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你在這裏做什麽?”

“巳時出發去集市。”

聞雲聲一出帳篷見到單靈澤,晨曦從他的身旁穿過映照出他的輪廓,少年身材高瘦立如玉樹,已沒了初見時的病态消瘦。

她撩開白色紗笠對單靈澤道:“我沒說要帶上你一起去。”

昨晚她便覺得單靈澤沒有那麽容易放棄,為了躲開他,聞雲聲特意起早了半刻出門,卻沒想到他更早地來蹲她。

“我可以再走半個關都…”單靈澤往前挪了一小步道。

聞雲聲“……”

“走半個關都怎麽了,我喜歡還能帶着他走遍整個關都!”自己的聲音突然從腦海裏竄出來。

聞雲聲臉頰突然覺有些發燙,單靈澤一臉誠懇的模樣,他是認真的,她開始有些後悔當時自己的一時氣話,給了他接近自己的由頭。

“雲聲,這兒離集市有一段路程,我們騎馬去。”李謝牽着一匹白馬而來,見到聞雲聲旁邊站着的單靈澤,聲音截然而止,眉眼間漏出些不悅之色,“單公子也在。”

單靈澤對着眼前的花招有些莫名其妙,因為李謝滿臉寫着陰謀和不加掩飾的目的。

而聞雲聲看着白馬皺眉,兩個人牽一匹馬來,司馬昭之心。

“單公子今天也要走過去嗎?從這裏過去馬車過去要兩個時辰,走過去的話…可要晚上才到,單公子還是待在軍營裏比較好。”

他撫摸着馬頭,正眼也不看單靈澤一下。

“李将軍平時行軍打仗是路程太遠就不打了嗎,怪不得邬達一直侵擾關都。”單靈澤捋捋衣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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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只是單公子的腳骨力還沒好到這個地步吧…”李謝以為只要戳他身體上的痛處,對方便會無地自容。

單靈澤依舊是那副自若不驚的模樣,“志殘況且如此,身殘又何所惜。”

李謝的臉色很難看,他把這話當作是調侃,而對方卻待他一臉淡然,他沒有臺階下,從見面後他便一直被架在高位下不來。

期間聞雲聲無心參與這毫無意義的争鬥,她去兄長的馬廄裏打算挑一匹品性溫順的馬。

聞行舟的馬每一匹都是精馬良駒,其中的一匹渾身烏黑油亮,四蹄踏雪的馬,吸引了她的目光。

“元宵!”聞雲聲幹淨利落翻身上了馬背,府下身去輕拂着它的臉。

元宵動動耳朵應答,因聞雲聲的到來而輕甩它的尾巴,馬是聞行舟在她生辰時送她的,出征前說要帶它來軍營裏歷練歷練再還給她。

她雙腿一夾馬腹,它緩步走向依舊在冷眼相望的兩個男子。

單靈澤自覺地牽過缰繩,卻聽到馬背上的少女說:“阿兄的馬,你先去借一匹吧。”

他身體一僵,握住缰繩的指尖泛起白色,有些為難地垂下頭。

他的大腿內側有傷根本無法控制好馬匹,十分容易從馬背上摔下來,假如真要他走着過去估計真的要天黑才能到,聞雲聲往前挪了下,“上來吧。”

單靈澤擡頭望去,少女攤開手掌,十指纖細蔥白。

聞雲聲見他猶豫,“或是說你真想走遍整個關都?”

半晌後,指尖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單靈澤腳踩馬蹬,雙腳橫跨馬背上,挺直了背與前面的少女保持着距離,雙手攥着馬鞍讓自己在馬背上保持平衡。

聞雲聲也不理會他,一手勒着缰繩,雙腳夾緊馬腹“架!”

