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錯

成安四十二年,大晉皇宮,帝寝。

身着杏黃衣衫的少女獨自走進了空蕩蕩的帝寝,室內沒有宮人也沒有侍衛,只有龍床上病重的皇帝。

沈朝如面無表情地站在床邊,仿佛床上瀕死之人不是賜她骨血的生身父親,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又或者說,是仇敵。

她今年十九歲,去年被封為皇太女,如今她的父皇油盡燈枯,她即将接手這偌大的山河。

沈朝如很興奮,前所未有的興奮。

她即将成為大晉之主,成為天下的女帝。

她的哥哥們都輸了,她戰勝了那群自以為是的哥哥們,戰勝了支持他們的傲慢的世家,奪得了兵權和京城禁軍的指揮權。

一年前,她用哥哥們的命逼迫自己的父皇立她為皇太女,在那之前,她親手殺了太子沈朝成。

沈朝如微微眯起眼,滿足地回憶着她敬愛的太子哥哥臨死前的表情。

驚懼、難以置信、痛心。

哦,還有眷戀。

她的太子哥哥,用一種帶着濃重愛意的複雜目光,一直看着她,直到死。

沈朝如嗤笑一聲,重新把目光聚到床榻上的皇帝身上。

皇帝呼吸粗重,眼裏布滿血絲,雙眼圓睜死死地盯着沈朝如,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說不出話來,就別勉強自己了,父皇。”沈朝如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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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神中的恨意更加濃重,像是要把沈朝如生吞活剝了一般。

沈朝如坐在床邊,給皇帝掖了掖被角。

“嗬,嗬——”皇帝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被拉動一般難聽的聲音。

一年的時間,沈朝如給皇帝下的□□,如今終于有了成效。

“不管你甘不甘心,這帝位都是孤的,怎麽,你還指望着你那不争氣的太子從地底下爬出來殺了孤不成?”

一聽她提到沈朝成,皇帝充滿了恨意的眼神裏,多出一分痛悔。

“怎麽,聽不下去?”沈朝如目光冰冷,語氣卻帶着笑意,唇角也彎了起來:“當初你知道他的那些龌龊念頭後,将孤送上他床榻時,可曾有過不忍?”

皇帝移開眼。

沈朝如偏不如他的願,一手揪着他枯白的頭發,強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怎麽,現在不忍心了?”沈朝如仍是笑着的模樣,目光卻冰冷無比,眼珠像是冬日裏雪裏埋的石頭,觸之,寒涼刺骨。

看着皇帝目光躲閃的模樣,沈朝如厭惡地撇了下嘴,很快恢複笑容。

“這江山注定是孤的,至于孤的那位哥哥......能不能活下去,得看孤的心情。”

歷經十年的奪嫡之争,最後得到皇位的是沈朝如,最後的幸存者是皇三子沈朝雪。

“若他在封地上安分守己,加上孤心情不錯,可以考慮留着他。”

沈朝如唇邊的笑容漸漸消失,話鋒一轉:“若是他有了二心,孤不介意背上個六親不認的嗜殺惡名!”

不理會皇帝劇烈的反應,沈朝如又開始笑:“明日,便是孤替代你的日子。”

沈朝如突然懊惱般敲了一下自己的頭:“不對,現在......已經可以自稱朕了呢......”

在皇帝怨毒的目光中,沈朝如從荷包裏取出珍珠大小的丹藥,捏成粉末逼迫皇帝咽下去。

“父皇啊,沈朝成他該死,死在孤手裏,他也該瞑目了。”

說完這句話,沈朝如滿意地離開了帝寝。

天光交織在她身後,灑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沈朝如裙角的繁複紋路如同團花錦簇,随着她的移動,裙擺褶皺間金線繡成的紋樣閃爍着細碎浮光,熠熠生輝。

