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1章
小貓在麻省理工念完本科。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她要搬去洛杉矶,在加州理工讀完研究生再回國。
二零二二年五月末的畢業典禮也是疫情以來學校的第一場典禮。
盛大又隆重的人生儀式之一,小貓當然希望家人們都能一起來見證。不過最終來參加畢業典禮的親友只有媽媽、幹媽和小猴。
爸爸作為企業家代表要随財長出訪,時間沖突只能遺憾地缺席。
爺爺奶奶年初來的美國,在波士頓陪她住了好一陣子。上上周,兩位老人家和一直照顧她生活起居的阿姨一起去洛杉矶布置那邊的房子。雖然那邊的家與小姨小姨夫家比鄰,但小姨和小姨父過去一整年都在國內,房子鮮少有人住。爺爺奶奶不放心非要提前過去一趟。前幾天,爺爺奶奶和二叔準備從西海岸出發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不料,兩位老人先後病倒,二叔也只能留下照顧。
小貓也就是華虞,出生在世紀之交的千禧年。
她的名字是太外公起的。據說媽媽、爸爸、奶奶、爺爺每人都有一個心儀的新生兒名字。本來太外公是作為裁判來裁決的,結果他老人家直接下場參與競争。
在學寫字的年紀,華虞很不滿意自己的名字,因為虞的筆畫多且複雜。她曾悄悄跟奶奶抱怨過爺爺和爸爸的姓氏為什麽不是于是的于。童言童語惹得奶奶哈哈大笑,笑完抱着她說,哎呀,真不愧是我的孫女,跟奶奶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是後來的事情。當時,沒什麽技術含量卻皆大歡喜的名字,媽媽很滿意。媽媽滿意之餘,便大方地把她的乳名冠名權讓渡給了爸爸。
爸爸說,媽媽是家裏的大貓,新添的小祖宗便是小貓。他自己是大虞,諧音是大魚,處于貓和魚食物鏈的底端。
奶奶後來告訴她,其實一部分原因是那時候她白天呼呼嚕嚕睡覺,夜裏哇哇哭鬧。哭聲不響亮跟小貓崽叫似的,但着實把家裏的大人們都折騰得夠嗆。
不過不管真實原因是什麽,她的乳名和媽媽的小名很般配。
她也在一聲聲“小貓”和“貓貓”聲中慢慢長大。
對了,她出生的同一年,華家還有一件大事。外公留下的公司上市了。上市便意味着財富的半公開。華家周遭多了幾分喧嚣。
喧嚣也好,熱鬧也罷。這些都跟小朋友時期的小貓沒太大關系。再加上她的二叔畢業後留在舊金山工作,多年來一直處于戀愛、失戀、再戀愛、再失戀的循環狀态,沒結婚,沒生娃。太外公、奶奶和爺爺三位退休的大學教授便整日圍繞着她一個小娃娃打轉。這也使得她媽媽有機會在她五歲之前完成三本西語著作的翻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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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五歲之前的事情。
小貓五歲那年年末,太外公沒有熬過冬天,在睡夢中去世。那是她人生中經歷的第一位親人去世。她記得自己扯着嗓門哭了好久,哭累了趴在媽媽懷裏睡着。
她六歲那年,家裏多了一個玩伴,是自己爸媽的幹兒子,也是自己幹爸幹媽的親兒子小猴。
小猴的大名叫許箴。
至于年齡嘛,如果小猴沒有早産,她就是姐姐。可惜,他比她早出生半天。
在爸媽和幹爸幹媽口中她跟小猴的初相識是在他們半歲大的時候。不過,她自己印象裏跟小猴的初次相識是兩歲的時候,兩家人在三亞一起過春節。兩個小人身邊圍繞着十幾個大人,三亞的家裏處處飄蕩着貓貓和猴猴的名字。
