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魏尋擡頭與掩藏在山林陰影裏一束目光對視,視線在空中相彙,半秒間那束目光落到少女的身上。
相距幾米的距離,魏尋能明顯感受到他深邃眼眸下流淌的寒意。
魏尋陌然地轉過身去,微微側身隔斷了那束目光,随即覺背後一涼仿佛有千支箭矢朝他襲來。
他望着信封上線條舒展有致的字跡,行筆頓筆間抒發着落筆之人躍然紙上的謹慎與喜悅,只是這樣的情緒已凝固在紙上,不在少女此刻的臉上。
“雲聲,為何長大了反而學會了隐匿自己本心……”魏尋擡手輕輕拂開她額前的一抹碎發,柔聲道。
聞雲聲擡起頭來,望着他,在他清峻的面龐上透着釋然的神色,她不懂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但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一絲異樣。
下一秒一只寬大而溫暖的臂膀将她輕輕環抱着。
魏尋終是沒忍住僭越了那條界限,他的聲音輕而慢繼續道:“去尋一個你所愛慕之人,與他共觀山河。”
聞雲聲頓時愣住,想要掙脫他的懷抱看他,卻被魏尋束縛着無法扭頭,她只能夠輕輕地将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聽着他急促的心跳,默聲道:“我會陪你到白頭的。”
“你這般要好,我對不起你,不應該擅自去跟伯父提親,讓你承受封建禮教之重。”
話音剛落,聞雲聲便覺環抱她的力度一輕,這一刻她心底竟徒然鑽出一陣失意,原本垂下的手臂穿過他的腰間,回抱着他。
她聲音有些微不可見的顫抖:“你很好,廉潔剛勁心懷濟世之德,我願意嫁予你,真心的。”
魏尋凝望着懷裏的少女,這一刻他懂了……
他道:“你這般的奉獻精神從何而來?”
聞雲聲揚起頭望着他,那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底反映着她的臉頰,“我做了一個夢,夢中你待我很好很好,是冰清皎潔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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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尋一笑,假使一日你發現白玉有瑕,是否會後悔眼下的決定呢,“夢中的東西何以當真,回汴陽我便會跟伯父說明,然後解除婚約。”
聞雲聲現在腦海裏亂糟糟的,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他,“為何?”
“你視我如兄如長,眼中并未有愛慕之情,明明心中有抗拒與不願,你卻對它們置之不理。”魏尋道。
聞雲聲恍然如在夢中,心情徐徐不能平複,眼眶覺一陣酸楚,回神時眼前身影已漸模糊,淚眼沾濕了臉頰。
魏尋雙臂攏緊懷裏微顫的身軀,貪婪地感受着這具身體傳來的溫熱,寬大的手輕輕拂過她的發絲,“回府,西廂記還給你。”
它應該在真正懂它,欣賞它憧憬它的人手裏。
聞雲聲吸了下鼻子,聲音糯糯道:“你不止告訴了我阿父,還順走了書。”
“不是我……書是我的拿,但我沒告訴伯父你看西廂。”魏尋松開了她,俯下身子與少女平視,指尖緩緩擦過眼淚,動作輕柔地如同對待一件珍寶。
聞雲聲擡眸直視着他,道:“雲聲,願你雲程發轫,萬裏可期。”
“好……”魏尋捧起少女的一縷長發,留下輕輕一吻。
遠處,一雙黑沉潮濕的眼眸注視着情意綿綿的男女,他竭力地攥緊拳頭,手背的青筋隆起,胸腔翻起一陣邪火,火舌熾烤着他。
他沉默如同死譚,奮袖離開。
茴香打開匣子端詳着這塊陽光之下散着溫潤細膩光澤的白玉,這塊犬牙玉墜,她見姑娘戴過好幾次,怎麽走的時候扔在梳妝臺裏。
她注意力全在那塊晶瑩剔透的玉上,下一秒她與正前方的人裝個滿懷,玉墜脫手而出。
手腕被對方拽着,他的力度之大讓茴香吓得一嗔,她回神擡眸望去,視線撞入一雙黑眸裏,她連忙道歉道:“單公子,對不……”
“哪來的?”