待到明日過後,她的衣裳便不再是杏黃色的太子常服,而是明黃色的天子衮服。

沈朝如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意浮現在臉上。

慘烈的奪嫡之争,歷經十年,最後勝利的,是她這個平日裏名不見經傳的十一皇女,燕回公主。

沈朝如微仰起頭,任憑天光燦爛也照不進她眼中。

我贏了,她想。

贏得徹底。

沈朝如登基三年,在朝堂上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手腕和魄力。

她本就是個于政事上極有天賦的女子,如今仿佛被束縛了很久的蒼鷹終于放歸天空,如魚得水一般,将朝堂上老奸巨猾的臣子耍得團團轉

同時,在她的統治下,四海升平,國泰民安。

她或許不是個好人,殺父殺兄,姑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嗜殺成性。

但她絕對是個好皇帝。

這日,沈朝如批完奏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晉有護國寶物,所在之地代代帝王口耳相傳,但她的父皇至死也沒有将寶物所在告訴她。

或許,父皇早已把寶物所在告訴了沈朝成。

沈朝如眯了眯眼,那如今可能知道寶物所在之處的人,豈非就是沈召南?

在她統治的天下,她不允許有任何東西不在她掌控之內。

她算着時間,今日也該召見沈召南了,便讓女侍前往恭王府。

沈召南見到女侍時的表情一如既往帶着厭惡,莫遲陪在他身邊,一臉警惕。

皇命不可違,何況女帝喜怒無常,沈召南不敢保證惹怒了她之後,能全身而退。

他不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做賭注,那個瘋狂的女人什麽都做得出來。

出乎沈召南意料的,沈朝如此次并未将他召至帝寝,而是召到了禦書房內。

怎的,在寝宮行事不如禦書房有趣麽?

沈召南苦澀地想。

他和女帝姑侄□□一事,朝野皆知,這些年他嚣張跋扈,仗着女帝的寵愛在京城橫行霸道,就是不願讓人幹當面罵他。

沈召南站在沈朝如面前,眼眸低垂。

“來了。”沈朝如并未擡頭,執筆繪畫,似是在畫人。

“是。”沈召南強忍下心中厭惡,恭順地道。

“聽說昨日你打傷了孫相家的幼子,可有此事?”沈朝如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沈召南倔強地繃緊了下巴,悶悶地應了一聲。

“呵。”沈朝如輕笑一聲,筆下的畫漸漸成形。

沈召南不敢多言,等着她的下文。

此時已近傍晚,日光透過禦書房的窗子灑在桌案上,沈朝如的睫羽上染着細碎的金光,旁邊的麒麟香爐飄出的白煙彷如祥雲。

此刻房內寂靜,沈召南恍惚間竟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仿佛他的皇祖父還活着,他在皇祖父的禦書房玩耍一般。

然而沈朝如開口打斷了他的幻覺,把他拉回了現實:“孫相哭到朕跟前,字字泣淚,可是朕聽得很不耐煩,故問問你,事實如何?”

沈召南在心裏罵了那讨厭的孫小公子,平靜地道:“他先罵臣,所以臣打了他。”

“哦?”沈朝如仿佛來了興趣,聲音略帶了一絲笑意:“罵你什麽?”

沈召南心想你派那麽多人跟蹤我監視我,你會不知道緣由?不過是想看我難堪罷了。

于是他極其艱澀地,一字一頓地道:“他罵臣,男寵。”

“也不算是罵你。”沈朝如慢慢笑起來:“這是事實。”

又是這樣!

沈召南憤恨地想。

次次召他進宮,想盡辦法讓他難堪,又總是用那種深情的目光看他,卻時刻提醒他的身份。

真是......令人厭惡至極!

然而厭惡又如何,沈召南無能為力。

他只能默默承受着這樣的羞辱,按照沈朝如的命令與她行那等龌龊之事。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也想過死,可他要保護三叔和母親,保護恭王府。

那場慘烈至極的奪嫡之争裏,沈朝如是最後的勝利者,沈召南的三叔沈朝雪是最後的幸存者。

“別那副表情。”沈朝如收斂了笑容,擱下手中烏黑的筆,擡頭看着沈召南:“今日召你來,為的是其他的事。”

沈召南頓時緊張起來。

沈朝如看出了他的緊張,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怕什麽,不過是問個問題。”

沈召南更緊張了。

沒再給沈召南遐想的時間,沈朝如很快問道:“那件護國寶物的所在之處,太子哥哥可曾告訴你?”

沈召南此刻很想怒吼一聲“別提我的父親!”

可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仔細回憶着,回答道:“臣幼時被皇祖父帶去過一間密室,那裏似乎有面銅鏡,密室就在帝寝。”

饒是沈朝如也沒想到答案這樣簡單,她慢慢眯起眼,懷疑道:“真的就在帝寝?”

