廳櫃子的玻璃上先看到了小花的身影。

鏡像是模糊的,他的思緒是恍惚的。有一瞬間,他覺得越來越近的身影是從剛才的歌裏跳出來的。

她越走近,他越平靜,平靜地回頭眨了眨眼睛,露出發自內心的暖意笑容。

他說:“好看。”

一旁的時月将兒子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心裏默默地嘆了口氣,扭頭看向自己的老公。虞鋒已經見她試過好幾次這件新衣服,自然是沒有額外表示。一旁的小兒子更是沒有往這邊瞅一眼,只顧着跟他外公講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華歆慢慢地回了虞時南一個綻放的笑容,同樣是發自內心的。

她很感激時月和虞鋒為了照顧她第一年喪父的情緒,家裏沒有出現任何春節的中國紅。一切過年的元素能省則省,省不了的用金色替代,比如金色的福字。室內擺放的春節擺件只有金桔和白色水仙花。

時月給她準備的過年新衣服是一件改良的旗袍,黑絲絨打底,點綴着粉色的蘭花,配飾是一對白玉镯子和配套的耳墜。

衣服和她的心意,首飾更是輾轉了幾次飄洋過海歸來的禮物。

時月告訴她,這些首飾是虞時南的太婆為外婆準備的嫁妝之一。戰争爆發之後,太婆只來得及帶一小部分去港島。外婆因為母親和三弟的驟然去世,與父親關系鬧得很僵。父女倆人唯一的一次見面,吵得不可開交。再後來,太公去美國看病,又把首飾帶去美國寄存在二舅公那裏。一晃這麽多年過去,外婆和太公人都不在了。原本二舅是想讓虞時南去年歸國帶回來,不料虞時南改了行程,提前回來。上個月二舅公朋友家的孩子來這邊的辦事處任職,二舅公托人送回來的。

華歆沒推辭,收下了這份六十年多年前一位母親為女兒準備的心意。

虞時南大跨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帶回房間。

華歆見他關門,壓低聲音問他:“怎麽啦?”

虞時南說:“沒什麽,想抱你。客廳不合适。”

華歆臉上沒有驚喜,在他伸出雙臂之前,連忙向後退了兩三步。

這裏也不合适!倆人在大白天進屋關門,一看就有貓膩。再說,擁抱過後衣服肯定會留褶皺。她一邊退,一邊舉着左手拒絕。“不行。”

“嗯?”擁抱不行,為什麽不行?夫妻之間一個擁抱,又怎麽不行了?

華歆快速躲到窗戶邊,扯住窗簾示弱說,“哥,擁抱會破壞新衣服的美感。”

虞時南萬萬沒想到她找出來的理由是這個。“衣比花嬌。”

華歆眼神裏乞求藏不住,“但是好看呀。你出去,我要換下來。新衣服要初一再穿。”

虞時南打開門的一瞬間,客廳的四張臉生硬地別過去,眼神飄忽不定起來。尤其是虞時安,擠眉弄眼的,完全沒眼看。這才是華歆拒絕他的真正原因。

華歆留在屋裏,捂着後知後覺發燙發紅的臉頰,呆呆站了好久。其實,虞時南不知道,自家媽媽給小花準備了兩套新衣服,即便這套衣服皺了,初一依然有新衣服穿。華歆想了想,換上另一套新衣服。除夕,也要穿新的。

這是華歆第一次跟這麽多人一起吃年夜飯,也是江城的虞家和時家近九年來第一次團圓飯。虞鋒是主廚,家裏除了外公,其他人都是幫廚。

吃飯的時候,座次更沒有講究。

時月坐在華歆的左手邊,朝她碗裏放了一顆餃子,悄悄告訴她,裙邊有兩顆黑芝麻的餃子是好運餃。好運餃裏包的不是硬幣,而是一顆煮不爛的紅豆。

就這樣,靠着作弊的手段,兩枚幸運紅豆都落在華歆的碗裏,搞得她哭笑不得。

飯後,一家人出門放炮竹。虞時安負責點火,虞鋒和時月陪在外公旁邊,虞時南站在華歆身邊。

鞭炮聲響起前,虞時南用雙手捂住華歆的耳朵,然後再一點點松開,這是為了幫助她溫和地适應炮竹的巨響。

在喜慶湧動的除夕夜,在充滿爆竹燃放之後火藥香的空氣裏,一種名為情感聯結的東西在蓬勃生長。

它即将迎來更加強勁的春風,迎來如火如荼的長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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