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探貢院

第13章 夜探貢院

“你要幹什麽?”

拐杖插進雪地裏發出沙沙聲,陸随跟着楚荊一路從蹦跶到了承天門前。

楚荊撫平淩亂的衣服,整理好儀态後,說:“我要去禀告皇上,我懷疑趙樓舞弊一案另有隐情。”

“然後呢?”

“搜查貢院,重查考卷。”

陸随對楚荊的辦事風格不置可否,只說:“打個賭,要是皇帝能答應,我跟你姓。”

楚荊想起那天在栖鳳樓,說:“我怎麽記得你名叫楚随。”

陸随語塞:“我怎麽沒發現你還挺記仇的。”

暮鐘響起,二更已至。

金吾衛正在城門前巡邏,遠遠地瞧見有兩個人影,高聲喝道:“你們兩個,幹什麽的!”

楚荊把通報令牌拿出來,說:“我是大理寺……唔唔……”

陸随一手捂着楚荊,遠遠回答:“沒事,沒事!”

城門重地守衛森嚴,又是宵禁時分,百姓不得無故逗留,那金吾衛起了疑心,提着燈籠走近才認出兩人。

自北狄突襲京師,陸随勤王以來,前兵部尚書被斬,五軍都督接連遭到彈劾,韓文忠損失一親信,而邊将陸随隐隐有執掌三大營之勢。

十二衛親軍雖不受三大營管轄,但也慣會見風使舵,平日裏眼高于頂,作威作福,這會兒也不得不給陸随幾分薄面。

金吾衛問道:“陸将軍是否有事禀報?”

陸随道:“無事,我們這就走,你們忙去吧。”

“唔唔……”

楚荊身體騰空,一陣天旋地轉又被陸随扛走了。

快走了幾步,陸随扛着人拐進了一個陰暗的胡同,只有一縷月光照出人的陰影。

“你!”楚荊扒開他的手喘氣,臉上因為憋氣變得通紅。

陸随背靠牆壁,伸長腿把人堵在胡同口,道:“不然呢?真進去通報那皇帝?”

“是禀告。”

“行行行,都一樣。”

楚荊分析道:“此事過于巧合,絕非尋常。先是有趙樓因會試作弊伸冤被打斷了腿,後又有莫名出現的嫣兒假死,還有人偶身上沾了藥酒污漬的褲子。我隐約覺得韓琰遭毒殺一案的突破點就在趙樓舞弊這件事上。上回有蒙面人搶奪賬簿說明已經有人開始察覺到此事,想要掩蓋真相,無論他是哪邊派來的,現下立即進貢院搜查是找到證據的最後機會。”

陸随數落道:“你倒還記得不久前才被蒙面人襲擊,真是記吃不記打。今年的會試可是禮部尚書吳圩任主考官,公然申請進入禮部貢院重查考卷,豈不是打他的臉。”

說罷又看了眼他還不利索的腿,陸随嘆了口氣:“前不久才傷了腿,這回又要得罪多少人?”

入宮觐見需要層層通報,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不僅是楚荊,甚至皇帝的一言一行也在監視之下。

楚荊不是不知個中厲害,只是大理寺終歸力量有限,沒有皇帝的支持線索只能斷在這。他不甘心。

“那也要去試一試!”楚荊說罷擡腿欲走,沒走出巷口又被陸随攔腰抱回了原地。

“且不說你現在沒有證據,就算皇帝批準了你的搜查令,你本就不招他們待見,這樣明目張膽的萬一搜不出證據,豈不是落人口實。”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當如何?”

“你看你,總是那麽急,就不能轉個彎?”

楚荊眼睛一亮,問:“你有辦法!”

“有是有,但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陸随貼近楚荊耳邊,嘴唇微動,說了幾個字。

“……”

“楚寺卿,成不成交?”

“……”

“楚亦安?”

“……”

“楚——”

“行了成交!你快帶我去!”

不比紅牆黃瓦、層樓疊榭的宮中,又不似火樹銀花、車水馬龍的長安鬧市,六部依次安靜地坐落在西華門外,莊嚴肅穆。

禮部大門緊閉,門前挂着兩個燈籠,亮着微弱的光。

更深露重,避開巡邏的禁軍,陸随七拐八繞,帶着半個瘸子繞着禮部貢院走了半圈,來到了後門。

楚荊在胡同裏擡頭看着兩人高的圍牆和一枝出牆的紅梅,遲疑道:“你說的辦法,就是帶我爬牆?”

