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曾經

栖梧問出這一句之後,再未開口。

那個名字仿佛是禁忌,在栖梧說出口之後,竹林的顫抖停止了,天地間死一般的寂靜。

栖梧心裏壓着沉重的怒火,微微發抖。

長杳心中疑窦愈生,卻沒有主動詢問,而是站起來将手搭上宋烈烈的肩膀:“你還好吧?”

宋烈烈茫然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竭力回想這栖梧口中的那個名字,越想越頭痛。

那個名字是如此熟悉,可他記得自己從未聽過。

他記得,不認識這個人。

或者說,他忘了自己認不認識這個人。

宋烈烈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他連自己的來歷都不記得,連自己的父親什麽模樣都不記得,又如何一己論斷是否認識栖梧口中之人?

“他是誰?”宋烈烈聽見了自己聲音中的顫抖。

栖梧沒有回答他。

失望,栖梧的神色中是濃濃的失望,憤恨和無力彌漫上他的眼角眉梢,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陰沉了幾分。

他對宋烈烈,失望到了極點,憤恨到了極點,也無力到了極點。

或者說,是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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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冷靜了些許的栖梧伸手指了指自己:“宋烈烈,你還記得我嗎?”

宋烈烈雖狐疑,卻還是點頭:“你是丹鳳栖梧,浮桦君。”

栖梧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無不譏諷地道:“你以前不是這麽叫我的。”

你以前不都是叫我禿毛雞嗎?

你我算是故交,可如今你都不記得了,我于你,不過是丹鳳栖梧,浮桦君。

那他呢?

他曾經于你是什麽,你還記得嗎?

你不記得他半分,你如何對得起他?

宋烈烈,你混蛋!

許是從未在宋烈烈口中聽到如此正經的稱呼,栖梧眼中的譏諷越來越深,若不是此時長杳在場,恐怕栖梧都要仰天大笑。

看着宋烈烈茫然疑惑的神色,栖梧不再追問,而是說着宋烈烈來的目的:“銀鈴我暫時不能還給你,栖桐到了涅槃的關鍵時刻,需要你的銀鈴。”

當年栖桐為了救他,以命換命,進入涅槃期,至今未醒。

那銀鈴能助她完成涅槃醒轉,栖梧不能現在就還給宋烈烈。

“我的銀鈴?”宋烈烈更茫然了。

他什麽時候在荊烨聚華山封下的鈴铛?他怎麽不知道?

所以他到底忘了什麽?

直覺告訴他,栖梧知道的可不少。

栖梧瞥了他一眼:“萬年前你以三分精魄鑄就三樣法器,你都忘了?”

他突然明白了什麽,宋烈烈制作的不光是法器,還把自己的記憶封在了法器裏。

赤龍精魄于鳳凰涅槃有大益,這也就是為何栖梧一定要取得銀鈴的原因。

看宋烈烈那模樣就知道他什麽都記不得,栖梧認命地嘆了口氣,接着道:“找到剩下兩樣法器,你應該就能記起來了,等你找到了那兩樣,我就把銀鈴還給你,等你全都想起來,便去一趟飄零島吧。”

宋烈烈忍不住道:“我為什麽要想起來?”

栖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宋烈烈,你不知道你封印了多重要的記憶。”

你根本不知道你忘了多重要的人。

你怎麽可以忘了他?

你怎麽可以把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全都封印?

宋烈烈啊,為了自己不日日被折磨,你竟然如此狠心,選擇忘記他。

宋烈烈心想我當然不知道了,我要是知道我還能忘了嗎?

“那我為什麽要去飄零島?”這是宋烈烈心中最大的疑惑。

講道理,他真的不認識黑麒麟。

“他在等你。”栖梧認真地說。

“誰?”

栖梧避而不答,強行轉移話題道:“剩下兩件法器,一樣在九重天直屬封地上的晉國皇宮裏,一樣在北荒伶仃潭底,你自己去找吧。”

末了,栖梧又看了長杳一眼,欲言又止,猶豫不定,最終嘆了口氣,解答了宋烈烈的一丁點疑惑:“宋烈烈,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和你,和黎妄。”

黎妄,又是黎妄。

宋烈烈想,他到底是誰。

為何自己如此熟悉,為何栖梧提到他的口吻那樣遺憾,為何他眼裏有那樣深重的悲傷和憤怒。

那眼神為何隐隐有含着指責和質問,為什麽栖梧對黎妄此人的一切都諱莫如深?

