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8章

從坡上返回盧吉道，荔荔還在想張意朝哪個方向去了。走神的她在水泥路上差點崴腳。葉晴塵伸手扶人，順勢牽住她的手腕。

荔荔拿起手機給張意撥了電話。不知道是手機靜音還是對方不想接聽，電話鈴聲一直響着直到自然結束。

葉晴塵告訴她說，“你朋友朝我們來的方向跑，她的男伴跟上去了。不會有事的。”

荔荔眨了眨眼睛，收起手機。“知道了。我們繼續向前吧。走到這裏，不到山頂看看夜景，虧了。”

她一開始并沒試着掙脫他的手腕。葉晴塵便得寸進尺，大手掌從她的細手腕游走到她的掌心，穿過掌心包裹住她的手。

荔荔擡眼看了他一下，葉晴塵偏頭，“快到山頂，人多，別走散。”

他們從山腳沿着山路走上來，走到這座并不高的山頂，俯瞰整個港灣。沒有成就感，也沒有看到城市最美夜景的驚喜感，至少荔荔沒有。

她在後知後覺地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居高臨下、目空所有的諷刺一切。

葉晴塵遞給她一瓶擰開蓋子的水，說道，“雖然不知道你倆剛才對話的細節，不過我覺得在情緒上頭的語境裏發生的對話，你還是別太當真。”

“脫口而出的話才是心底的真話。”荔荔喝了水，看着美景，情緒依然低落，意甚怏怏。

葉晴塵說：“真話不等于真理。個體的真話有時候是片面的，甚至是帶有偏見的。”

荔荔說：“至少那是她心底的真正想法。她對我有偏見，或者對我的看法是片面的。”

葉晴塵想了想，“是，也不是。對，也不對。就像一個正常的人是無需為一個自卑的人的自卑想法負責。你也無需為一個片面的看法感到困擾。”

“她覺得我居高臨下諷刺一切，為什麽從來不提醒我呢？”荔荔耐心地盯着葉晴塵。

葉晴塵反問她，“你自己覺得你傲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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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荔搖頭，“我既不自卑，也不自傲。”

葉晴塵接過她手裏喝過的水瓶，擰上蓋子後，繼續說，“那便是了。你便是你自己，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朋友而已。她在自己心中勾勒了一個理想的朋友形象，你跟那個形象有差距，并不代表她的理想型就是好的。或許她的經歷、性格、眼界、學識等等勾勒出來的理想形象，并不如真實的你呢。”

有那麽一會兒，荔荔看着山下的夜景，一動不動。

隔了好長時間，她才又開口，“你覺得一個人明知另一個人很差勁，卻依然愛他，是什麽原因呢？”

葉晴塵說：“或許，她心中關于愛人的形象只是理想的虛像。你也不用太擔心，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有後天習得愛情的本領，也有從受傷中痊愈的能力。”

“如果痊愈不了呢？”荔荔反問。

葉晴塵接着說，“那便在自己世界裏緬懷過去，舔舐傷口。外人看着很辛苦，其實當事人自己很享受這個過程。”

荔荔挑眉問他，“你真的毫無經驗？聽起來像是騙我的。”

葉晴塵笑了，“我沒經驗，我父母有。我爸爸在我出生前便因意外去世。我媽媽跟我爺爺鬥了好長時間。為此她帶着我改嫁給了我黃爸。後來，我黃爸也意外去世，我媽躲進廟裏。我原本以為她會花整個後半生來痊愈。沒想到她因為一群孤兒，早就走出來了。”

荔荔驚訝地啊了一聲，接着指控他，“你中午省去前因後果，只說你爸去世，你媽去清邁，搞得我還以為你是個可憐的孩子呢。”

葉晴塵挑眉說，“這還不夠可憐呀？更何況，剛剛替你把守的時候，你前男友瞪了我好幾眼。”

荔荔被他裝可憐的表情逗樂了，“那是他嫉妒你。你說過嫉妒是推動世界向前的關鍵。地球在運轉，科技在進步，世界在日新月異，其中有你的一部分犧牲。為了全人類的未來，你忍忍啊。”

“開心點了嗎？”葉晴塵問她。

荔荔的情緒暫時好轉了一點。“嗯。謝謝你。”