茴香被他抓着的那只手腕,宛如被一條毒蛇緊緊纏繞着,她感受到自己手腕上傳來脈搏的律動,它随着心髒急促地跳動。
“我撿的。”茴香害怕道。
撿的……
單靈澤沒有說話松開了她的手腕,拿着玉走了。
他重生醒來後望着木門前徘徊踱步不願進來的身影,他為了見她一面,将自己大腿上的傷弄破,發炎高燒了。
她終于來了。
可迎來的是滿目的仇視和厭惡,那樣的目光他太熟悉了,自從聞家東窗事發後,她便常常以這種神情對着他,一子錯步步錯,上一世負了她,這一世他要拟補這一切。
他不敢讓她知曉自己也重生了,她在他的懷裏心急吐血的那個雪夜,是他此生最後悔的時刻,上天了他一次重生救贖的機會,他學會自己舔舐傷口,為她收起利爪。
她要去救她的兄長,他便幫她,為她排除困難,在一切走向正軌時,他明明感受到少女心底對他的悸動,但她不願面對,在那個時候他知道她也帶着前世的記憶回來了……
他願意等待她接受自己,可下一刻她卻道自己要嫁人了。
他心中妒忌,就因為那個狀元幫了她,為了報答報恩竟把自己給奉上了,而他所贈予的東西她可以随手便扔掉。
還沒到成親,她便可以讓那個對她有所圖謀的狀元将她擁入懷中。
他知道,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定要嫁予魏尋。
他的家園被侵占,族人被屠殺,成為劊子手下的奴隸,尊嚴被踐踏在泥土裏,他從泥濘的死譚裏爬出來,在邑門關下他如同野狗一般祈求活着,在那一刻他只不過是飄蕩在人間的一縷游絲。
只有她給予他作為人的尊嚴,她會擔心他死亡,處理傷口怕弄疼他,甚至僅僅是怕他疼痛不能眠,而整晚守在床邊,少女如照進沼澤的一束光。
可眼下她卻要與他劃清界限,橋歸橋路歸路。
錐心的酸楚從心底泛開,近乎深入骨髓,他不願望着她嫁人,他難以想象少女日後眼波流轉間皆是別人的身影。
既無法做到滿目的愛意,那便恨着吧……
*
“姑娘,是馬車太晃不舒服嗎?”茴香擔心的望着雙膜渙散,視線不知落在何處的聞雲聲。
自魏尋找過她之後,聞雲聲以這樣的狀态維持了一路,明天便是回到汴陽了,侯爺夫人看到離家兩月的女兒,回來如變了一人般定會心痛難過了。
聞雲聲望着前面緩慢行駛的馬車出了神,她與魏尋還沒開始便結束了。
魏尋是仁慈的,沒有道破她的不堪,他們和平的解除婚約,一切又回歸到以前的那樣,他去完成他的青雲之志,走那條坎坷卻必須走的仕途,而她繼續做聞家的二姑娘。
心底有個聲音在冷冷地告訴她:是啊,一個正常男子怎麽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不愛自己呢,更何況這個妻子心底還藏着別的男子。
她明知道如此會對魏尋不公,可她依舊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強迫自己嫁給魏尋,因為藏在她心底的那個人,是她不願接受的人,他的身上沾染了他們聞家的鮮血。
亡在他劍刃之下的生命,在九泉之下望着她,他們之間隔着聞家上下的生命,讓她如何心安理得靠近他,聞雲聲憎惡自己。
無力感仿佛無數雙隐形的手拽着她,将試圖掙紮的她墜入深淵,一起共沉淪。
最終聞雲聲忍不住埋下了頭捂着臉,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姑娘……”茴香慌了神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大公子不在身邊,魏尋當下似乎不太合适,她只能夠用自己的一雙纖細的手,親親撫拍着聞雲聲的肩膀,安慰着她。
聞雲聲側身抱着茴香,任由眼淚沾濕了茴香衣裳,她驟然感覺到胸腔一陣壓抑,每次胸腔的起落,如有一把利刃将她的喉嚨劃開。
她抓着胸前的衣襟,緩緩道:“茴香,我心好痛。”
“我喚魏公子過來陪姑娘?”茴香望着臉色清白的少女,心痛道。
“別,別叫他。”聞雲聲拉住欲要起身的茴香道,她不敢再去見到那雙受傷的眼眸。
“姑娘你再堅持少頃,還有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便可到,汴陽郊外的客棧了。”茴香垂下眼眸,視線落在手中的一個小小藥品上。
“姑娘,把這個吃了吧,會好受一些。”茴香将一顆小小的藥丸遞到少女的唇邊。
這是石半雨臨走前交給她的東西,他仿佛有先見之明,說假如二小姐覺得難受便将這藥丸服下,睡一覺一切都會好。
少女服下藥丸後,眼角含着淚水輕輕側靠在她的肩膀。
假如這也是一個夢的話,讓她再次醒來吧,在一切的開端處醒來。
在邑門關之下,她沒有救下那個瀕死渾身是傷的少年,但她是否能夠做到見死不見呢,他在見到自己之前遭受了太多的瘋狂與磨難。
他……是在那一刻喜歡上自己的嗎?可是為何在夢境之中他們一同回汴陽後,他如此絕情,他所手刃的是她最親近之人。
聞雲聲感受腦袋裏一陣混沌,馬車碾過山路,搖晃着,她眼角駐留許久的眼淚再次默然滑落,在臉頰留在一道又一道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