長杳冷不丁插嘴道:“我們可以走了吧?”

“當然。”栖梧答,這一次他的聲音放緩了不少。

宋烈烈聞言,再次将火焰纏繞在長杳的手腕上,紅色的絲帶牽着長杳,就像他們手牽着手一樣。

目送着宋烈烈和長杳走出浮桦泉,栖梧還在發怔。

他盯着長杳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露出一抹苦笑。

若這真的是宿命,他是否也無能為力,當初花了那麽多心力,卻不想還是未能阻止。

所以不管你輪回多少次,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是什麽身份,你都要回到他身邊嗎?

黎妄,你我兄弟一場,我祝你好運。

只是這一次,我不會再袖手旁觀,我不會再讓你上一世的慘劇重演。

等你回來,我想問問你,值得嗎?

你為了他付出所有,他最後卻不記得你。

值得嗎?

栖梧走到另一棵梧桐樹旁,仰起頭怔愣地看着滿樹繁花。

你說過的,待到天賜梧桐的花開滿枝桠,你就回來喝我跟栖桐的喜酒。

黎妄,你終于回來了。

栖梧現出真身繞着樹盤旋,火焰缭繞在丹鳳身上,他用頭蹭了蹭樹幹。

快回來吧,栖桐,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我很想你。

走出了浮桦泉,長杳才如夢初醒一般看着宋烈烈:“他認識你?”

宋烈烈漫不經心地點頭:“以前似乎見過一面。”

他頓了頓,像是解釋着什麽:“算不得熟識,點頭之交罷了。”

長杳:“我看着可不太像。”剛剛栖梧說,他和宋烈烈是很好的朋友,那宋烈烈是不是經歷過什麽,忘了一些事。

他又問:“那你要去找丹鳳說的法器嗎?”

其實長杳想問的是他能不能跟着一起去,凡間的景色他看得不多,倒是很想去仔細地看看。

宋烈烈卻搖了搖頭:“他讓我去我就去啊,何況栖梧的話是真是假我又不知道,萬一是陰謀呢?”

話雖這麽說,宋烈烈心中卻在躊躇。

栖梧不像是騙他,可宋烈烈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抵觸。

記憶?若他真的忘了什麽,那必是他不願記起,又何必去尋回來?

何況黎妄是誰,他去問問天帝不就知道了?

打定了主意,宋烈烈指間火焰凝聚化成飛鳥,宋烈烈對着火焰鳥說了幾句,擡手一揮,火焰鳥便飛往九重天。

“走吧,回南池。”宋烈烈按照原路返回。

長杳不解地跟上他。

“你不想知道自己忘了什麽嗎?”長杳不死心地問。

宋烈烈頭也不回:“不想。”

長杳抿了抿唇,沒有再問。

想起他父君交給他的任務,長杳還真不敢撇下宋烈烈自己去到處游蕩,只得緊跟着宋烈烈。

宋烈烈突然停下腳步,他側過頭,看着長杳,眼中是難言的迷茫:“尋回已經遺失的記憶,對我有什麽好處?”

長杳愣住了。

除了平添煩惱,似乎沒什麽好處吧。

沒等長杳回答,宋烈烈便垂下頭自嘲般地笑了笑:“我覺得我現在很好啊,若我失去了那段記憶,只能說明那段記憶我不想記得,縱使尋回來了,我也不會快樂。”

此時太陽早已經西沉入山,星光鋪灑落在青年肩頭,青年垂着頭神情晦暗,連聲音中都有了一絲顫抖。

青年身後是星光璀璨,他仿佛置身紅塵無法自拔,又仿佛什麽都可以割舍。

長杳忽然想,宋烈烈活得那麽潇灑自由是不是也挺累的。

明明可以安安分分地當個南池君,閑暇時分睡一覺,生活安安穩穩,不知憂愁。

卻突然被告知,自己遺失了很重要的一段記憶,或許還有很對不起的一個人,任是誰,都會難受吧。

鬼使神差地,長杳扯了扯手腕上的紅絲帶,宋烈烈擡眼看着他。

長杳沖他笑了,精致的眉目染上長夜的星光,笑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漂亮和魅惑,讓人移不開眼。

宋烈烈發現,七殿下真的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南池君,由着自己的心走。”長杳聲音輕輕的,沒了平日那種傲慢和輕狂,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柔和得簡直不像他。

其實有時候宋烈烈覺得,長杳身上尖銳又傲慢的氣質,全都是裝的。

那真正的他,是什麽樣子的?