“不客氣。不過，我可以知道故事的前因後果嗎？”葉晴塵問。

荔荔嘆了口氣，“女孩是我的大學好友。她明知那個男的人品不咋地，還是一頭撲了進去。”

葉晴塵說，“你的經驗替代不了她自己的經驗。另外你也不能雙重标準。”

荔荔皺眉質疑道，“我哪裏雙标了？”

葉晴塵的聲音溫和低沉，“阿甘說人生像一盒巧克力。我倒覺得談戀愛也像一盒巧克力，有苦，也有甜。你不能只自己體驗，不讓別人體驗吧？你想啊，不冒險，不犯錯的人生，多無聊呀。”

荔荔否認，“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她的戀愛對象不行，不是針對戀愛這個行為。”

葉晴塵示意她別急，“萬一你的苦澀，她的蜜糖呢。退一萬步，他也是她的苦巧克力。你曾拆到一顆苦巧克力，沒有因噎廢食。她也不會的。你信任你自己，不妨也信任她一下。”

這次，荔荔真的聽進去了，因為身邊的人有一種讓人平靜下來思考的魔力。

她偏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瞧了許久，得出結論。“葉晴塵，你像是南普陀的老禪師轉世。”

沒有袈裟也不想出家的葉晴塵，提出口頭抗議，“哪裏老了！”

荔荔眼睛明亮的看着他，表情和語氣都特真誠。“靈魂。你雖然有着濯如春柳朗如日月的精氣神兒，但是也擁有智慧的老靈魂！”

葉晴塵無奈地笑了，把她的神情收進眼睛裏，對自己沒來得及琢磨明白一連串誇獎先放到心底。

荔荔又追了一句，“葉晴塵，你真的很适合做朋友。”

葉晴塵笑了，抓住她言語中的漏洞趁機說，“是吧。我也認為我很适合做男朋友。”

荔荔不疾不徐地将眼神移開，別過臉看向來時的山路。

他說，“走吧，下山。”

“走路？”

“嗯。”

葉晴塵重新拉起荔荔的手，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躲開路上的巴士，又回到了安靜的山道。這裏隔絕了所有的喧嚣，周遭只有倆人的腳步聲和輕微的呼吸聲，俨然又形成了一個小的結界。

夏天夜晚的海風不僅僅吹起荔荔額前的碎發，也在她的心裏留下了一圈圈漣漪。

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她第一次與異性牽手的時候，心底也有漣漪。盡管後來的事實證明，那時候的感覺是魯莽和草率的。因為周圍春風吹起，環境躁動帶動着人也有了春情。

陌生是因為這次是在漫漫長夏，周遭的空氣是悶熱的。流動的風卻送來了清涼，漣漪不再是讓人升溫躁動。她想這次應該是因為葉晴塵身上有種讓人不設防的氣質。對，就是一種令人平和的力量，這種力量甚至不能簡單用溫柔來概括。

他應該叫葉清風，陣陣拂來，水波雖不興，卻沁人心脾。

葉晴塵在她眼中的光景，也是從此刻開始與別人不太一樣了。

将荔荔從陌生的心境中拉扯出來的是一陣音樂聲。山道上并不總是安靜的。這會兒耳邊傳來了吉他的聲音。

荔荔悶聲笑了出來。

一直留意她的葉晴塵第一時間注意到她嘴角揚起的笑意。“笑什麽？”

“我想起三年前我和姐姐帶着小侄女和小侄子來太平山。我們在附近碰到過一個唱歌很好聽的吉他手。小朋友們給歌手的吉他盒子裏分別放了一百港幣，鼓勵他一直唱下去就能成為下一個溫澤。那位歌手跟兩個小朋友說，他的目标是成為Eason。我有預感，那位立志要成為下一個Eason的吉他手還在山路邊唱歌。我們快去瞧瞧。”

荔荔的步幅大了起來，帶着後知後覺的葉晴塵一起往前沖。

果然，歌手還是三年前的那個歌手。不同于三年前，那時候他前面只有吉他盒和便攜音箱，這次他的面前還擺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他的聯系方式和郵箱，以及一行文字，如想了解和購買保險，請聯系他。人家想要成為Eason倒不是妄言，他的名字就是Eason，只不過姓李而已。