她從未在寝宮發現任何密室。

沈召南道:“應該是。”

沈朝如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揮手道:“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朕也累了。”

許是驚訝于沈朝如的話,沈召南站在原地半晌沒動靜。

“怎麽,舍不得走?”沈朝如挑眉,語氣暧昧。

沈召南猛地反應過來,确定女帝是讓他離開,才慢慢行禮:“臣告退。”

看着沈召南故作鎮定實則逃命一般的步伐,沈朝如冷笑。

她手撐在桌案上,低下頭凝視着畫上之人。

秀潤的臉龐與沈召南有七分相似,看得出作畫的人很細心,連眼尾的痣都點對了地方。

沈朝成。

她畫的,是先帝的太子,沈召南的父親,她的嫡兄,沈朝成。

沈朝如看了一會兒,突然無趣地撇撇嘴,拿起墨跡未幹的畫撕了個粉碎。

然後她離開了禦書房,往寝宮而去。

沈朝如讓宮人全部退下,走到了龍床邊。

這個寝宮在先帝還活着的時候,她就無比熟悉,沒道理存在一個寶貝她不知所在。

回想起來,似乎只有這個床,她沒有細細檢查過。

先帝在時,沈朝如厭惡極了他,若非必要,根本不會靠近床榻。

登基之後,沈朝如也沒有仔細檢查過龍床。

沈朝如眼神晦暗,将手伸到床底摸索,竟摸到了一個機關。

她微微蹙眉,手狠狠一按,轟隆聲頓時響起,沈朝如看着床後的牆緩緩轉動,眼中閃過一抹訝色。

不過很快,她唇邊便勾起一抹笑意。

是她疏忽了,自以為這座寝宮盡在她掌握,卻一直漏了這張龍床。

也是,誰會懷疑自己日日安睡的床榻上有玄機呢?

沈朝如對未知的密室并沒有絲毫恐懼,整個天下都是她的,她有何懼?

沈朝如拿着蠟燭沿着陰暗潮濕的樓道下去,一面半尺寬的鏡子立在洞穴裏,沈朝如走近鏡子,若有所思。

這便是......護國寶物?

原來真的是鏡子,沈朝如扯下鏡子上的布,上面竟無灰塵。

不是銅鏡?

沈朝如訝異地看着這面鏡子,半尺寬,銀色的邊框在燭光的映照下閃光,照出來的人影清晰無比,連睫羽多少都似乎看得清楚。

是什麽做的?

沈朝如伸手,按在光滑的鏡面上。

“啊,真是溫暖呢。”空靈悅耳的少女聲音突然響起,回蕩在空蕩蕩的洞穴內。

與此同時,洞壁上的燭臺剎那間燃起火光,照得滿室亮堂。

沈朝如面上不動聲色 ,內心卻下意識地一緊,淡淡開口:“你會說話?”

她問的是鏡子。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帶着驚喜和愉悅:“你是沈朝如,對吧。”

許久沒有人直呼她的名姓,沈朝如一時有些愣怔。

她小的時候被人喚作十一公主,長大了得了燕回公主的封號,十九歲得封皇太女之後,便再無人膽敢直呼她名姓。

從小到大,只有沈朝成會在床榻之上抱着她的時候,愛憐地喚她朝如。

想到這裏,沈朝如冷了目光。

鏡子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情緒,繼續興奮地道:“你可以站近一點嗎?”

沈朝如挑眉,但還是滿足了鏡子的要求,站到了鏡子面前。

“我真是喜歡你啊,朝如,你終于來找我了。”歡快的聲音傳來,沈朝如看見鏡子裏有白光聚集。

白色的光團呈人形,看上去是與沈朝如身量相當的少女,少女跨出鏡面,來到沈朝如面前。

少女沒有身體沒有臉,只有白光聚成的人形,在她離開鏡子的瞬間,鏡子消失。

“我是妖顏鏡。”她如是介紹自己。

沈朝如突然起了興趣,勾唇輕笑:“這算什麽名字,不若朕賜你一個名字?”

