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逛個窯子

第11章 逛個窯子

高高的飛檐劃破一輪新月,正門兩端結挂着兩串彩球,紗帶像火紅的風尾般随風撫過路人的臉頰。

大門懸挂着金絲楠木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栖鳳樓”三個金字。

昏睡了一日,疲乏的姑娘們終于從床上爬起來,畫好精致的妝,穿上豔麗的衣裳,在鸨母的叫罵聲中不情不願地來到門前招攬恩客。

二樓的幾扇窗大敞着,偶爾能看見有人把窗簾撩開,百無聊賴地往樓下的男人扔一兩朵鮮花。然後就是一夜颠鸾倒鳳,又從白天昏睡到黑夜,重複這麻木的生活。

一炷香後,陸随攙着楚荊大搖大擺進了栖風樓。

中央是一個展臺,姑娘們穿着薄得可憐的衣服在上面跳舞。陸随觀察了一圈,找了個不引人注意又能夠觀察全局的位置,自顧自地喝起酒來。

不得不說這酒比大理寺的酒好多了,起碼品出點酒香來。

楚荊正襟危坐,也倒了半杯熱茶停在嘴邊,低聲問:“你又要做什麽?”

“陪你查案啊。”

楚荊在衣服下扯了他一把,讓他把視線轉回來,“我說查處栖鳳樓,不是要陪你逛窯子。”

陸随笑着包住他的手,道:“這麽說就不厚道了,我好歹背着你走了一路,還讓我的人幫忙押送回大理寺,我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再說了,稽查審問怎麽比得上暗中探查。”

好在他們坐在角落沒有引起注意,楚荊掙紮了兩下沒掙開,只能由着他握着,說:“你倒是熟門熟路。”

陸随呵呵一聲喝了口酒,說:“怎麽會,你想多了。”

“喲,”老鸨尖利的嗓音把楚荊的懷疑打斷,“兩位瞧着面生,翠兒燕兒,快來招呼兩位爺!”

一位身着綠衣,頭頂翡色發簪的女子扭了過來,坐在陸随旁邊往他身上蹭,似有若無地吹着氣問:“這位公子怎麽稱呼?”

“姓楚。”陸随冷笑,不動聲色地避開。

“咳……”楚荊突然被茶水嗆到,滿臉驚恐地躲開姑娘熱心幫助的手。

不知是叫翠兒還是燕兒的,那女子仍不死心,腰肢柔弱無骨,眼中暗送秋波,揮着香帕想要倚在楚荊身上,不料被他瞪了一眼,吓得花容失色只好收手。

楚荊長得一張溫潤和善的臉,眼神卻是冷着的,一看就不是個好靠近的。兩位姑娘調轉目标,左右夾擊,就差黏在陸随身上。

“楚公子想要‘吃’點什麽?”翠兒扭着她引以為傲的腰肢,沖陸随眨了眨眼。

楚荊冷不丁以為在叫自己,反應過來以後剮了陸随一眼。

還不快把人弄走。

白花花的胸脯晃得人眼睛疼,陸随不動聲色的把人推開,說:“不必,來壺酒——”

“上一壺龍井。”楚荊打斷他的話。

姑娘們笑容盡失,仿佛表演了個變臉,心道栖鳳樓來了倆和尚。

非禮勿視,楚荊飛快地掃視一圈,視線最終還是落在陸随臉上。

陸随感受到旁邊懷疑的目光,說:“我也是第一回來。”

旁邊懷疑的目光更加熾熱,陸随額角青筋暴起,“我真沒來過!!”

楚荊嘆一口上好的龍井,在氤氲熱氣中長籲一口氣,輕飄飄地說了句:“不必解釋。”……還說不清了。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幾位名伶在臺子上咿咿呀呀,輪流唱曲彈琴,一個個客人還忍不住一擲千金,只求與美人一夜風流。

陸随看得津津有味,邊看邊嗑着瓜子,突然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碰了碰楚荊的手臂說:“哎,你看那個。”

楚荊正物色着适合的對象,敷衍道:“嗯,好看。”

陸随轉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說什麽?”

這茶還不錯,楚荊心道比大理寺的好喝,随口應和道:“跳得好。”

上一波伶人曲畢下臺,珠簾繞動,輕紗慢合,臺上空無一人。

“想什麽呢,”陸随把椅子拉近自己,掰過楚荊的肩膀,“你看這倆人,眼不眼熟?”

楚荊順着陸随的方向,看到一個戴着銀色面具的男子側身斜倚着鼓掌,旁邊坐着個比他矮些的,一本正經端坐着,這倆人的背影他可再熟悉不過。

陸随一臉看戲的樣子,戲谑道:“真巧啊,左邊這人看着像戶部尚書,右邊那身形倒是跟你那位少卿有些相似。不過我回京不久,或許是認錯了吧,楚寺卿?”

楚荊假笑道:“不像,你看錯了。”

這話才說出口,帶着面具的男人似有心靈感應一般,總覺得有人盯着自己,渾身不自在。不經意間一轉頭,跟楚荊來了個四目相對。

“……”

楚荊感覺頭又痛了,滿眼質問:你帶于子和來這種地方?

