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6章
“我不是特別明白。”葉晴塵說。最初他的瞳孔微張,很快聚斂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盯着蘇荔荔,盯着她的每一個肢體動作和臉部的每一寸表情。
活到二十六歲,葉晴塵當然不是第一次被人追求。
對,他心裏浮現的措辭是追求,而不是表白。
他早在蘇荔荔半夜敲響家門時,便看向面前的姑娘。她穿着早上的那條連衣裙,開衫系在通勤包帶上,明顯是剛下班還沒回家的裝束。
荔荔在門被打開後,只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幸虧沒敲錯門。她進屋靠随意找了個支撐,倚靠着抛出她的邀約。架勢和姿态沒有一點談情說愛的忸怩,也沒有關于愛情粉色泡泡的浪漫,倒像是發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offer。“葉晴塵,你沒女朋友,要不要做我幾個月的男朋友?”
葉晴塵不明白,怎麽突然就挑中自己,怎麽男朋友還有幾個月期限,怎麽是半夜時分。雖然是半夜,不過他的理智并沒有缺席。
荔荔怕麻煩,也不想解釋。她第一次垂眸時在心裏默默數到了十,第二次垂眸後開口說,“噢。那算了。你當我沒說。”
說完,她扭頭準備離開。
葉晴塵伸手攔人,只抓住了她包帶上挂的開衫。“我還沒有表态呢。只是我總要知道為什麽是我吧?”
“因為你長在我的審美點上,又剛好沒有女朋友。我呢,缺一個男朋友。”荔荔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理由。
事實上蘇荔荔還有一些別的理由。比如她因為他昨天的紳士行為從而管中窺豹直覺他是個好人。
好人就應該被人拿槍指着,這是荔荔去年最喜歡的電影裏的臺詞。
再比如她厭惡了從挑選男性朋友再慢慢發展成男朋友的原始路徑。畢竟,鐘子良就是她的黑歷史。
荔荔從小除了成績模範外,其他方面并不是規規矩矩的模範生。當然這跟她從小媽媽不在身邊爸爸對她的嬌慣有關。爸爸的口頭禪是他現在吃過的苦是為了女兒将來的甜。
她曾經向華歆姐抱怨過,自己已經很謹慎挑選了,為什麽還要吃愛情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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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等華歆姐回她,什麽也不懂的小貓插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旁邊一直安靜的小猴聽不下去了,先是反駁自己的朋友小貓說,吃苦跟人上人沒有邏輯關系。然後跟荔荔說,吃愛情的苦,要麽是小姨你自讨苦吃,要麽是你誤入歧途。不管哪個,回頭是岸吧。
小朋友的話雖然稚嫩卻可愛。
歆姐姐也告訴她,每一代人都有自己要吃的苦。有些苦是必須的,誰都替代不了,比如學習的苦、工作的苦。有些苦不是必須的,一旦發覺到委屈了自己,趕緊抽身,比如愛情的苦。
總之,那天的所有場景,她都記得。荔荔覺得既然自己是誤入歧途的那個,中規中矩的路徑沒有好結果,不如大無畏地試一試新的路徑。
反正,香港真的很無聊,真的木然無味。工作是日複一日的重複,她需要一點刺激。這才是真正的原因之一。
葉晴塵并沒被她真正說服。按照她的邏輯,難不成只要她看上的單身漢,都可以成為她的男朋友。就像她包上挂的小六分儀,見人就送一樣,有些草率,有些魯莽。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長在蘇荔荔審美點上的男性少之又少。大部分男的在她眼裏要麽是癞蛤蟆,要麽是比癞蛤蟆稍微強點的青蛙。
他是中了基因彩票,又中了眼緣彩票。
只是現在他對狀況一無所知。葉晴塵眉頭一挑,表情似乎在問,就這?
荔荔偏着頭,眼睛眯起來,有點困了。她第三次垂眸數到了二十,便失去耐心。“你想要什麽樣的理由呢?我對你一見鐘情,二見傾心?還是你長得像我一位朋友?再或者我受了刺激發了瘋?如果這些理由能說服你的話,你可以挑一個姑且信之。”
葉晴塵原本是不相信的,但是聽到她的一連串真真假假的反問,反而有一瞬間愣神。
他走神兒的時候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昨天她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越琢磨越覺得那是要哭不哭的掩飾。自己恐怕是因為那個短命的好人才被選中,他心裏有一絲絲愠怒,面上卻只露出一絲無奈。
老神歸位後的他,答應了,抓住了如果再遲疑一秒就會消失的機會。
他問,“我猜,你應該還有其他條件吧?”
