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聞雲聲望着紗窗外的景色,從天地之間皆是枯黃,是一望無際的黃沙曠野,到漸到崎岖山林,山間傳響着潺潺流水聲。

她随魏尋與單靈澤啓程回汴陽,而兄長因為要将李謝蕭語等人押回刑部大牢,為安全期間而分開,他們三日後再從邑門出發回去。

此次離家而去便是一個多月,接近兩月,她竟心生出了些膽怯,不知阿父阿母現在怎麽樣呢,聞雲聲想着視線放空渙散,無意識間落在她旁邊的一個幹癟行囊上,是單靈澤的。

為了不引人注目,四人只備了兩輛馬車,在出發時單靈澤竟徑直地往她走來。

他要幹嘛?

聞雲聲躲着他已有兩日,現在依然是不想面對那張冷峻淡然的臉。

她的視線越過了朝徑直走來的身影,落在單靈澤身後的魏尋,投去求助的目光。

單靈澤感受到少女的視線與自己擦身而過,雙眸一暗将行囊交給了茴香,淡道:“那輛馬車行囊已經放不下了。”

随後便轉身回到魏尋趙至瀾所在的馬車內,狹小的馬車內擠進了三個成年男子,趙至瀾感受到空中飄散着若有似無的壓抑。

這種壓抑來源于靜坐一旁的單靈澤,自從他掀開簾子進來後,便黑沉這臉直坐下來一言不發。

魏尋視線掃過對面靜坐假寐的少年,啓聲打破安靜,“我出汴陽時,單老已身患重疾不能下床,單公子這般在關都耽誤如此久,何不早日啓程回汴陽?”

語畢,空中飄散的死寂加劇,如一潭死淵般讓人感到不适,馬車內安靜地只能夠聽到林間鳥喚蟲鳴。

趙至瀾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那日單靈澤從昌平侯府沖出來從魏尋懷裏搶走暈倒的聞家二小姐,以他多年偵探破案的敏銳,很快便嗅到三人之間的那些複雜的情緒。

單老兩朝丞相,看着當今天子從開裆褲到穿上龍袍的人,見到天子還能說句“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的話,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他兒子。

在馬車內三人之中,趙至瀾充當和事老輕咳兩聲,“聽聞是單公子身體抱恙,才拖延了回程。”

Advertisement

魏尋清冷的眸子一瞥,淡淡看了趙至瀾一眼,而對方回魏尋一個眼神——你少給刑部惹事。

沉默許久後,單靈澤靜默擡眼,睜眼正對上魏尋的目光,安靜道:“以前竟不知魏主事是這般行動至上之人,不過是你們幼時兩家的口諾,未有實諾,魏主事不問問雲聲的意願便貿然提親,你将她置于何地?”

“你竟向聞家提親了?”趙至瀾驚嘆道。

平日裏魏尋不是在書齋便在刑部查案,不染一點兒胭脂氣,趙至瀾一度懷疑他在書齋斷塵絕念了結終身,他不過去幫聞少将軍斷個案,魏尋便直接走到提親的那步。

魏尋神色凝重地微颔首,他能明顯感受到對面少年身上散發的敵意,他警惕地望着單靈澤,他怎麽會知道提親背後的事,雲聲告訴他的?他們關系……

魏尋沉思少頃,默聲道:“無論是口諾還是婚書之約,我與雲聲的婚事是父母之命,雖不知你是以何目的接近她,都請你離我未婚之妻遠些。”

單靈澤鼻腔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雲聲她先是她自己,然後再是聞家二小姐,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是強壓在女子身上的枷鎖,向來做事春雨入微的魏主事,為何在此事上就如此魯莽,倒是你要叩心自問一下是出于何目的。”

魏尋心一怔,廣袖之下的手不知何時已握成拳。

他在存天理,滅人欲的嚴苛教條下成長,心智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加上他比聞雲聲要年長五歲,從小他便知,那個跟在他身後屁颠颠地任意撒嬌的女孩會是将來與自己共辱共榮的妻子。

魏尋期盼着她初長成,以為一切都來得及等高中狀元,仕途光明後,擁有與她相配的身份,再向聞家提親。

直到在昌平侯府門前那日,那突如其來的少年一出現便奪走了聞雲聲,她身邊的貼身婢女竟也不見驚嘆反抗,魏尋知晚了。

處事有條理,滴水不漏的他,驟然間感受驚慌,他急迫地想要将事情回歸到他預期的模樣,所以他未告知聞雲聲便擅自提了親。

魏尋深知聞雲聲不喜約束傳統禮教,他竟對一個對自己毫無防備的少女使了腌臜的手段,妄圖以父輩之約,禮教的枷鎖将她鎖在身邊,他垂下頭,眼角眉梢間皆是愧意。

*

馬車因山路崎岖而輕晃,幹扁的行囊松散漏出一信封的一角。

視線不自覺的被它所吸引,別人寫給單靈澤的信?