馬蹄聲響起,身後激起一路沙塵,單靈澤似沒适應過來本能地扶了下聞雲聲的肩膀,随即如被燙到般馬上收回手,“抱歉…”

“你拉住這裏吧。”聞雲聲手挪了位置,讓單靈澤牽着缰繩保持平衡。

看着兩人策馬遠去的身影,李謝臉色一轉陰郁至極。

馬蹄聲聲踏破黃沙,飛馳時像大漠裏翺翔的孤雁,深入大漠之中。

翻過連綿的沙丘,從人煙稀少到逐漸見到不少商隊緩行,條條商隊被拉長如盤旋在黃沙裏的巨蛇。

“前面還沒有闵軍駐守,屬于無管制無律法的灰色帶。”在身後的單靈澤說道。

聞雲聲詫異地問,“你去過?”

“嗯…”

她張了張嘴,見單靈澤沒有想繼續深入這個話題的打算便沒有追問。

聞雲聲望着不遠處被風沙所蝕得剩下半塊牌匾,上面的刻字十分模糊,但依稀能看清幾個字——鳴沙岡。

這裏處于偏僻大漠之中,常年天氣惡劣,沙塵暴是家常便飯。

和平時沒有那個嫌命長的敢往這邊跑,戰亂時到處都是狼煙與屍體,這裏倒是成了躲避戰亂的避風港。

八年的時間讓這裏從荒無人煙到築起木屋形成集市,人來人往。

“臭女人,回家找你丈夫去!”一壯漢單手将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婦女提起來。

“對不起對不對!”婦女踮着腳尖努力踩着地面,聲音裏帶着哭腔。

“滾!”壯漢将婦女往邊上攤位一甩,攤位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婦女扶着肚子連滾帶爬地跑入巷子裏不見蹤影,身手敏捷得一點也不像個孕婦,更準确地來說,像個假孕婦。

“媽了個巴子!”攤主一邊收拾一邊罵道。

“眼睛別亂瞟。”單靈澤在身後提醒道。

紗笠之下聞雲聲收回視線,餘光中瞥見,壯漢往腰上一摸錢袋不見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往婦女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三人經過巷子,她忍不住輕微側目而望,那個女人被踩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不再動彈,壯漢似未消氣般繼續對她拳打腳踢,每一下都似打在聞雲聲的身上,手不禁冒冷汗。

“別看了…”單靈澤的聲音将她的思緒拉回來。

假如要聞雲聲來形容眼下的情景,那便是混亂,私自的混亂。

這樣的混亂她從來沒有見過,這裏的人要偷額拐騙來獲得錢財,原本應當被特殊照顧的孕婦被如棄履般丢棄,別人的生命在這裏仿佛分文不值,是随時可以碾死的螞蟻。

假如戰争是一根巨大的絞□□,那麽鳴沙岡便是一碗斷頭飯,吃下去走進來,意味着離死不遠。

“這裏與汴陽、邑門內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雲聲也是第一次見吧。”李謝走上前來與兩人平行說道。

“确實第一次目睹這樣的景象”說完聞雲聲勒了下缰繩加快了步伐。

“唉,雲聲…”李謝追了上去。

繁雜之中,兩匹健碩的馬穿梭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們策馬停在客滿座的茶樓前,一襲天水色麻布衣裙,頭戴白色紗笠的少女被扶着下了馬。

在沒有人注意的樓閣上,一名鵝黃羅裙的女子半依在漏窗旁,青煙從煙鬥上緩緩升起,吞雲吐霧間,她視線鎖定在攙扶少女下馬的少年身上。

單靈澤身形散漫跟在聞雲聲身後進了茶樓,他似察覺到一束目光倏然間擡頭而望去。

女子往陰影中側過身子,她可以肯定樓下的那個少年便是她立誓化了灰也要找出來的人,她臉色陰鸷,咬牙切齒道:“竟還敢跑回來…”

她将煙鬥随手一扔轉身朝房間道:“主人,那家夥回來了!”

