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13章

荔荔再見到葉晴塵是當天傍晚，她在門內，他在門外。

“給你送晚飯。”他擡了擡右手的打包袋子，神色如常。

荔荔頗為心虛地別開眼，側過身，讓開屋門示意他進屋。“搞得跟探監似的。”

“不至于。人在監獄裏打工每天不會超過十個小時。”葉晴塵掃了眼她的工作臺，桌上筆記本電腦和臺式機屏幕都亮着。他移回視線走進廚房。

荔荔底氣不足地反駁道，“他們沒有雙休日吧？”

葉晴塵看着她，似有深意的一笑，反問道，“你有雙休日嗎？”

好吧，紮心了。

荔荔不是完全沒有雙休日，只是大多數時候雙休得并不徹底。比如上上周末通宵應付客戶着急的需求，比如這周末加班趕項目進度，只因為客戶想要在十一假期前将項目收尾。這份工作比監獄強上兩點，一是薪酬确實高，二是假期不算少。盡管如此，周日傍晚還在加班修改PPT，已經足夠讓人郁悶了。

葉晴塵見她沒吭聲，邊擺放餐盒邊說，“我不忙，之後負責給你提供後勤保障。哪有人大夏天，手心冰涼的。”

荔荔把工作電腦屏幕關閉，端着水杯站在吧臺旁，婉言謝絕，“謝謝。我暫時不需要小阿哥。”

葉晴塵擡眼，注視了她幾秒鐘問道，“小阿哥是什麽典故？”

“沒啥典故。先前我請了一個會做飯的菲傭小阿姐。不過頭一個月，我因為加班和出差，沒在家吃過一頓飯。我只好忍痛把小阿姐介紹給別家。”荔荔說。

葉晴塵又擡頭看着她，眼神灼灼。“你以後不會把我也賣了吧？”

荔荔避開他言語裏的暗坑，打馬虎眼。“你說的買賣是違法的！我現在上班如坐監，并不代表我真的想坐監。”

葉晴塵扯了扯嘴角，說，“論轉移話題，蘇荔荔你最在行！”

Advertisement

“那是。中文是我的母語。”她驕傲地揚了揚下巴。

葉晴塵一時有點看呆，那個自信張揚又銳利的蘇荔荔回來了。他知道這不是自己逗樂的功勞。他帶着不安的心境好奇她的能量源泉，也帶着期待想要接觸她更多面。

荔荔見他沒回話，眨眼追問道，“不服氣嗎？”

“甘拜下風。”葉晴塵的眼神緩緩歸位,遞了筷子給對面的人，“先吃飯。”

荔荔低頭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剛剛的插科打诨已經将下午歸途的情緒異樣糊弄過去。畢竟，葉晴塵并沒有再追問。或許他只是以為自己被室內空調冷風吹的雙手冰涼而已，不然晚餐也不會特意添加一份烏雞湯。

葉晴塵知道自己猜到了真相是真，卻絲毫不敢挑明。現在這樣就挺好的，頂着男朋友的身份，一步步坐實好朋友的位置。最後她會不會選自己，那是未來的事情。現在，陪着她就挺好。

自己需要的是時間，而現在最不缺的也恰恰是時間。

倆人雖然各懷心思，一頓飯卻吃得順心。

如果荔荔沒有在飯桌上接到小老板催活的電話，他們會吃得更順心點。

小阿哥沒有工資，也不能居家，不過家務活一點也沒少幹。荔荔嘴上喊着一會兒自己收拾，不耽誤葉晴塵把廚房收拾得一塵不染。

這天晚上，荔荔在電腦前坐到了淩晨一點，中途多次舒展身子才堅持着做完工作。想想昨晚她在跟葉晴塵聊消費市場和消費心理，今晚在做無聊又枯燥的數據模型和畫配套的演示文稿。真有些不爽。

工作開始變得無聊和枯燥。

荔荔周五晚上原定跟姐姐的飯局也被突然調整的電話會時間打亂。歆姐姐在電話裏安慰她工作優先，畢竟職責所在。

誰料，她的電話會剛結束，又接到姐姐的電話。姐姐和姐夫給她們團隊送來了五星級酒店的宵夜。幾十份宵夜，量大，品類也多。幾乎涵蓋了她喜歡的全部美食，有海鮮，有烤乳鴿，有燒鵝，還有甜品和例湯。

辦公室裏瞬間熱鬧起來。被征用成臨時飯堂的會議室裏歡聲笑語，短暫地取代了加班的悶氣沉沉。

剛好別的項目組有位今年新入職的同事這天過生日。他對着蛋糕許了一個可以公開的願望。“希望Lili的家人多來香港出差幾次，以及每次我們都可以蹭到好吃的。”

荔荔連忙拒絕，“這個生日願望一定不要實現！！！我家人每次來香港，我都在加班，想想都覺得可怕。太可怕啦！！！”

“加班是常态嘛！不加班才是怪事。”壽星說。

周圍其他同事也不幹了，不約而同地押着壽星重新許願。“不行。剛才的那個生日願望作廢，重新許，重新許。你這次要許馬上天降一個客戶nice、時間寬裕、獎金多多的福利大項目。”

“一個福利項目哪兒夠瓜分呀？多許幾個！”

“太貪心了。許多個福利項目，你們就不怕菩薩罷工嗎？”

