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5章

荔荔家裏的陳設在精不在多,還有一個原因是她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在香港只是短暫停留。家裏的物什,非必要不添加。

她的客廳除了沙發外,最明顯的物件便是自行車、懸挂的巴西柔術道服以及工作臺上巨大的電腦屏幕。廚房更是空蕩蕩,除了一整套昂貴的咖啡設備外,只有一口奶鍋。還好,她因為喝咖啡有一個燒水壺。

葉晴塵在廚房燒了半壺熱水,混合了廚房冰箱裏冷藏的純淨水,調了一杯剛剛可以入口的溫水。

荔荔窩在沙發裏,懶懶地接過他遞來的溫水,說,“雖然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呀。”

“不客氣。”葉晴塵好事做到底,取出藥袋子,閱讀說明書上一次用量後取下藥片遞到她手上。

荔荔仰頭完成藥片的吞咽動作,一口氣喝光咖啡杯裏的溫水。口腔裏的溫水沿着咽喉一路向下,肚子也慢慢暖了起來。

期間,葉晴塵沒有說話,只是在沙發的另一端坐着。

有一瞬間,他讓荔荔恍惚以為是Eric。她交換的那個學期,因為吃生食,得過一次急性腸炎。Eric去宿舍看望她的時候,有過類似的場景。

蘇荔荔覺得自己變得奇怪起來。

Eric活着的時候,她清楚知道他們之間是友情。Eric死了之後,她卻不斷地在記憶中修飾和美化這段友情,偶爾甚至還将其升華為夭折的愛情。

她想這是因為自己是太孤單了。她可以接受獨居和獨處,并不代表她要一直這麽孤單着。比如,此刻,她是向往和渴望陪伴的。

喝過熱水,她唐突地開口打破沉默。“你剛才說獨自一人出行,為什麽?沒有女朋友嗎?”

“沒女朋友。我喜歡一個人在戶外。”葉晴塵回答得利落。

荔荔接着問,“也沒男朋友?”

葉晴塵失笑,“蘇荔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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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真的唐突。荔荔道歉的速度很快,“Sorry!”

“沒關系。”葉晴塵擡眼用餘光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他再一次環視客廳後漫不經心似的問道,“你呢,上周怎麽一個人騎車?沒有男朋友?”

蘇荔荔捧着第二杯溫水,眨了眨眼睛,嘴唇朝杯面吹氣吹皺一杯溫水。

她嘿嘿笑過之後,說,“有啊。”

畢竟自己貿然邀請了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陌生男人進家門,荔荔不是故意撒謊,而是在虛張聲勢。

葉晴塵顯然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因為這個屋子裏沒有一丁點男人的蹤跡。他抿緊雙唇,猶豫後還是問了出來,“他還活着嗎?”

“啊?”蘇荔荔嘴巴張着,小腹的疼痛勁兒已經緩和不少。人靈活的朝他坐的方向歪着表示納悶。

葉晴塵卻鄭重起來,“我接下來的話一定會冒犯到你,先道歉。一個既不能陪你騎行參與你的興趣,也不能在你生病的時候提供幫助的男人,這樣的男朋友還有要的必要嗎?”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留意着她表情,見她微蹙眉頭,連忙解釋。“抱歉。我不是說女孩一定要依賴男的。只是必要的時候,如果相互依賴都做不到,就像你現在生着病都想不起他來,這段關系是不是有點不太健康呢?Sorry,我冒犯了。”

他之所以說這段話是因為自她疼得走不動路到現在,她沒有拿起手機給任何人聯絡過。這意味着要麽她沒人可以分享,要麽是她不想跟人分享。

荔荔點頭,有道理,很有道理。

她随後用語言表達共鳴,“冒犯是有點兒,不過你說得對。雖然他是好人,我決定把他一腳踢開了。一段關系裏做什麽事情都想不到對方的話,确實連雞肋都比不上了。”

末了,她補充,“不過呀,禍害能留千年,好人大都短命。”