屋內燃着淡淡熏香,床榻上熟睡着幾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角落裏散落滿地的輕紗,一名身坐輪椅上的男子在茶桌旁,聞言似感興趣般放下手中的茶杯,側目而望。

女子步态婀娜靠近,男子一手攬住女子的細腰往腿上一帶,擡起女子的下巴,垂眸而望,哄道:“是誰惹我們思思不高興了?”

名叫思思的女子,嬌嗔地推開他的手,擡頭看向他滿眼皆是柔情,“跑掉的那個家夥!”

*

茶樓內煙霧缭繞,這裏人幾乎每人一煙鬥,用大煙來麻痹自己逃避現狀。

聞雲聲一時适應不過來,用袖子輕斂口鼻輕咳幾聲。

“肅靜肅靜!上回我說到李飛将軍帶精兵在荊南山谷中埋伏,大勝邶州軍,書接上回李飛将軍發現山谷之內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而且土地肥沃,礦産資源豐富,實一塊風水寶地呀,李飛将軍心一動将其收于囊中,沒曾想山谷之中竟有一古老部落蠡族……”

話語間銅錢擲地有聲,長袍先生講着聞雲聲從未聽過的野史秘聞,其中提到的人名地名除了邶州荊南,其它都沒有聽過。

說書先生通常會将真實的事件添油加醋,讓原本平淡的故事變得離奇曲折,其中是真是假無人在意,都知為聽個樂消遣時間。

不過聞雲聲隐約猜到這李飛将軍便是李常忠,李常忠舉兵大勝邶州親王于荊南山谷。

她執起茶杯隔着紗笠觀察着李謝的反應。

李謝喝了口熱茶長呼一聲,擡手指了指高臺上的說書先生,陪笑說道“這李飛真是奸詐貪婪之人。”

聞雲聲輕笑,小抿一口茶,“李大哥所言極是。”

說書先生故事講完,大家盡興地抽起大煙吃着小菜,陽光被青煙遮擋,空氣變得污濁。

聞雲聲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來,起身往外走去。

“雲聲去哪兒?”李謝問道。

聞雲聲覺難受心情不佳,不想讓李謝跟着,敷衍道:“我就去露臺透透氣。”

在露臺處,任由風吹來揚起輕紗,她看着樓下逼擠的人群,人流大勢朝着一個方向湧動——街盡頭的一座廟。

他們臉上有與茶樓裏堕落萎靡的人不一樣的神采。

“在這兒……聞行舟的妹妹,他殺了左王的兒子,現在把她給砍死也是罪有應得。”

茶樓的嘈雜聲中,兄長的名字和幾聲斷斷續續的話傳了進來。

聞雲聲再想認真去側聽便再也找不到那聲音,反而總覺有一道隐晦的目光打量着她,幾次張望四處都未發現那道目光的主人。

“就那個頭戴紗笠的!”突然提高聲量的一句,相似在一片黑暗中激起圈圈光地漣漪。

在右後方很近的位置,聞雲聲轉頭去看,兩名身穿邬達服飾的男子起身朝她走了過來,她一驚打算回到單靈澤他們的位置。

但她的視線卻與那兩名男子的視線在空中交彙,他們攔在她回去的必經之路上,手往腰上掏出小刀,刀刃泛起寒光。

聞雲聲只能往茶樓外逃出,顧不上沿路撞翻的茶水,她小聲道歉一聲提起裙擺,往最擁擠的人群中去。

身後緊跟的兩名邬達男子跟緊再後,“在那兒!”

聞雲聲壓低了紗笠加快步伐,在人群中穿梭,随着大流進了街尾的座廟。

寺廟很幽靜,這裏的人要比聞雲聲想象中的少許多,她心底閃過一陣詫異。

聞雲聲轉頭回看,那兩名男子被寺廟外的掃地僧攔在外面,似乎是因為他們身上有刀具而不允許入內,他們惡狠狠地瞪着她,嘴裏罵了幾句。

确認安全後,聞雲聲才放松下來環視一周,發現寺廟很新,這種新是對比于外面周圍的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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