那時,他們第一次無意識地合謀幹壞事是一塊溜出房間,小猴騎着玩具車帶她去沙灘。可惜,剛出家門便翻車了。字面意義上的翻車。華虞的胳膊肘被蹭掉了一層皮。她沒哭,反而一把将小猴從車上拽下來,霸氣地說我來騎,你坐後座。不過她做司機并沒有成功。因為他們各自的爸爸已經追了上來。
小猴和她同處一屋檐,一起吃喝,一起玩樂,一起學習了五年多。她和小猴在十一歲那年秋天分開。
許箴回了北京,跟他自己的爸爸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他倆在一南一北兩個城市繼續念初中和高中。
幾千裏的距離以及伴随着許箴跳級帶來的學業不同頻,他們有過好幾年的疏離期。後來,許箴比她早兩年去了劍橋。他在英國學數學。她來美國念化學。
留學之初,華虞沒打算念研究生。打破原來計劃的還是這場蔓延全球的疫情。長達一年半的網課使得她的大學校園生活意猶未盡。
爸媽建議她留下多讀兩年書。她采納了,繼續念的專業還是與化學相關。
也許是十二歲那年她在爸爸辦公室“偷”聽了一場化工并購案的決策全過程。也許是媽媽經常給她講述外公創業的故事。再或者是三代化學人的基因作祟,她從小便對化學感興趣。對于她的興趣,她爸媽喜聞樂見。商業思維靠天賦也靠耳濡目染,行業的技術知識就要靠刻苦鑽研。
她不需要為了找工作而念書,也沒有要做研究員或者大學老師的打算,多念兩書只是自己的興趣所在。
許箴也在按照他的興趣繼續念數學。去年秋天,他的導師從劍橋跳槽去斯坦福,他跟着導師一起來了美國。
這一次,倆人一個在東海岸,一個在西海岸,聯絡更加頻繁起來。
畢業典禮的前一天傍晚,華虞接到許箴電話。她跑出家門準備接幹媽和他,結果只看到猴子一人。
說起來,距離她上次見許箴,時間并沒過很久。爺爺奶奶在波士頓的時候,許箴來過四五次,勤快程度比她那位居家辦公的二叔還要高。
這也曾讓華虞一度懷疑,他是否有在念書,怎麽那麽多空閑時間。她轉念又一想,這事兒放許箴身上也合理。
春末,不,應該是初夏。波士頓剛剛經過一場陣雨,風雖然不像以往冷飕飕的,但一陣陣吹來,也讓華虞不由地抱住雙臂。
她伸着脖子瞧着路的方向。沒一會兒,一輛黑色轎車在她身旁停下。許箴從Uber上下來,手裏抱着一束鮮花。
華虞伸手準備接他手裏的花,結果挨了一巴掌。禮物沒有,只有一句話,“花小貓,恭喜畢業。”
她愕然反問,“花居然不是給我的?”
“這是給媽媽的。”他說着張開雙臂,問道,“要不,我送你一個擁抱當作禮物?”
雖然他個子高,小個子的華虞還是動作靈巧地躲開了他。她附贈他一記白眼,“滾,沒給我帶禮物,你居然好意思來。”
“就來!不高興你咬我呀!”許箴背着書包,輕車熟路地往屋裏跑。
Uber已經離開。華虞在許箴身後追問,“猴狗子,我幹媽呢?被你弄丢了?”
許箴進門之前給她解惑,“她被她的學生劫才,劫走了!”
“媽媽。”
許箴這些年一直叫華歆媽媽,叫虞時南爸爸。他對虞時南華歆夫婦的稱呼是在他寄住在海城那幾年固定下來的,從叔叔姨姨過渡到幹爸幹媽,後來發展成了爸爸媽媽。
那些年,他和小貓一樣一直都是全家福照片構圖的焦點。無論是寄住的五年多裏,還是現在,他一直被他們真誠相待着。
華歆上一次見孩子們是去年冬天。她和虞時南去歐洲出差,忙完公事順道來美國看女兒。倆人在波士頓和紐約停留了十天,許曉薇和許箴趁着聖誕假期來東海岸,兩家一起過了聖誕節。今年開年疫情升級,加上歐洲開打的局部戰争對公司業務有一定影響,她一直在國內,所以有五個多月沒見到孩子們了。
華歆接過花,給了小猴一個大大的擁抱。“怎麽瘦了這麽多?”