“好啊!”少女的聲音帶着發自心底的歡快。

聽着少女天真歡快的聲音,沈朝如莫名就想起了三年前,先帝駕崩的那天下午。

暮色蒼茫,霞光照着金色的琉璃瓦,她從帝寝走出,走向未知的路途,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曾經的她,也如這般天真過。

“阿暮,如何?”沈朝如輕聲道,似是在追憶般呢喃:“朕所見過的最美的景色,便是皇宮的傍晚,暮色蒼茫,霞光燦爛。”

阿暮擡起手放在沈朝如頭上,聲音溫柔:“你別難過,以後我陪着你好了。”

從來沒被摸過頭的沈朝如:“......”

她突然微微笑了一下:“誰難過了,朕不會難過。”

從來不會。

沈朝如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阿暮似乎在笑,雖然身體由白色的光組成,但聲音裏透露着明媚笑意:“朝如,我可以跟着你嗎?”

頓了頓,她走到沈朝如背後,雙手環抱住她:“我可以保護你。”

沈朝如不自在地掙脫,蹙了蹙眉:“你既是我大晉護國寶物,你有什麽本事?”

阿暮:“可以保護你啊。”

見沈朝如不說話,阿暮連忙道:“我還可以讓你......容顏不老!”

聞言,沈朝如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臉。

從小到大她唯一驕傲的,就是這張臉。

繼承了她母親那雙顧盼流光的杏眼和飛揚的柳葉眉,沈朝如的眉眼精致清晰,如花似玉的美貌曾一度是支撐她活着的倚仗。

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裏,沈朝如時常會待在銅鏡前一坐就是一日。

她固執地認為,自己這般的美貌和聰慧,不該困在這冷清的宮殿裏一輩子。

所以現在,聽到阿暮說可以令她永遠年輕,她也如世間平凡女子一樣,動心了。

“真的?”沈朝如不由帶了些期待地問道。

阿暮聽她心動,用力地點頭,無比肯定:“真的!”

沈朝如卻突然眼神一冷,連帶着唇邊的笑也泛着冷意。

“不會如此簡單。”她篤定道,然後推開一步,略帶譏諷地看着阿暮:“你要朕付出什麽代價?”

想要得到一樣東西,必得用另一樣東西來交換,這個道理,沈朝如比誰都明白。

為了得到皇位,她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她對這句話一直篤信不疑。

被人往壞處想的感覺顯然讓阿暮不高興了,阿暮的聲音有些委屈起來:“朝如,你怎麽能這麽想?”

她伸出手,白色的光霎時包裹住了沈朝如的手。

“朝如,我只是想把最好的給你,因為我很喜歡你。”少女聲音誠懇,若是她的臉不是一片白光,沈朝如應該能看到她眼中的溫柔。

這般溫柔的話卻未能打動沈朝如分毫,她微微挑眉,唇邊笑意冰冷:“朕可沒有磨鏡之好。”

阿暮微怔,不知如何接話。

沈朝如轉移話題:“你是被困在這裏,還是自己不想走?”

阿暮老老實實回答:“我想時時刻刻看着你。”

沈朝如:“你說你能保護朕?”

阿暮連忙用力點頭:“對!”

我可以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朝如,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沈朝如輕笑一聲,目光淡淡:“那你就繼續待在這裏,等朕需要你了,再來找你。”

“好啊。”阿暮答應得很爽快。

關閉了密道的牆,沈朝如站在牆前,仍不敢相信大晉的護國寶物是一個似乎有些天真的“少女”。

好吧,一團人形的白光,似乎不能稱之為少女。

少女的聲音有些耳熟,可沈朝如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許是自己一直睡在這帝寝,夢裏聽過吧。

半個月後,沈朝如下旨召見沈召南,回到寝宮,突覺脊背一涼,天生的警惕敏銳讓她瞬間抽出擱在一旁架子上的劍,猛地往身後刺去。

這些年來,在她的鐵腕統治之下,有異心的人都收斂了許多,卻也不是沒有兵行險招的,刺殺她的人,數不勝數。

沈朝如年幼時,久居冷宮無人管束,時常跑到皇子們的練武場偷看,久而久之,竟看會了。

其實若沈朝如不是女兒身,先帝或許在太子沈朝成之外,會考慮沈朝如做他的繼承人。

因為沈朝如,真的是天才。

她的一切手段都是自學,帝王之術深谙于心,僅憑看就能學會武功招式,且根骨奇佳,比起同齡人學東西事半功倍。

可惜,她是女子。

這便注定了她走過大晉第一位女帝這條路上的艱辛。

沈朝如的劍并未刺到實物,阿暮委屈的聲音響起:“朝如,你幹嘛傷我?”