宋烈烈突然很好奇。

他笑了:“我現在就想回去安安穩穩地睡上幾百年。”

長杳見他這麽輕松,也笑了。

他在這兒瞎操什麽心,宋烈烈始終是宋烈烈啊。

天色已晚,他們走出竹海後直接到最近的城鎮找了家客棧。

倆人第二次一起住客棧,長杳面不改色地拿出乾坤袋掏銀子:“一間上房。”

宋烈烈:“?”

等走到了樓梯上,宋烈烈才忍不住問他:“怎麽只要一間?”

長杳:“你可以變成蛇。”

宋烈烈:“!”

好想揍人啊。

最終長杳還是在宋烈烈的武力威脅下不情不願地掏銀子又要了一間上房,一邊掏還一邊嘟哝:“浪費......”

宋烈烈橫了他一眼。

長杳立馬老實了。

兩人房間挨着,進房之前長杳頓了頓,側過頭看他:“你小心丹鳳來找你啊。”

今天看樣子丹鳳就想揍宋烈烈,萬一這時候來了,這條蛇打不過他......

長杳想想就覺得可怕。

宋烈烈當然是不怕丹鳳的,作為赤龍,怎麽可能怕一只禿毛雞?

不過聽懂了長杳話裏的關心,宋烈烈抿了抿唇,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算了,赤龍的身份不能告訴他。

宋烈烈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七殿下脾氣是差了點,但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宋烈烈進屋關了門。

天帝的回信來得很快,宋烈烈剛坐上床,火焰鳥就飛了回來,變回了火焰,在空中勾出幾行字。

宋烈烈看了,沉默下來。

“汝應去尋,慎之,重之。”

他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或者說,不想明白。

天帝的意思很明确,委婉地說:你自己去找,其實态度強硬:你必須去找。

而且要謹慎,重視。

宋烈烈心中疑窦重生,一個丹鳳不正常也就罷了,天帝居然知道他失憶的事,而且也這麽不正常。

他丢失的記憶,是不是人人都知道,可卻人人都不願意告訴他。

宋烈烈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如果那些記憶真的很重要,那必須是他自己想起來才行,從別人口中得知,和自己記起來,到底不一樣。

宋烈烈突然對那段遺失的,未知的記憶,有了前所未有的渴求。

那個名字,那個被栖梧提及的名字,栖梧那悲傷的神情仍在眼前,他提到那個名字時,無法掩藏的憤怒和敵意宋烈烈仍能感受到。

黎妄。

誰?誰是黎妄?

為什麽一細細地想這個名字,宋烈烈就頭疼?

仿佛這是連他都得避開的烈火,一旦妄圖觸碰,便會被灼傷。

宋烈烈甩了甩頭,不願再回想。

他素來聽天帝的話,既然天帝要他去尋找法器,他去尋一尋也未嘗不可。

速度快點的話,他就能快點回南池睡覺了。

至于飄零島,宋烈烈還是不打算去。

他真的不認識黑麒麟......

想好了明天要幹什麽,宋烈烈心裏就輕松了,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死了。

隔壁的長杳睡得比他早,早就沉入夢鄉。

......

門前的兩株棠棣有一株先開了,黃白相間的花開得熱烈,風吹花落,紛紛揚揚的,看上去很漂亮。

想起昨晚少年的熱情,宋烈烈唇角勾起一抹淺笑。

可惜啊,太熱情了勾得他把控不住自己,一不小心過了火,導致少年現在還沒起身。

宋烈烈輕哼着小曲兒給另一棵棠棣澆水,一邊澆一邊拿手指戳樹幹。

澆完水,宋烈烈站起來拍拍樹幹,樂呵呵地道:“你再不開花,裏面那位祖宗就要把你砍啦!”

棠棣樹被他拍得震顫了兩下,仿佛真的怕了一樣。

宋烈烈眯了眯眼睛,覺得今天天氣真好啊,适合拖家帶口出去踏青啊。

想到這裏,宋烈烈轉身進了裏屋,一把掀下了少年蒙在頭上的被子,笑吟吟道:“走,出去玩!”