許箴很自然地彎腰去遷就華歆媽媽,同時嬉笑着說,“最近吃得不好。劍橋的飯菜難吃,斯坦福的也好不到哪裏去。哪兒都沒家裏的飯菜香。”
“切!”華虞翻着白眼接了媽媽手裏的花。這人在爸媽和爺爺奶奶面前可會賣乖了。同樣的話,他在爺爺奶奶面前說過,在媽媽面前也說過。
“我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晚上多吃一點。”華歆已經接到許曉薇的電話,知道人會晚到一會兒。她跟許箴寒暄了幾句,便讓兩個孩子去玩兒,她自己回廚房準備中式晚餐。
華虞待媽媽轉身去處理食材,趁着許箴不注意,又将花束丢回他懷裏。“自己剪,自己插,花瓶和工具自己找。”
反正這個家裏有許箴的房間,他也來過十多次,對房間的布局并不陌生。
華虞坐回沙發上咬住吸管喝着下午跟媽媽外出帶回的珍珠奶茶。許箴取了花瓶和剪刀,抱着花擠進她左手邊逼仄的小空間。
“幹嘛往這兒擠?”華虞抱怨。沙發有大把寬敞的空間,他非要往這邊擠,看來又想挨訓。
許箴用剪刀敲了敲垃圾桶,“這兒有它。”
她哦了一聲,繼續喝奶茶,屁股并沒有挪動位置。
接下來倆人都沒再說話,許箴拿着剪刀專注地修剪鮮花。反正他也不懂插花,手上的所有動作便是将葉子全部剪掉,将花梗剪到與花瓶适配的長度。
華虞則是在咀嚼珍珠的間歇時不時擡眼瞟許箴,人确實又瘦了。
他再瘦下去,真成瘦猴了。
*
華虞記得,許箴剛來她家的時候,特別安靜。想想也是,假如她的爸爸媽媽突然要分開,華虞也一樣會郁郁寡歡的。
好幾年之後,她才知道孟伯伯和薇姨當時的情況比普通夫妻的分開要嚴重百倍千倍。
當然,事情的起因是孟伯伯做了壞事,還不止一件。
從頭開始捋的話,孟伯伯當年為了阻止薇姨出國留學,背地裏慫恿薇姨的大學同學用卑劣手段搶了她公派留學的資格。再之後,孟伯伯跟薇姨交往期間,又差點跟別人訂婚。總之,這些全是欺瞞着薇姨進行的。
欺瞞很有成效。薇姨在幾年後也就是在懷小猴期間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欺瞞的後果也很嚴重。薇姨用了近六年時間完成了對所有當事人的報複。
報複手段是光明磊落的。
畢竟當事人如果不做錯事不違法,也不可能被報複成功。當年使用污蔑手段搶了留學名額的那位同學的博士論文數據造假。薇姨寫了好多篇文章一步步揭露那人論文造假的真相。據說過程中二叔虞時安提供了技術、人脈和渠道全方位支持。至于孟化鯉孟伯伯,被枕邊人實名向監管機構舉報內幕交易與非法經營,锒铛入獄。
華虞在十一歲才知道這些恩怨的前情。那一年,孟伯伯提前出獄,許箴被接回北京。
*
華虞忍不住打破沉默問道,“喂,你是怎麽做到一邊清閑的要命,一邊勞心勞力的?壓力很大?”
“我能有什麽壓力?”許箴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欠揍。熟悉他的小貓一下子聽懂他的言外之意是天才沒有壓力。
一起生活的那幾年裏,華虞從他那裏聽到很多堪稱“妄言”的論調。
比如他在剛到她家的時候,對失戀的荔荔小姨說,吃愛情的苦是因為她誤入歧途了。既然誤入歧途,失戀就是糾正錯誤,是回歸正途。那麽為什麽還要傷心呢?