沈朝如轉過身去,覺得有些好笑,明明那把劍透過了阿暮沒有實體地白光聚的身子,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傷害,她卻這般委屈。

沈朝如收了劍:“朕沒有。”

阿暮湊上去:“朝如,你是不是要召見沈召南了?”

她似乎知道一切,沈朝如眯了眯眼:“怎麽?”

阿暮不屑地撇嘴:“他哪裏有我好,值得你這麽喜歡他?明明更厲害,而且我比他喜歡你,我會對你很好。”

沈朝如淡淡道:“朕說了,朕并無磨鏡之好。”

阿暮不依不饒地坐到了床上,一副你不讓沈召南走我就賴在這兒的模樣。

她沒有實體,若是真賴在這不走,沈朝如也沒辦法。

生平第一次,沈朝如對一個人這般無可奈何,新鮮的感覺讓她莫名有了些耐心:“聽話,回下面去,等朕需要你了自然會找你。”

阿暮歪頭“看”她,晃了晃腦袋,忽然道:“反正還有好一會兒他才來,要不你應了我一件事吧!”

這般理直氣壯地找她要承諾,沈朝如還沒見過。

莫名地,她點了點頭,無奈地笑:“可以,那你先回去。”

阿暮得了承諾,歡喜地消失。

沈朝如唇邊的笑意沒有消失,她看着阿暮消失地地方,笑容裏竟帶了幾分真心實意。

磨鏡之好,在這寂寞冷清的宮廷裏也是常見,畢竟皇帝只有一個,長年的寂寞難耐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是女帝,她身邊從來不缺人。

看,即便是厭惡她如沈召南,還不是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待在她身邊,忍受她日複一日的嘲諷羞辱,也不敢當面有半句怨言。

若是沈朝如年輕十歲,或許真的會接受阿暮。

畢竟十三歲的沈朝如,還是孤身活在清冷宮廷的女孩,沒見到過這世間最險惡的人心,唯一懼怕的只是孤獨。

若阿暮在那時出現,沈朝如定會讓她常伴身邊,排解自己內心的孤,且阿暮為護國寶物,定能護住她平安,不讓她遭受這麽多不公之事。

可惜,時間不對,人也不對。

沈召南恭順的模樣不知惹了沈朝如哪裏,匆匆一次過後,沈朝如便将他遣出了宮。

許是驚訝于沈朝如竟然提前放自己走,沈召南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恰恰就被沈朝如收到眼底,她頓時冷了臉:“怎麽,舍不得走?”

沈召南連忙回頭走了。

沈朝如揮手讓宮人全部退下,獨自坐到了銅鏡旁。

名為姑侄,實際上沈召南只小了她幾歲。

可......沈朝如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阿暮的話清晰地回響在耳邊。

永遠年輕,永遠有着這樣美麗的面容,這般巨大的誘惑,一定伴随着巨大的危險。

可......當誘惑大到一定程度,危險便不再是危險,而是助力。

沈朝如握緊了拳,暗暗咬牙。

對于這世間任何一個女人來說,不老的容顏甚至比長生不死更具有吸引力。

哪怕她是女帝。

這張臉......沈朝如恍然失神,這張臉是她那命苦的娘親給她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呵......”沈朝如自嘲地笑了笑,獨坐到暮色沉沉,才起身來到龍床前。

轟隆聲響起,牆面轉動,女帝如花似玉的美貌隐沒在漆黑裏。

阿暮驚喜地看着她。

“你真的答應了嗎?”

沈朝如緩緩點頭。

阿暮湊近了些,手觸上沈朝如的臉,漸漸地,白光聚成的身體自手開始,有了少女的膚色,看上去細滑柔軟。

阿暮的身體逐漸變得跟普通人一樣,由于沒有衣服遮擋,私密處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沈朝如緩緩睜大了眼,瞳孔微縮。

阿暮變成了人,眉眼漸漸清晰,那張臉,杏眼水潤明亮,柳葉眉修長飛揚,如花似玉的容貌,與沈朝如一模一樣!