在此時馬車側輪碾過凸起岩石,馬車側晃一下,幸好茴香反應地快,第一時間便扶着聞雲聲,但單靈澤的行囊便沒有那麽幸運。

原本松散的行囊因搖晃而散開來,聞雲聲瞥雙眸目光掃過夾着信的《牡丹亭》,書竟被他拿了,那日之後她讓茴香找了好久,她還沒看完呢。

她撿起書信随即飄了下來,信封熟悉五個字映入眼簾——吾友魏尋收。

汴陽此時已入了冬,馬車越往東南方向行便會越感寒涼。

聞雲聲望着那封信出了神,不知是體感覺得清涼,還是那封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信讓她感受驚駭而冒出寒意。

這封信沒有送出去,是被單靈澤攔截下來了?聞雲聲指尖拂過信件上的蠟封,它被保留的很好,沒有拆封的痕跡。

單靈澤把信攔下,既不拆開也不銷毀,離開關都還特意帶走,他……

“雲聲,剛才可有磕碰到?”突然一道急切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馬車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簾子外的那道人影是魏尋。

“無礙。”聞雲聲回過神來道。

“還有兩日的路程才到汴陽了,我們在此處休頓一會,現在你可有空我們談談?”魏尋道。

聞雲聲心跳快了幾分,她已猜到幾分魏尋找她談的事,深呼吸半晌道:“好。”

馬車停在林間,魏尋一襲白衣随山風而風,給人一種內斂的安心,聞雲聲吹着山風慢慢靜下來,垂下眼眸等待魏尋先開口。

“你可願意嫁予我?”魏尋鄭重直言道。

聞雲聲聽到這幾個字心依舊一顫,她設想過魏尋會直接說,但沒料到會如此直接。

她也不知為何,一下覺喘不過氣來,短短的一句話傳到耳中竟聽出一種魏尋年在少時回答夫子問題時才會有的認真與正式。

魏尋視線落在少女躲閃的眼眸,他呼吸微微一頓,他知道她的心亂了,這樣的亂來自于心底裏的不确定。

聞雲聲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她讨厭這樣的情緒。

她垂下頭望着信封上娟秀随性的字,這封信裏書寫着她當滿懷的心意與期待。

沉默片刻。

她似下定決心般擡手将攥在手中很久的信塞到魏尋的手裏,速度快而急,“信給你的,看了便知,你回去再拆。”

剛才瞬間的溫軟餘感還隐隐停留在魏尋的掌心,任由山風掀動他衣袂,他看見少女微擰的細眉在此刻輕輕舒張開,魏尋鼻腔暗暗發出一聲“嗯……”

魏尋想起年少時,他端坐在書案前,飄窗外一抹藏頭露尾的身影闖入後院裏,思緒完全被她所占據。

一陣微風卷落枝桠上墜挂的幾片枯黃葉子,紛紛揚揚落在少女發髻上。

聞雲聲視線只在手裏執着的書上,食指指尖親親滑落過書沿,翻下一頁,她的眉梢随着眼波流動時而蹙起,時而舒展。

魏尋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書讓她這般着迷,知道他的影子擋住了看書的光她才舍得擡起那顆頭。

那日魏尋瞧見少女的眼睛很亮,她眨眨眼看向自己,第一次主動将自己所愛之物分享給他。

她讀的是西廂記,書正好翻到了崔莺莺與張生相愛的段落。

魏尋一頁一頁地翻着,那時她為了一起看靠得很近,落葉凋零落在書上,她擡眸望向他,兩抹薄唇微張,啓聲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那雙眼眸底下翻湧的是對書中角色為了愛情沖破封建禮教的欣賞。

魏尋記得當時心很亂,記憶中少女面若桃花,唇角一笑,眉眼似清朗的彎月,他別過頭去不敢看她。

書他收走了,這本書假如落在她阿父手裏定讓她禁足。

第二日他便聽聞她被禁足了,再見到少女時,他分明看到了少女眼底的疏遠,她誤會了。

後來魏尋得知,是她的書友告訴得永光候,書是她書友花了大價錢才淘回來的,礙于面子不敢直接問她拿,之後他忙着科舉考試,西廂記便一直留在了他的書房。

曾經那個眼底純粹皎淨的少女,現在心中有了意亂的事,只是其中人并不是他,魏尋錯過了她,若要強求終為怨侶。

縱使在一起,他所願怎麽可能只是娶她。

倘若他強娶的心思瞞不住了,怎知她不會冤他,他日兩人互相埋怨,互揭傷疤,當愛慕之人用憎惡望向自己時,他如何承受得住?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此刻他竟覺胸膛裏一陣絞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