“他……”葉晴塵聽出了畫外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荔荔虛構出來的男友,現在如果又要讓人消失,只能借用Eric的身份。她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了一個要哭不哭的複雜表情。

他看懂了,也瞬間想起她在海邊呆坐時流的淚。

葉晴塵面露歉意,真摯地說,“抱歉。我唐突了。”

荔荔收起勾起的唇角,切換到一個略顯誇張的表情。“騙你的啦。我沒男朋友。我周圍的男性朋友大都有對象,女朋友們不喜歡戶外,我才一個人騎行。至于痛經,我想着吃了止疼藥就能好,不是大事兒。葉晴塵,你真挺熱心的,各個方面。”

朋友還算不上的泛泛之交,談心內容是真是假,全憑運氣。

葉晴塵再次看向她,卻看到了疲憊的面容。他低頭微微轉動着手腕的表盤,起身說,“你休息吧。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随傳随到。”

荔荔費老大勁扯出一個嬉笑,“生氣了?因為我騙你?”

“沒。”葉晴塵看了她一眼,“你之前通宵加班,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荔荔嘀咕道,“沒生氣就成。今兒,謝謝啦。改天請你吃飯。”

她揮手再見後扭頭便沖進浴室。說來也奇怪,她玩戶外的時候,從來不嫌棄灰塵。但是只要在城市,她無法忍受沒有洗澡的自己在家裏呆。

洗過熱水澡吹幹頭發,她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将薄被搭在肚子上,沾上枕頭秒入睡。

回到自己房間的葉晴塵也進了浴室。

他并非像他所言的沒有生氣。嚴格意義上講,那種情緒不能叫生氣。關鍵是他沒任何立場生氣。這是無奈的,他只能看到她主動釋放出來的一團迷霧,卻無法探究迷霧之中的內心世界。

總之,他搜遍了中文和英文詞彙,沒有找到一個合适的形容詞來描述。他能想到的只是一個短暫的場景,場景裏黃爸的表情生動地诠釋了他如今的心情。

“活人是戰勝不了死人的。”黃爸在他媽媽又一次進佛堂的時候,對他說。這個道理他在自己的媽媽、黃爸、以及他從未見過面的生父三人十幾年的糾葛中旁觀得再清晰不過。

後來黃爸走了,媽媽搬去清邁。

他便是在那個夏天回內地接外公外婆去陪媽媽的時候,第一次遇到蘇荔荔。萍水相逢的好心姑娘聽說他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便摘下書包上挂的銀質六分儀,送給他。據說,那個六分儀曾經幫助她找到她的媽媽。

半放空狀态的熱水澡,水流一縷一縷,花灑之下升騰的氤氲很快驅散了他的郁悶。

因為黃爸還說過,“人總是要在當下過活的。就像現在,我知道你媽媽在隔壁房間,知道她好好的,我便無比的安心。你媽媽知道我在,她也安心。”

再見一次已是緣分,更何況再見了多次。他很知足。

荔荔這一覺睡足了十二個小時。睡眠是最好的康複藥。她早上醒來,昨晚的困頓、疼痛、疲憊消失的差不多。她下床走到廚房,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純淨水,擰開準備喝時,又停頓了下來。

她倒了半瓶進燒水壺,一冷一熱,混合出了一杯溫水。喝水的時候,另一手翻動着手機屏幕。郵箱裏有VP發來的新工作安排,消息界面裏有葉晴塵一早發來的詢問她身體怎麽樣的短信。

荔荔敲字回複:滿血複活啦。

溫水喝過,新一周的工作也有預期,她拿着手機去洗漱。沒等她進洗漱間,手裏電話又響起來。

“我做了早餐,給你送一份?”葉晴塵問完之後,補充解釋說,“我是昨天見你冰箱裏除了咖啡和水之外,沒吃的。”

荔荔開了聲音外放,一邊擠牙膏一邊說,“謝謝。你挂門把手上或者半小時後我去找你取?我沖澡加化妝大概需要二十分鐘。”

