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藏屍疑雲
第12章 藏屍疑雲
李英像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來到主人家,提起兩桶泔水去喂豬。
那件事已經過去一月有餘,他膽子小,先前那幾日見了差役就心虛腿軟,思來想去,還是找老鸨的要了封口費,沒過多久就辭了栖鳳樓的活計,在城西一戶地主家做散工。
這家是是大戶人家,李英為人老實又勤快,看家護院、灑掃庭除、養豬飼馬什麽都能幹,攢下的工錢也不少。等過完這個年,攢夠了盤纏,他打算離開長安回鄉。
天寒地凍,李英只穿了件粗布棉襖,下擺的補丁縫縫補補,又露出一點紮眼的白色棉絮來。要倒泔水了,他把袖子高高卷起,免得弄髒了這身唯一的禦寒衣物。
沒想到才踏出門檻,就碰見幾個官兵向他圍過來。
“你是李英?”
“是。”李英唯唯諾諾道,看對方的官服和一幹差役,認得是大理寺的人。
距離案發已經整整一個月,深山中人跡罕至,大雪早就把痕跡清覆蓋一幹二淨,只留下野狼踩過新雪留下的腳印。
當初李英收了老鸨的錢,跟另一個小工将嫣兒的屍體擡上山掩埋。
那時已經是深夜,血水淌了一路,他平生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心中慌得不行,生怕被人發現。他還記得那天晚上沒有月光,又才下過雪,兩人扛着沉重的屍體,在山中深一腳淺一腳的,一不小心便踩進了坑裏。
屍體骨碌碌滾下山坡,從屍袋中露出半截手臂來,深山中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把人吓得慌不擇路,李英被吓得魂飛魄散,草草跑了個淺坑,鏟了幾堆土掩埋過後便逃跑了。
身後跟着官兵,山道又崎岖難行,李英繞了小半天,又回到了原地。
“你耍咱們呢!”第三次經過那棵歪脖子樹時,跟在他身後的差役怒道。
李英欲哭無淚,連連喊冤:“各位官老爺,小的是真忘了呀。”
正回頭說着,李英不察腳下的路,一腳踩了坑,摔了個四腳朝天。
幾只停靠枝頭的寒鴉被驚起,枝幹上挂着水珠,光禿的林子裏顯得有些冷清。
這一摔,還真被他想起來了,李英指着那枯樹,嚷嚷道:“幾位老爺,就是這兒!”
那屍體果然埋得不深,鏟走了積雪,差役只挖開幾堆土救已經能看到露在外頭的屍袋邊角了。
幾名差役用布條捂住口鼻把最後那層泥土鏟開,意料之外的是,聞不到絲毫屍體腐爛的臭味,那裹屍的麻袋仍是完整的,封口處除了泥土外更是一幹二淨,沒有腐屍常見的蛆蟲爬出來。
再次看見那滴着血的屍袋,李英撲通一下跪在雪地磕了幾個頭,說:“各位老爺,小的只是拿人錢財埋屍,人真不是我殺的!”
也許是因為天冷,屍體尚未腐化。于子和心裏猜測,又做了十足準備,小心翼翼地把屍袋掀起一角——
“這是?”
沒有預想中的惡心恐怖場面,裏面的東西倒讓他十分迷惑。
傍晚,大理寺。
“啊——輕些!”楚荊痛得眉心皺成一團,抓着墊在身下的被褥,只覺得着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你別亂動。”陸随握着他的腿,嘴上這樣說,手上動作卻放慢了些。
楚荊眼角泛起水霧,看他低頭專心給自己上藥,又不好意思地挪開目光。
陸随最受不了他這雙濕漉漉的眼睛,他把浸了藥的布巾鋪開,放輕了手上的動作,說:“好了好了我輕些。”
“過了這麽些年功夫沒有半點長進不說,出門辦案也不多留個心眼,見到殺手還敢往上撲,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坐上這個位置的!”