倆人走到跟前的時候，歌手剛剛唱完前一首。兩首歌的間隙，Eason認出了荔荔。“我記得你呢。這兩年我學了普通話，轉行賣保險啦。周末閑的時候，會來這裏唱一嗓子。”

荔荔說：“我也記得你。我把你聯系方式記下了。有朋友需要買保險的話，我推薦一下哈。”

歌手龇着大白牙，笑得開懷，“謝謝靓妹。我送你一首歌吧。我內地的客戶們很喜歡的歌，Beyond的《海闊天空》。”

吉他聲和粵語歌聲響起，荔荔跟着哼唱起來。她搖頭晃腦的時候，心想香港還是有很多有趣的人和有趣的生活的。

有趣之餘，她才發現身邊的人一臉茫然，完全無法融入。

“所以你幾乎沒聽過中文歌曲？”荔荔再次确認地提問道。

葉晴塵說，“聽過鄧麗君。我媽先前在家播放過她的碟。”

加州有很多華人，華語歌曲和華語電影在那裏确實有很多觀衆。只是，他們家看得少聽得少而已。

荔荔點評道，“好吧。你這個美國人！改天送你一些國語碟和粵語碟，讓你接受一下兩岸三地流行文化的熏陶。”

葉晴塵眼睛亮了，“你最好不要食言。”

“不會。誰食言誰是小狗。”荔荔還記仇着下午那只博美呢。

葉晴塵提議，“要不你先給我科普一下，從你小侄女說的的溫澤開始？”

“也行。溫澤除了第一張專輯賊爛之外，其他專輯質量都不錯。”荔荔說。

葉晴塵插話問道，“他是我們同齡人？”

荔荔說，“不是，四十歲出頭。他挺喜歡戶外的。你想在大陸打開品牌知名度的話，不妨找他代言或者推廣。當然，這只是我的靈光一現。你按照自己的節奏走。”

“你對他挺了解。他是你的偶像？”葉晴塵又問。

荔荔沒搖頭也沒點頭。

她對溫澤的了解，大部分來自姐姐和姐夫。一直單身的溫澤是姐姐和姐夫感情生活周圍一條不停游弋的鲶魚，也是倆人愛情裏的一盞醋。

有些食物需要靠醋提味，愛情亦然。她姐姐和姐夫每隔一陣子便會因為溫澤醋上一醋。

常醋常新，小醋怡情。

不過，她沒信任葉晴塵到可以講姐姐和姐夫隐私的程度。

荔荔補充說，“他是創作型歌手。他的專輯制作周期比較久，歌迷們等待的時間長。他的公司會時不時在網上發布一些歌手戶外活動的照片來回饋歌迷。你可以去微博上瞧瞧。國內戶外運動現在還非常小衆。要培養大家戶外運動意識的話，不妨借助一些偶像的影響力。大衆傳播和營銷，你比我在行。”

山道上又只剩下他倆的腳步聲和荔荔的聲音，葉晴塵喜歡聽。“我大學念的是材料學，想聽聽商學院畢業生的見解。”

“先申明啊，我只上過最基礎的市場營銷學和社會心理學的本科課程。我不介意商家使用營銷手段，但是我會厭惡沒有底線的營銷。舉個例子，就是當年美國的營銷學之父，為了擴大香煙的銷售，打着倡導女性自由和女性個體解放的名頭鋪天蓋地地宣傳女性應該抽煙。這就很不要臉，好像女性不抽煙就不自由了一樣。女性抽煙只是因為她想要抽，而不是因為男人們為了煙草的銷量濫用自由和解放的名頭來道德綁架她們。同理，戶外運動也是，它不是單一性別的專屬。”

荔荔講這些只是因為她喜歡講，也是因為她想要講。

葉晴塵認同她的觀點，時不時應和一下，“确實，很有意思。請繼續。”

開胃菜只是荔荔的立場，接下來才是關于亞太消費市場的獨家幹貨。

荔荔問：“等等，你付費嗎？”

葉晴塵說：“付。RM經典款和新款的服飾和裝備，随你挑。”

“這還差不多。畢竟我的單位工時很貴的！”

“請蘇荔荔賜教。”

頂級投行的工時費是頂級的。RM的衣服和設備也不便宜。實物換服務，服務換實物，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