“你......”沈朝如下意識地摸自己的臉,觸手幹枯,她驚愕地推開阿暮。

阿暮未着寸縷,笑吟吟地看着她,若不是那眼中笑意純粹至極,笑容幹淨明亮,活脫脫就是另一個沈朝如!

那一刻,沈朝如終于明白為何阿暮的聲音如此熟悉,那分明是自己年輕時的聲音!

“你做了什麽!”沈朝如控制不住地嘶吼,驚懼地發現自己的聲音蒼老嘶啞,她猛地低頭,入目的是起了褶皺的蒼老的手。

“你做了什麽!”沈朝如似乎只會這一句話了,憤怒至極地嘶吼。

阿暮愛憐地湊近,雙手捧住沈朝如蒼老醜陋的臉,俯身在她唇邊親吻:“以後每一天,我都把容貌給你,這樣,你就可以永遠年輕了。”

這樣,你就永遠都離不開我了。

妖顏鏡,可奪取他人容貌為己所用,阿暮奪取了沈朝如的容貌,雖可将容貌還給她,但只是一日,且時間會越來越短。

阿暮滿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默默期盼沈朝如與她形影不離的那天。

沈朝如猛地推開愛她,胸膛因極致的憤怒劇烈起伏,她顫抖着指着阿暮,說不出半個字。

阿暮歪頭輕笑,身形如光閃過,再回來時,手裏拿着一套沈朝如的衣服。

那是沈朝如少年時期的衣裳,一直未仍,阿暮當着沈朝如的面,換上了她的衣裳。

“從今往後,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們再也不會分開。”阿暮笑容溫柔,卻讓沈朝如感到徹骨的寒意。

“朕殺了你!”沈朝如揮袖,看着阿暮的目光裏帶着刻骨的殺意和怨恨。

阿暮歪頭,笑容依舊:“不行哦,朝如若是殺了阿暮,這輩子都會是這幅模樣呢。”

想了想,阿暮帶着幾分期待給沈朝如出主意:“不過朝如可以把阿暮關在這裏,然後每天來找阿暮,阿暮就會給朝如一天的年輕容貌。”

似乎是很期待這樣的事,阿暮唇邊笑意深深。

所以她補了一句:“朝如,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我。”

沈朝如猛地對上阿暮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看見了隐藏在溫柔笑意下的,恐怖且偏執的占有欲。

那樣的視線,仿佛沈朝如一個不慎便會落入她精心設計的陷阱,從此萬劫不複。

令人膽寒。

從決定成為帝王到現在,沈朝如第一次直面這般可怖的恐懼。

“你就不怕我恨你?”極度的憤怒和驚恐之下,沈朝如忘了以“朕”自稱。

阿暮愣了一下,半晌,輕輕地笑,聲音溫柔,卻莫名帶着些殘忍的味道:“若是能讓朝如永遠記得阿暮,愛和恨不都一樣嗎?”

“恨就恨吧,”阿暮很無所謂地道,“我不在意的。”

此刻在沈朝如眼裏,面前這個與自己擁有一模一樣容貌的少女,如地獄惡鬼般可怖。

她幾乎是狼狽地離開了這裏,顫抖着坐到了銅鏡前。

入目的是一張溝壑縱橫,蒼老醜陋的臉,皮膚暗黃如柴,幹枯的觸感讓沈朝如內心的憤怒漸漸壓過了恐懼。

她想起阿暮說,只要去找她,她就把容貌還給自己一天。

沈朝如雙手握拳,身體微微顫抖着。

良久,她認命地吐出一口氣。

你不是想要我把你關在這裏一輩子麽?

你不是希望永遠都不離開我麽?

阿暮,你的名字是我賜給你的,你的容貌是從我這裏奪走的。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沈朝如緩緩站起身,面向那面牆。

她深吸了口氣,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往那邊走去。

阿暮,我不會就此認命。

朕是女帝,朕走到這一步,靠的從來不是運氣。

我不信這世間沒有能制伏你的人。

等我找到能制伏你的人......

我會親手取你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沒有小劇場。

我是真的很喜歡阿暮呢。

哦對了,嚴格來說,陛下是受。

沒辦法,她打不過阿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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