楚荊出事以後,崔大夫的醫囑一句沒聽進去,反而每日柱着拐杖四處亂跑,腿傷一點沒好反而愈加嚴重。他在将軍府養了幾日傷便搬回了大理寺,他這些年都是一個人住在大理寺後院的官舍,又不方便照顧自己,陸随以此為由硬是大理寺當成了将軍府光明正大地自由進出。
大理寺畢竟是刑訊之地,羁押着不少欽犯,楚荊曾委婉表示讓陸随別總往大理寺跑,被人看見了名聲不好。畢竟自上回楚荊遇刺以後,坊間就傳聞是陸随打的,如今已經演變成鎮北将軍痛打大理寺卿後仍不解氣,一日三回上門找茬。
陸随愉快地接受了這個建議,不走正門了,改成入夜以後翻窗進來,跟偷情似的。
說起這件事陸随又要來氣,好歹是大理寺卿正三品的官職,俸祿也不低,怎麽連個私人府邸都沒有,真不知他把錢花哪兒去了。
楚荊左耳進右耳出,由着陸随叨叨,叨叨完以後又聊起案情。
“這麽說,所謂的屍體只是人偶。嫣兒當初假死,用人偶來瞞天過海,又在韓琰死後暴露了行蹤,被他的侍童發現。”
楚荊反複詢問過侍童和老鸨,他們的口供大同小異,不大可能說謊,又反複詢問了當初藏屍的李英,藏屍地點也不會出錯。
屍袋裏包裹的并非屍體,而是一具大小重量與成人相仿的木制人偶。人偶穿着件素袍和一方素絹,打扮如同書生模樣。衣衫裏還藏着一塊絹布,上面寫滿了字,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侍童口口聲聲說見了鬼,見到的也許就是假死的嫣兒。
嫣兒是兩月前來到栖鳳樓的,以表演歌舞營生,因為容貌娉婷清麗,也受不少娼客追捧。韓琰也是嫣兒的常客之一,出價也高,甚至将她視作紅顏知己,讓賣藝不賣身的嫣兒為他破例。然而韓琰家風甚嚴,那侍童不敢告訴他的父親陳遠,只好幫他隐藏此事,每回都是偷偷來此地,不敢聲張。
嫣兒不識詩書,卻很崇拜韓琰的學識,也學着他認字念書,時常拿他寫的詩書文章出來品讀。
韓琰當初憑着一篇策論奪得會元,朝會上甚至得到皇帝稱贊。會試後貢院會選取優秀闱墨刊印成冊發行,其中那篇得分最高的《安民疏》刊發後,在京城流傳甚廣。
絹布上的文字正是韓琰的那篇《安民疏》,而且字跡娟秀整齊多半,是找人專門謄抄過。
那日侍童躲進樹林裏,焚燒的絹布上也是寫滿了這篇文章。
一月前韓琰照常來了栖鳳樓找嫣兒,半夜兩人卻起了争執,房裏傳來重物砸在地上的悶響。等韓琰慌慌張張跑出來時,侍童只見嫣兒倒在地上,雙眼瞪着,口吐白沫,滿身都是鮮血。
老鸨哪見過這等慘狀,心知韓琰身份顯赫,不敢聲張,又害怕被人看見報官,便敲詐了韓琰一筆錢,找了兩個雜工偷偷把嫣兒擡到後山樹林裏埋了。
“兩個雜工?”陸随漫不經心問道。
“嗯,”楚荊仔細翻看挖出來的證物,想找出些蛛絲馬跡,“一個叫李英,是他帶路找到了‘屍體’,現在在一戶人家中做雜工。另一個叫王二,是當時新來的短工,處理完屍體以後說是怕惹禍上身,嫌晦氣就走了,還沒有找到此人。”
陸随若有所思:“王二這名字取得倒是随便。”
楚荊點點頭,說:“我托戶部張尚書核查過京師登記在冊的人口,名為王二的共三百八十二人,而且在京有家室,與韓琰并無交集。我懷疑是嫣兒聯合這個化名為王二的人設局偷換了屍體,用人偶來僞裝成假死。”
日漸西斜,落日将大地鍍上一層金色,似乎努力在趕走冬日的陰冷。可表面越是光芒萬丈,背面就越漆黑陰暗,不見光明。
風漸大了,陸随把窗戶關上,點起蠟燭,橙黃的光照亮了這間不大不小的卧房。
一樁案子牽扯到了這麽多人,陸随忍不住推測起來:“先是聯合所謂的王二來一出假死的戲碼,後來又是韓琰被投毒,如今又暴露了行蹤。若兇手是嫣兒,他為何要殺韓琰?是因愛生恨,還是與韓琰之間有什麽秘密?”
嫣兒自稱來京城投奔親戚,途中遭了劫匪,財物被洗劫一空,親戚不收留,才流落青樓。她本非京城中人,與祖輩歷代在京為官的韓琰又能有什麽過節。
楚荊正說着,瞥見自己的褲腿,出了會神。
“怎麽了?”
“這是什麽?”楚荊指着褲腿膝蓋位置的一灘淺淺的褐色髒污。
陸随沾水擦了擦,不像是染了污物,有種清洗幹淨以後褪色的感覺。
“這是應該抹的藥酒染上的,你要是嫌棄要是我去換一條新的來。”
“等下,”楚荊臉色大變,沉下聲道,“那人偶上穿着的衣服,褲腿上也有這麽一灘污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