比如他在小學一年級的課堂上,反駁天才是99%的汗水和1%的天賦論調時候說,真正的天才是1%的汗水和99%的天賦組成的。在需要天賦的領域,沒天賦單靠汗水只能做到中規中矩,所以老師們最好放低對學生們的預期。
而他,巧了不,就是個天才。當然,這句話,他沒在課堂上公開說。最近這幾年他幾乎不再炫耀自己是天才了。
華虞還以為他是在劍橋和斯坦福遭到了現實的毒打呢。現在看來,他沒變,是她天真了。
這會兒,許箴意識到剛剛的話有些敷衍,趕在小貓甩他白眼前搶先補充說,“我真沒壓力。我導師對我挺好的。”
許箴的導師年少成名,不到四十歲已功成名就。然而他從四十歲到現在,已有十六年沒成功帶出來一個博士生。原因無他,這位嚴肅的英國人帶學生嚴進更嚴出。他的上上上一個博士生念到博三轉到另一個導師門下。他的上上一個博士生念到第四年放棄繼續讀博。無奈的他改變了策略,招了一個能扛住壓力的日本學生。不料那位以東京大學數學系第一名畢業的學生嚴重抑郁,剛入學不到一個月便輕生了。
自最後一位學生自殺,時隔八年後,他導師才又收了許箴這個學生,并且從一開始就擔心唯一的學生跑路,從來沒給過學生壓力。
華虞不解,“那你怎麽比上個月還瘦?”
她媽媽有五個多月沒見到他,她才一個月沒見過他。反正人是又瘦了,挺明顯的。
許箴放下剪刀,從桌上撿了一片被剪下來的葉子,手上搞着破壞,嘴上說着,“還挺關心我的。”
華虞見自己的一片好心被消遣,沒好氣地說,“誰讓現在猝死年輕化了呢。”
“猝死倒不至于。我只是睡不夠,睡不好就沒胃口。”許箴不喜歡人群。準确地說,他對外界大部分時候是視而不見,可以說是漠不關心。碰巧,他的導師也一樣。當然,他在遠離人群的時候,他每天的主要生活是思考和睡覺。除去吃飯時間,睡覺要和思考對半分才算公平。所以如果有不公平的情況出現,他的食欲便會以罷工來抗議。
“屁咧,你的睡不夠是睡不夠十個小時。我看你改名叫豬吧。每天都要睡大覺。”華虞說。
“我導師最近對認知神經學和計算機視覺癡迷,天天拽着我讨論,從早到晚,從淩晨到半夜。上年紀的人覺少,一天只睡仨小時,我不行呀。這不,我趕緊來你這兒躲躲。”許箴說完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華虞問,“跟你導師學認知神經科學?還不如跟薇姨學呢。她可是行業頂尖的科學家。”
如果問華虞她最佩服的人都有誰,那麽她幹媽許曉薇一定在榜單上。
當年公派出國念書的名額被頂替掉,許曉薇留國內一邊念計算機專業研究生從事計算機相關領域的工作,一邊與世界級科學家建立學術聯系,同時完成了兩場光明正大的複仇。
小猴寄居在他們家的幾年裏,許曉薇在多倫多繼續求學。多年以來的積累和沒日沒夜的辛苦終于厚積薄發轉化為一篇篇頂級論文和一項項技術專利。她讀完博士,做完博後,順利拿到斯坦福的教職。如今許曉薇已經變成了領域內另一位世界級的科學家,學術地位不比她的導師低多少。
許箴糾正她說,“不是跟着老頭學。我們只是探讨而已。老頭快六十歲了,突然想把研究方向從純理論轉應用。我媽的論文我都讀過,所以老頭才抓住我不停地聊。”
華虞不由地困惑了,“你導師因為你是薇姨的兒子才招你?”
“不是。老頭招我是覺得我是天才,能順利從他手下畢業。他在學術圈太寂寞,太孤單,跟人吵架都沒學生幫腔,所以招了個聰明的幫手。”
這人又得瑟起來。
其實許箴說的是事實。許箴的導師是個非常較真兒的人,跟同行吵架的方式從來不是打口水仗,也不是郵件往來,而是寫論文反駁。一篇一篇的寫,可他孤身奮戰,怎麽能敵得過同行和同行們龐大的徒子徒孫。幾年前,他在劍橋選中許箴,明裏暗裏考察了兩年才收下了許箴這位學生。
“他前陣子才知道我和Amy Xu的關系。老頭知道後給Amy發了好多封郵件。他表示在錄取我和培養我這件事情是公正的,同時表達了對你幹媽的欽佩之情。嚴肅的老頭突然變得熱情起來,搞得你幹媽胡思亂想了好幾次。”許箴補充說。
華虞睜大眼睛,抓住他的胳膊,忍不住打聽起來,“薇姨還單身?”