張笠澤見于子和最近重案煩身,總是愁眉苦臉,才說帶他來消遣消遣,沒想到第一回就被抓了個正着。正百口莫辯時,又看到坐在旁邊的陸随,仿佛也抓到了把柄一般,張笠澤使了個眼神,意思是:你不也來這種地方?還是跟他!于子和見張笠澤總回頭,不知在看什麽,臉剛側了下就被他攬着肩轉了回去。

“怎麽了?”于子和問他。

“無事,這糕點你嘗嘗,好吃麽?”張笠澤假笑道。

“好吃。”

又上了一碟桃花酥,于子和對歌舞美人不感興趣,倒是被這些精致糕點吸引住了。

楚荊和張笠澤同時松了口氣。

聽了好幾首曲子,臺上的姑娘已經寥寥無幾。陸随手邊積了小山高的瓜子殼,他拍幹淨手,道:“選一個吧。”

楚荊指了指在衆多客人之中言笑晏晏,來回斟酒的那位。

陸随故作驚訝:“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沒想到楚寺卿喜歡這種。”

楚荊假笑,“你不也看中了麽。”

那位“徐娘”名叫琉璃,長得一副精明相,曾是十年前名震一時的花魁。娼客都貪圖新鮮,像這樣三十多歲的人已經是明日黃花,接不了多少客但認識的人可不少。楚荊看她趁着老鸨不在的時候偷偷收了不少錢,是個打探消息的好人選。

“是哪位官人叫奴家呀?”琉璃扣着指甲上的蔻丹,嗔道。

琉璃湊的近,楚荊聞出了她身上濃郁的黃角蘭香,微笑道:“我們想打聽些事。”說罷塞給她一錠銀子。

琉璃果然識眼色,不動聲色收了銀子藏在袖子裏。青樓不比其他地方,夜半時分總是異常熱鬧,栖鳳樓裏的房間離得近,木板和紙窗根本隔不開什麽,春閨紅帳內男男女女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她帶着人尋了個僻靜地方,說:“兩位爺想知道些什麽?”

“你可認識嫣兒?”楚荊問。

“知道,就是那個裝清高,仗着自己好看的小蹄子嘛,口口聲聲說什麽賣藝不賣身,還不是見了喜歡的男人就貼上去。不過兩位想找她就沒戲了,她早就死了。”

“可我聽說她不久前贖了賣身契走了。”楚荊清清楚楚記得那個叫翠兒還是燕兒的是這麽說的。

琉璃眼咕嚕一轉,掩面噗嗤笑道:“是媽媽告訴你她走了的吧,她跟誰都這樣說,只有我知道她是死了。那天我可是親眼見她的好情郎慌慌張張的從房裏出來,我偷偷溜進去一看,真是吓了我一跳。房裏像被人搶劫過一樣,什麽衣服首飾都砸在地上,嫣兒躺在床上,被血糊了一臉。

我心裏害怕,不敢聲張。好幾日過了都不見人,大家都說她失蹤了,媽媽才出來說是贖了賣身契。實際呀,早就卷了鋪蓋不知在哪座後山随便找地方埋了。”

琉璃收了不少錢,回憶得也仔細:“她那小情郎我見過幾次,長得一張小白臉,倒是斯斯文文的,說不定是哪家貴公子,瞞着家裏出來偷腥呢。嫣兒也是傻,識一點字就天天說她相公是個好書生,中了狀元要來迎娶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貨色,到頭來被人害死了也不知道。”

“有人死了為什麽不報官?”

琉璃樂了,嘲道:“哎呦,報官?我們這些人命賤,哪個官老爺管我們死活,死了就死了呗。何況來這裏的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兒,這要是真查起來,不僅把客人吓沒了,萬一查到哪位官老爺頭上,我們不得關門餓死啊。”

楚荊一時語塞,可現實就是如此,都是些生活在爛泥潭裏的人,命比紙薄,橫死市井都不會有人多看她們一眼,即便報了案,下面的轄官頂多派一個衙役,随便編個理由就能匆匆結案。

“你可知嫣兒因何而死?”

徐娘搖頭,晃得頭上的簪花連着胸前的洶湧也抖了三抖,說:“奴家一個青樓女子,哪能知道這麽多,只是悄悄看一眼,我就吓得趕緊溜了,萬一怪到我頭上了,就是有十張嘴我也說不清呀。”

楚荊想去開棺驗屍,問道:“那她被埋在何處?”

琉璃掩面媚笑,“這麽多天,奴家有些忘了,我得好好想想。”

楚荊摸摸袖袋發現自己沒帶夠銀子,于是給陸随使了個眼色。

陸随眨眨眼,給了個放心的微笑,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匕首。

“......”

刀柄處的皮套已經褪色脫落,上面是早已洗不幹淨的斑斑血跡,刀背有暗紅鏽色,然而刀刃依舊鋒利滲人。

“貪得無厭可不好,我們也不是什麽好人,姑娘應該知道要怎麽做吧?”陸随把刀背架在徐娘脖子上,寒光倒映着琉璃發白的臉。

琉璃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她盯着陸随的臉色,用指尖捏薄刃移開半寸,瑟縮着道:“我我我好像又想起來了,那天我看到他們裹着屍體運到了後山的亂葬崗,具體在哪裏我也不知道了!”

“此話當真?”

“比真金還真,絕不敢欺騙兩位爺!”

“早這麽做不就得了,連一錠銀子都省了。”陸随在楚荊嫌棄的目光中滿意地收回了刀。

楚荊本想問陸随借幾兩銀子,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掏刀威脅。見琉璃被吓成這樣,楚荊心中有點過意不去,溫聲細語安慰道:“姑娘不必害怕,我們沒有惡意,請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訴別人,明日我會再派人來答謝。”

琉璃不敢反駁,“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不用答謝不用答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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