荔荔端着湯碗，瞧着熱鬧，把歆姐姐特意給她點的燕窩一飲而盡。

她在加班的時候，葉晴塵在葉家參加家宴。這天他跟着葉家人一起祭拜過爺爺後，他在生父和Eric的墓碑前也分別放了一束花。

“我代阿成謝謝你。”回到葉宅，大堂兄葉敬川走過來，站在他身旁說。

葉晴塵嘴角露出了一個略帶悲傷的淺笑，沒說話，只是搖搖頭。

葉敬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媽媽還好嗎？”

“挺好的。清邁很适合她。”葉晴塵說。

“那就好。”葉敬川看二弟葉敬明帶着表弟走過來，便轉了話題。“你這次回來要談品牌授權合作？談妥哪家了嗎？你大嫂的弟弟代理了多家服裝品牌，需要我引薦嗎？”

“正在談內地的一家運動品牌。對方條件還不錯，中途突然換合作商有些不地道。這次便不用了。”葉晴塵婉拒。

葉敬川沒強求，跟他說，“行。需要家裏幫忙的時候，盡管開口。我和你二哥手上的資源随時供你使用。”

葉晴塵沖着過來的二堂哥和表哥笑了笑，扭頭跟大堂兄說，“先謝謝哥哥們了。”

客套話講完，兩位堂兄跟姑父們和表兄們要談生意。葉晴塵又不願意跟幾位姑姑呆，一出門便被兩個侄子纏住。

兩個侄子一個念大一，一個念高二，倆人圍着葉晴塵聊沖浪。葉晴塵也趁機向他們了解一些Eric的前塵往事。

“大哥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喜歡上了一個釣着他的大陸妹。要不是那個大陸妹……”這話是Eric的堂弟Leon說的。

Eric的親弟弟Edward扯了扯忘形的堂弟，挑眉提醒他，小堂叔的媽媽也是大陸妹。

葉晴塵給二侄子一個笑臉，示意他沒關系，又轉頭問小侄子，“你怎麽知道她釣着Eric呢？”

Leon見小叔叔沒怪罪，更加義憤填膺，“大哥出事那天，随身帶的手機裏有很多那個姑娘的照片和幾十條排練表白的錄音。大哥是為了她專門回香港的，不然也不會出事。”

葉晴塵追問，“Eric不是交通意外嗎？我怎麽記得他是去西貢見吳律師才出事的呢？”

“交通意外是直接原因。大陸妹是根本原因。沒有她，大哥不會回來，不回來的話，就不會去西貢。”Leon說。

“你倆見過照片？聽過錄音？”葉晴塵繼續問。

Leon搖頭，“我倆沒見過，都是聽奶奶說的。大哥的手機是遺物，只有大伯和大伯母拿到過手機。”

葉晴塵看了眼一直沒出聲的Edward，扭頭問道，“Edward，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嗎？”

Edward沒直接回答，而是說，“家裏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你也認同Leon的觀點，認同家人的觀點？”

葉晴塵盯着倆人，表情嚴肅。當他收斂了周身平和的氣場，原本被掩蓋起來的硬朗和淩厲開始釋放。他就這麽直勾勾的看着兩個侄子，猶如他在野外遇到的美洲豹非洲獅一樣，粗糙野性又不怒自威。

小侄子低頭不語，Edward喃喃地說，“我知道不能全怪她。”

“還是有怪她的意思？”葉晴塵追問。

“嗯。我哥那麽好的人向她表白。她居然不答應，非要我哥回來當面表白。如果沒有她拿喬……”Edward終于說出了真實的想法，不過沒說完便被Leon打斷。

“何止呢。如果沒有她，大哥就跟林姐姐在一起了。他倆青梅竹馬，兩家又門戶相當。那個大陸……”Leon也沒說完，Edward捂住了他的嘴。

沒說完也沒關系，葉晴塵已經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他看着兩個侄子，一個低頭躲避他，另一個拽着衣角來掩飾緊張。

他輕輕嗤笑一聲，平和地開口，“你倆有沒有想過，你們遷怒無辜的姑娘，Eric會心痛？原本最該歸罪的違章車司機，你們不去責備，反而責怪Eric喜歡的人。Eric是那麽好的人，他喜歡的姑娘會不好嗎？更何況，表白本就是嚴肅的事兒。你哥的愛意和他尊重的心愛姑娘，不是讓你們這麽作踐的。”

“小叔，對不起。”Edward紅着臉說。

“你們應該跟你哥和他喜歡的姑娘說對不起。下次祭拜的時候，記得要道歉。”葉晴塵說。

更油滑的小侄子拉住準備開口的二侄子，立刻答應道，“好的，我和二哥記下了。小叔，我們先回屋了。”

兩個侄子很快消失在視線裏，葉晴塵心底的怒氣卻在積聚。這個半山的大屋，已有近半個世紀的歷史，雖然屋裏的裝潢每隔幾年會換上最流行的家具，安保更是會升級為最先進的。然而，這裏的思想卻依然停留在半個世紀前。

大家族裏淩弱的龌龊，就像院落裏老樹的年輪，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層層不絕。

瞧，爸爸當年離家的時候，這個宅子裏的所有人都遷怒媽媽。他們沒少稱呼媽媽為大陸妹。媽媽好歹曾經擁有爸爸女朋友和妻子的身份。

可蘇荔荔呢？僅僅因為葉允成的愛慕，便被這個家裏人在背後羞辱。憑什麽？

小時候，他站在院落裏替媽媽不甘過。這會兒，他站在同樣的位置替荔荔憤懑着。

豈有此理之餘，他又無比慶幸蘇荔荔未曾踏進過這裏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