許箴一臉戲谑,“這麽八卦?”
“愛說不說。”華虞切了一聲,轉頭繼續喝奶茶。
許箴繼續插花,“誰也阻擋不了她的事業心。”
華虞聽到這裏,低頭撲哧笑了出聲。
“你笑什麽?”許箴問。
“秘密,不告訴你。”華虞不說。
許箴回,“我還不想聽呢,除非你求我。”
華虞說,“我就不告訴你,你求我也沒用。”
“(ˉ▽ ̄~) 切~~”
“(ˉ▽ ̄~) 切~~”
倆人在沙發角落的幼稚較量一直延續到許曉薇的到來。
許曉薇進門後把自己的包丢給兒子,給小貓一個結實的擁抱。她個子高,經常鍛煉,雙臂毫不費力地提着華虞去了廚房區域。
“幹媽,剛才猴子欺負貓兒!”華虞挂在幹媽身上,狀告幹媽的兒子。
許曉薇說,“體罰他。我們罰他不讓吃飯,不讓睡覺。”
華虞的親媽華歆插話提醒倆人,“喂,晚飯是我做的,食材和房子是我買。你倆可做不了主。”
方案被親媽否了。華虞扭頭問幹媽,“那怎麽辦呢?”
許曉薇說,“罰他明天給我們拎包和拍照,端茶遞水!”
次日,也就是畢業典禮的當天,爺爺奶奶和爸爸二叔雖然沒能親至,他們都通過視頻連線看了現場的實況,見證了小貓的人生時刻。一起連線的還有在國內有時差的蘇爺爺、小姨、小姨父。
這天,小貓的左右胳膊被親媽和幹媽挽着。許箴時而在仨人身後,時而在她們前面,大部分時候都在拎包和拍攝,倒也毫無怨言。
不過也有意外,許曉薇的出現在小範圍內引起了漣漪。認出許曉薇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微笑示意,并未上前打擾。
真正讓典禮迎來高潮的是貝索斯和他女友的高調出席。自帶八卦流量的前世界首富來了,熱鬧不期而至,校園裏變得鬧哄哄。
他們四人都不喜歡嘈雜,典禮結束拍過照片便離學校回家。
許曉薇隔天在舊金山有學術會議。華歆有五個月沒見時老師和虞老師,加上知道兩位八旬老人生病,這幾天一直擔心着。
兩位媽媽決定先乘坐飛機回加州,留下許箴幫華虞處理學校剩餘的事情以及郵寄打包的行李。
離開之前,華歆再三跟許箴确認。“小猴晚回學校沒關系嗎?”
許箴說,“沒影響。搞理論的博士不忙,我每天都在胡亂晃悠。”
許曉薇補充說,“他每天睡懶覺到中午,下午和晚上坐在自動駕駛的特斯拉裏,載着他導師到處亂逛。我不太信任特斯拉現在的自動駕駛技術。他開特斯拉出去,我都提心吊膽的。”
“Amy,誇張了呀。”許箴反駁道。他親媽是認知神經科學和計算機視覺方面的專家,同時也是堅定的馬斯克反對者。許曉薇對特斯拉車子沒太多意見,這一波純粹是厭屋及烏罷了。
“總之,你在波士頓比在舊金山讓我放心。這幾天,好好聽貓貓的話,不要添亂。”許曉薇進機場之前叮囑兒子,雖然兒子大部分時候并不聽她的話。
送走兩個媽媽,從機場回家的路上,華虞的電話幾乎沒停歇。從同學到校友,從爺爺奶奶到準備休息的爸爸,當然還有她家裏人都知道的“前男友”蔣循。
*
“我覺得小貓跟那個小蔣同學有戲。”這是許箴上個周末去洛杉矶探望虞爺爺和時奶奶時,兩位老人的共識。
也是那個周末,華虞開車去達特茅斯參加小蔣同學的畢業典禮。她還傳了照片和視頻給爺爺奶奶。
“怎麽說呢?”許箴問。
“小貓有一回喊着要獨立,鬧過要來美國念高中,舉的例子就是她的同學小蔣在美國私立高中适應的很好,你們的爸爸媽媽堅決不同意,小貓才作罷。讀大學這幾年,小貓在波士頓,小蔣在漢諾威。距離近,感情親厚了不少。”時奶奶解惑。
“當年你給小貓留下的奧數題,沒過多久被轉校來的小蔣同學解了。倆人像模像樣地交往過兩星期便分手了。”虞爺爺補充。
這些是許箴雖然去了十幾次波士頓,依然不知道的過往。
“十二三歲的小毛孩兒,算哪門子戀愛和分手。”二叔虞時安插話反駁老父親。
“那時候是不算。現在呢?兩人說起來也是一起長大。四五年的同班同學情誼,又有美國留學的經歷。前兩年疫情一爆發,小蔣第一時間跑波士頓給小貓送防疫包,比你這個同在美國的二叔都上心。我不幹涉小貓的戀愛。他倆真談了,我也樂見其成。”時月直接用小蔣來批判和指責小兒子。
虞鋒也幫腔媳婦開啓了對單身漢兒子的聲讨。“對了,虞時安,你是什麽打算?要一輩子打光棍嗎?”