少年背對着他,只能看見被晨光照的通透的耳廓,宋烈烈沒忍住,手伸過去捏了捏少年軟軟的耳垂。

“再睡會兒......”少年顯然是沒睡醒,聲音軟軟的。

“還疼嗎?”宋烈烈聲音低柔,伸出手給他輕輕揉腰。

少年反手拍了他手臂一下:“所以讓你下次輕點啊!”

宋烈烈輕笑,直接把人翻了過來......

......

宋烈烈醒了。

南池君呆呆地愣了一會兒,清醒過來後忍不住扶額低罵了一句。

風流潇灑的南池君心情很複雜,人生中第二次做這樣的夢,居然又沒看清臉!

夢中的感覺太真實,宋烈烈現在仍在回味。

直覺告訴他,這個夢裏的少年和上個夢裏那個沒看清臉的,是同一個。

可是,是誰呢?

宋烈烈黑着臉讓小二打了一盆水洗漱,換好衣服後去隔壁敲門。

“七殿下?”見沒人開門,宋烈烈忍不住喚了一聲。

宋烈烈剛準備推門而入,肩上就覆上了一只手,宋烈烈下意識地兩指并攏向後劈出一道火焰,轉頭卻對上了長杳的眼。

宋烈烈頓時屈起手指收回了火焰。

長杳神色如常:“我去探聽消息了。”

宋烈烈驚奇:“你居然沒有迷路?”

長杳黑臉,用盡畢生修養才把話說完:“我們現在位于晉國最西邊的鎮子上,要去晉國皇都大約半天就能到。”

宋烈烈點頭的動作突然頓住:“晉國皇都?”

長杳點點頭:“我覺得浮桦君的話有幾分道理,記憶這東西也不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

宋烈烈黑臉:“所以你就去探聽消息,支持我去把記憶找回來?”

長杳點頭,沒有告訴他真正的原因是自己想出去玩。

宋烈烈咬牙:“你其實只是想自己出去玩吧!”

居然被猜到了,長杳撇了撇嘴:“是又怎麽樣嘛,我還不是為你着想。”

宋烈烈一字一頓:“那我可真是謝謝七殿下的好意了!”

長杳心虛地笑:“不用謝,應該的,應該的。”

宋烈烈:“先說好,你得跟在我身邊,不許亂跑!”

反正宋烈烈也打算去找,如今七殿下這麽主動倒也給他省了不少麻煩,不過該立的規矩還得立,七殿下要是亂跑惹禍,他可不知道怎麽辦。

好在長杳現在基本都聽他的,立刻點頭。

長杳對于接下來要去哪裏也不是很在意,不過能出去逛一逛,長杳還是很高興。

愛玩的七殿下抱着他的心肝濯濯,嘴角的笑意一直壓不住。

宋烈烈不懂這孩子怎麽這麽開心,懶惰的南池君只想找個地方睡上幾百年,完全不能理解他為何而高興。

這孩子真是鬧騰,宋烈烈頭疼地想。

他們一個踏火一個踏雲,趕路的速度倒是快,半日後便到了皇都外。

宋烈烈仔細思索了一下,覺得這就這麽闖進皇宮找皇帝要東西,皇帝不給怎麽辦,萬一這皇帝是個肚量小的,轉頭祭天在天帝那告自己一狀,欺辱凡人的罪名他宋烈烈豈不是擔定了?

之前現身讓南國那位帝王給他建仙君廟不違背天條,現在是他的私事,可不能繼續這麽幹。

宋烈烈踏散了腳下地火焰,渾身靈氣收斂,看上去和凡人一般無二,只是模樣清俊明秀。

長杳就不同了,以他的姿容到哪裏都引人側目,必須施個術法掩飾一下才行。

于是宋烈烈一回頭,就撞見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宋烈烈:“......”

看多了七殿下清貴俊美的精致模樣,乍然看到這麽平凡的七殿下,真的好不習慣。

長杳倒沒覺得什麽,反正現在沒有銅鏡他也看不見自己變成了什麽樣。

他朝宋烈烈點點頭:“走吧。”

宋烈烈嗯了一聲,擡步往皇都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長杳:宋烈烈就是宋烈烈!

宋烈烈(笑眯眯):那你喜歡宋烈烈嗎?

長杳(QAQ紅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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