“行。”電話被挂斷了,荔荔也沒弄明白他的行是第一個方案還是第二個。不過,不重要的。

早上不用洗頭,她沖澡速度很快。穿衣和化妝更快,如同每一個工作日的早晨一樣,兵荒馬亂又叮叮咣咣。

她選的衣服是一條中規中矩的灰色連衣裙,搭配米色開衫。換好衣服,正塗口紅的時候,敲門聲響了。

荔荔跑着到門口,打開貓眼瞄了一眼才開門。

“進啊。”開門後便扭頭朝工作臺走去,她一手扯束發的發帶,一手整理着一頭秀發。幾十秒之後,荔荔拿着包,走到餐桌旁,已經是穿戴整齊的職場女性裝束。

葉晴塵看她的所有動作都似快進過一樣,便把袋子遞給她,“簡餐,一個三明治和一杯熱牛奶。”

荔荔不僅動作快,語速也快。“謝啦。你剛才說的鄭重,我還以為你做了大餐呢!”

葉晴塵開玩笑說,“早上沒有。晚上才有。”

荔荔提着通勤包和早餐袋,一起走出門,走向電梯。“晚上約不起。我這周所有工作日的晚上都要加班。等周末休息,我請你吃大餐,謝謝你昨天的幫忙。”

慌慌張張,風風火火卻又活力四射的周一早晨,葉晴塵随着人一起坐電梯下樓,走到小區路邊攔車,目送車子遠走。

荔荔的新工作內容是一家老客戶計劃發行可轉換公司債券。因為前期準備已經有一陣子,投行、律所、審計師等中介機構周一到位,項目正式啓動。

項目啓動會上,她不禁感嘆香港的金融圈真的很小。

“荔荔,沒想到這麽快就合作上了。還請多多指教我這個金融圈的新人。”鐘子良律所的同事Iris把他介紹給荔荔的時候,他跟荔荔說。

Iris恍然大悟,“噢。我都忘記了,你倆是本科校友。看在校友的面上,Lili這次不要跨服罵我們的人啊。”

荔荔朝鐘子良的方向微微翻了半個白眼,“我只罵工作質量差、态度不積極、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我在這個項目上一定跟着你們好好學習。還請多多指教。”鐘子良将姿态擺得很低。

荔荔又斜了他一眼,扭頭笑着跟Iris說,“Iris,你可別想偷懶。誰家的新人誰帶。”

等衆人從辦公室走出去電梯間等電梯,鐘子良湊在落單的荔荔跟前小聲說,“在香港知道咱倆交往過的人不算多,不過也不少。八卦總是流傳的很快。你一直這樣的話,別人會以為你對我舊情難忘。”

已經煩透了的荔荔這次沒有掩飾自己的白眼。她指着光鮮明亮的玻璃壁,提醒鐘子良,“你回頭照照自己。我一有男朋友,二沒戀醜癖,不至于觊觎一只被我蹬掉的癞蛤蟆。至于你,臆想症是精神病的一種,有時間去看看醫生。你們CC給員工的商業保險可以報銷精神病的治療費用。”

當天夜裏,張意便打來電話。“你哪來的男朋友?”她的消息來源自然是鐘子良。

這會兒已經夜裏十一點多。荔荔剛下班不久,坐在出租車上大概還有三分鐘到小區。“還沒。不過應該很快就有了。”

張意問,“你有目标?沒聽你提過。”

荔荔說:“我這兩天才決定交個新男朋友。”

張意繼續追問,“被鐘子良刺激到了?”

荔荔:“跟他無關。不過,今天我還是被他惡心到了。”

“別沖動做傻事。”好友在電話另一端勸道。

荔荔笑道,“放心吧。我沖動起來只會揍人。”

“挑個月黑風高夜,在CC樓下避開人群揍鐘子良一頓?不過,揍有執照的律師風險可不低。”張意知道她在開玩笑,依然沒忍住提醒她。

車子停在小區口,荔荔結賬下車,挂斷電話前忍不住抱怨道,“香港好無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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