是的,有條件。倆人接下來的對話更像是高效的商業談判。
荔荔說:“我需要你一份本周內的體檢報告,檢查項目越齊全越好。這段關系暫定三四個月吧。由我開頭,公平起見,期間你也有喊停的權利。暫時就這麽多,其他的想到後再添加。”
三四個月是因為她目前準備申請的學校,聖誕節前後會出第一批錄取通知。如果收到錄取通知,她會立刻辭職離開香港。
葉晴塵對此無異議,“我盡快預約檢查。”
荔荔補充解釋說,“你別誤會啊。檢查只是因為我有潔癖,畢竟談戀愛的話少不了一起吃飯啥的。”
葉晴塵表示理解,“你家裏簡約到一塵不染,理解。我沒誤會。”
荔荔還有要補充的,“噢,還有一件事。”
“你說。”
“你有沒有其他稱呼?每次叫你名字,都讓我不自覺想打噴嚏。”
“Andrew,我家人平時稱呼我的英文名。”
“算了。我還是叫中文吧。”荔荔剛從工作了十四個小時的寫字樓回來,也喊了一整天英文名字。這會兒她突然犯倔,不想叫英文名。
葉晴塵也只好“抱歉”。
他總不能說他名字的本意就是媽媽對葉家老太爺也就是他生父的父親的一場報複。
誰讓老爺子當年不同意門不當戶不對的戀情和婚姻,誰讓他的生父被老爺子假裝生病騙回來卻遭遇意外。他媽媽便把所有的恨意都放在了有哮喘病的葉家老太爺身上。不是他不坦誠,而是爺爺在他十五歲那年去世之後,他更是有意疏遠葉家人。前塵往事,他并不太想提起。
蘇荔荔擺擺手,說,“不怪你。我之前在北方念書,一遇上揚塵天氣,鼻子就會不舒服。我估計叫着叫着,就脫敏了。”
得,多年後自己成了脫敏療法的一環,即将幫一個漂亮姑娘提高免疫力,尤其是提高耐塵的免疫力。這應該是自己媽媽都始料未及的。葉晴塵心想。
他舒朗淡然地看着她,聽她說話,不打算做任何節外生枝的舉動。
話題漸漸偏離主線。他倆讨論完過敏源,又讨論了明早吃什麽。最後,倆人的氛圍又像快進到了熟稔的好友。
這一切在香港的午夜發生,既有幾分魔幻又有幾分合理。
“好友”之間放鴿子是尋常的事情。
荔荔來去都匆匆。她說完拜拜後帶上門便回家洗漱睡覺。葉晴塵則在門被關上後呆站了好一會兒。
接下來的四天,他們一次面都沒見着。
因為新項目的原因,荔荔本周沒辦法趁着午飯時間去鍛煉。于是,她便把鍛煉時間移到早上,周二和周三一早便跑去練瑜伽。周四和周五早上七點不到,又跑去練巴西柔術,因為她平時訓練的隊友也只有早上時間合适。
工作按照事前約定的時間表推進,一切順利。與律所的對接與溝通,她只跟Iris對話。周一到周五的辛苦換來了周末的休息。當然,不完全的休息,周六還要開一場電話溝通會。
如果不是周六早上,葉晴塵堵到人。他都要以為周一晚上的對話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呢。
“我一大早被我爸的電話吵醒,好不容易睡回籠覺,又被你吵醒。煩人。”荔荔穿着T恤和休閑褲,睡眼惺忪,開門後抱怨道。
荔荔自然淩亂的長卷頭發伴随着柔和的嗓音一起沖擊着葉晴塵。他喉結微動,身形頓了一下,提議說,“要不你繼續睡覺?我先回。”
荔荔扭頭,皺着眉頭喊人,“回來。會不會當人朋友?”
葉晴塵誤聽成男朋友,自我澄清說,“确實沒經驗。人生第一次交女朋友,全在摸索。”
“啥?”荔荔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一番。
葉晴塵笑得坦然,還不忘自我調侃。“你也覺得很恐怖,是吧?”
“你沒毛病吧?”荔荔心裏有點後悔那晚的沖動。萬一他真的有毛病,應該不太好甩掉吧。
葉晴塵把手裏的體檢報告遞給她,“至少醫療機構給的檢查結果是完全健康。養和的報告,可信賴度應該是全港最高。”
“一表人才、清秀俊朗、身材也……em。為什麽?”她邊翻看報告邊繼續發表疑問。身體沒毛病,不代表心理沒毛病。
葉晴塵忍俊不禁,“聽起來你的經驗好像更豐富一些。老手帶新手,不正好嗎?”
“自學去。”荔荔瞪他。怎麽這一周遇到的全是生瓜仔,個個都請她多多指教。煩!