被老父親和老母親聯合夾擊的虞時安拽着一旁看熱鬧的大侄子許箴,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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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感情确實親厚。許箴後知後覺地贊同這句話。
小蔣同學今天搬家去紐約。他專門打電話給華虞複述搬家細節和描述剛到紐約的囧況。這會兒紐約在下大暴雨,去廣芳園買奶茶的他被困在法拉盛。通話時間不算長,但有一半時間是小蔣同學舉着手機讓她聽紐約的暴雨。
許箴全程沒插話,在副駕駛位置上安靜的彷佛不存在,雖然他滿頭霧水一臉不解。
他在華虞将車子停穩後,冷不丁說了一句,“兩個小時後這裏也會有一陣短時陣雨。”
倒不是他已經天才到可以觀天象測晴雨。他看手機天氣預報知道的一會兒有雨。他只是疑惑,紐約下一場雨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嗎?何況,紐約有的,波士頓稍後也會有,降雨的雲團一樣來自大西洋,完全無區別。退一萬步講紐約的雨和波士頓的雨有區別,但那一點區別在手機收音傳輸過程中早就失真了。剛才那通電話的意義何在?
華虞沒聽出弦外之音,拔了車鑰匙說,“沒事。兩位媽媽們的飛機應該都起飛了。下雨不耽誤航班。”
這句話倒是與她回複小蔣同學的那句“沒耽誤你搬家,挺懂事的雨”異曲同工。
說是搬家,其實小貓需要打包的東西不算太多,一些書和一些衣服。對了,還有幾包要送去舊物回收箱的衣服。其他大件家具和廚具留着,将來房子挂牌出售,再找人來處理。
果然剛剛打包完,屋外便下起了大雨。
“紐約的雨跟這兒的雨有區別嗎?”許箴扭頭問華虞。
華虞依然沒聽出弦外音。她拿起車鑰匙,遞給許箴一把雨傘,說,“不知道。波士頓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下雨,外面人少,咱們開車去打包龍蝦卷和海鮮當晚餐。冰箱裏除了牛奶和飲料,什麽都沒啦。”
原本計劃打包,又因為到店時已雨過天晴,華虞改變主意換堂食。倆人的運氣很好,室外有空桌。
雨後清新的空氣彌散着初夏的清新,雖然沒有彩虹出現,但遠處天邊已被晚霞染上了絢麗的紫紅色。西邊是晚霞,頭頂是飄動的雲朵,周圍是城市裏慢慢亮起的燈光。一邊是美景,一邊是美食。
華虞掰開龍蝦殼,正準備往嘴裏塞蝦肉,聽到許箴問她,“車子也運去洛杉矶嗎?”
她嗯了一聲。
華虞很喜歡這輛車,車身做過升級改造,車子的安全防護性能也與洛杉矶的治安現狀十分适配。另一方面她在衣食住行方面跟家人一樣,不鋪張,不浪費。他們家現在的資産狀況不需要進行任何炫耀性的消費。家人和她更希望把錢花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就像此時她身上雖然穿的是一件價格不足十美元的T恤,手腕上戴的是在慈善拍賣會拍的獨一無二的手表。
“我們開車去洛杉矶吧。”許箴冷不丁地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