葉晴塵沒脾氣,說,“行,我會用功的。不過我打包了雙份早餐,要不先吃飯?其他的事情,飯後再說。”
吃飯成了他們疏于聯系後重新建立聯結的手段。對的,吃飯是手段,不是目的。
一頓飯的時間,葉晴塵便看透了蘇荔荔對這段關系的定位。自己貌似真的只是一個補位的男朋友,她不需要自己做任何事情,只要擔着名號就成。或者說,蘇荔荔定義的男朋友,更像是性別為男的朋友。他好奇的點還有她看似老練的經驗裏有多少人是跟自己一樣,只擔名號。
他看破不說破,不過該推進的關系還是要推進,這次要加入他自己的節奏。
“蘇荔荔,為了公平起見,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分配點活兒做?”他在荔荔飯後攆人的時候,提了自己的訴求。
“你沒自己的事情做嗎?”荔荔反問他。
“周末沒。”如果沒有從天而降的女朋友,他這會兒應該已經背上背包去內地。連上中秋節他先徒步三天,再去一線城市考察市場。現在他只剩下周出差的行程。
“幫我把衣服送去洗衣店,順便取洗好的衣服。”荔荔毫不客氣地指揮他幹活。不僅如此,這天上午荔荔在打電話會的時候,又指揮他機洗了兩套巴西柔術的道服。
荔荔在近三個小時的電話會上偶爾分神留意葉晴塵。雖然她希望有人陪伴,當然更希望這人在她忙碌的時候別裹亂,葉晴塵都做到了。但是他安靜得有些過分,過分詭異。
她因為媽媽在美國,自從母女恢複聯系後她也去過美國幾次。更別提她還在加州交換學習過小半年。各式各樣的華裔,她見過不少。偶爾遇到安靜的華裔要麽是有獨立精神世界的小天才,要麽是性格真的內向甚至有些自卑的同胞。
葉晴塵性格不孤僻,也沒表現出過人的智商,卻有一種想隐身的時候便真隐身的能力。
“你怎麽可以這麽安靜?”蘇荔荔在電話結束後問他。
“靜嗎?我還擔心翻書的聲音和洗衣機的聲音吵到你呢。”葉晴塵合上手裏的書,問道。
荔荔看了他一眼,真是怪胎。
她先前觀察人的時候,被觀察者也在觀察他。
葉晴塵在洛杉矶長大,以前每年回香港陪爺爺兩三周。葉家大屋裏不是所有人都像爺爺一樣歡迎他,他自小便養成了在陌生環境裏半隐身的技巧。
眼前認真工作的姑娘,在全神貫注的時候,臉上是沒有表情的。不管是美式誇張的大表情,還是港式的小表情,她都沒有。工作便是全身心投入,運動也是。這一點雖然不是普遍意義上的讨喜,卻讓葉晴塵覺得無與倫比的鮮活和可愛。
“你看得懂嗎?”荔荔掃了一眼他手上的書名。這是上次她着急趕飛機回香港,從爸爸的書架上随手抽了一本書想在旅途中看。沒想到意外抽到了《資治通鑒》的第一卷。
“文言部分看不懂。”他一直在看白話翻譯的故事,已經看完第一篇智伯和韓趙魏三家的故事。
荔荔小聲嘟囔,“洋鬼子。”
葉晴塵笑了,“這句聽懂的。我們家一大半時間說英語,一小半時間還是會說普通話的。我黃爸是北京人。白話部分我既能聽懂也能看懂。”
荔荔問,“你黃爸?”
“我繼父。”葉晴塵說。
荔荔誤會他跟自己家的情況一樣,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安慰他,“我爸媽也沒一直在一起。他們後來都分別再婚。我繼父是個真洋鬼子。”
“抱歉。”葉晴塵低頭說。
荔荔瞥了他一眼,“你抱歉啥?他們有相愛或者不愛,結婚或者離婚的權利和自由。”
這天早上和中午的兩頓飯,荔荔也大概對葉晴塵有了個初步了解。
這位戶外愛好者不僅僅是愛好者,人家是将愛好和生意結合在一起。戶外品牌Rocky Mount是他自家的生意,也是他繼父留給他的遺産。
不過他真的是個怪胎。
這人不喝茶不喝咖啡,偶爾喝點啤酒,但沒酒瘾。據說這是他們家的飲食習慣。因為他的父母也是一輩子不喝茶,也不喝咖啡。
對了,他媽媽信佛,但不提倡全素食。最近這些年她一直在清邁的一家收養孤兒的寺廟裏做英語和中文老師,向幾百個孩子傳遞大愛。
這件事情的另一面也就是說,葉晴塵在過去近十年裏幾乎是一個人獨自生活。
挺可憐的有錢人,荔荔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