陸随輕輕一跳,抓住檐磚借力躍上牆頂,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飛镖,往梅樹上一擲,飛镖紮紮實實嵌入了梅樁。

他拍拍手,又轉身跳回來。

半柱香以後,吱呀一聲輕響,原本緊閉的後門緩緩開了道門縫。

楚荊抽了抽嘴角:“不愧是陸将軍,您的內應可真是無處不在。”

陸随一點也不謙虛地笑了笑,說:“過獎。”

楚荊懷疑道:“大理寺也安插了你的人吧。”

陸随故作驚訝:“怎麽會?不可能!當然沒有!”

兩人側身進入內院,一名身材微胖打扮成仆人模樣的男子低着頭,避開巡夜的人領着他們拐到試卷閣。

門窗緊閉,四下無人,那男子左右看了下,從袖裏掏出簧片卡在窗戶上,輕輕一撬,半人高的窗戶開了一道縫隙,轉身再看那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陸随的臂力驚人,毫不費力地抱着楚荊翻身進去。他收好簧片,遞給楚荊一根細長的蠟燭,燭光不亮,可以勉強能夠看見書架上的條目又不會引起外面的注意。

庫中編撰收錄了新帝登基後十年的卷宗,滿室都是紙墨香氣,正廳兩側挂着太祖親筆所書的“明經取士、為國求賢”兩幅提字。

楚荊小心避開一些未來得及安放的卷宗,一欄一欄地尋找。

大昭會試分策問、經義和史論三場,架上按照考試年份、場次、考生籍貫一一排序,今年的會試有将近五千考生參加,想找到這兩人的考卷還需費些時間。

大昭沿用前朝的科舉閱卷制度,推行糊名考校和謄錄易書法。收卷後需對考生的姓名籍貫用白紙覆蓋彌封,加蓋騎縫章,考生原卷為墨卷,糊名後由謄錄院派書吏用統一筆墨謄抄科考試卷,再将統一謄抄過後的朱卷呈遞給考官閱卷,以防有人從中受賄幫助考生舞弊。

陸随在長安籍條目中找到了韓琰的策問,與墨卷一樣,他的謄錄副本上謄抄的正是他那篇《安民疏》,上面有“第一甲第一名”批閱字樣和主考官吳圩的印章。

而策問科的尹州籍條目上,卻怎麽也找不到趙樓的名字。

“趙樓即便是科舉舞弊,也不該連卷子也沒有。”楚荊自言自語道,然後又繞到了“史論”那科,想查看是否有保存趙樓的答卷。

“尹州籍……趙樓……”

“找到了!”楚荊扯扯陸随的袖子,“你看。”

史論條目上,趙樓的墨卷和朱卷同樣保存完好。

楚荊把試卷攤開仔細查看,趙樓的筆跡筆走龍蛇,潇灑自如,可以看出在書法上有不少造詣。他總覺得有些眼熟,突然想起了那塊同假屍體一道掩埋的絹布。

蠟燭還剩最後一點,楚荊蹲下把兩份卷子放在地板上攤開,又從衣襟掏出兩塊絹布,其中一塊那天被童仆燒焦了邊緣,還留下一半字跡。

燒焦絹布謄抄的正是《安民疏》,同韓琰原卷中的文章一字不差。

而同假屍體一同發現的絹布上雖然也同樣是抄錄了這篇文章,但一一對照下,在一些用詞上卻有細微出入。更一目了然的是,絹布上的字跡風格鮮明,恰恰是趙樓的字跡。

楚荊指着最顯眼那幾處,說:“原篇寫的是“改易更革”,這裏寫的是‘改易更張’;還有此處,原文“民間風俗日以衰壞”,寫成了‘民中風俗日益敗壞’,兩篇的行文結構并無不同,而遣詞造句上雖不影響原意,但确實有許多明顯不同。闱墨刊印不久,同樣是照原文謄抄,怎會出現如此多的細微差異?”

最後一截蠟燭已經燃盡,試卷閣內伸手不見五指,楚荊摸索着把卷子放回原位,眼神異常堅定明亮。

“趙樓作弊案果然有問題,當務之急是找出趙樓,他與韓琰之死一定有關。”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陸随點點頭,右手剛碰上側門——

“誰!”

外面巡守的人聽到聲響,從窗外喊了一嗓子。

陸随反應靈敏,在守衛進來前拉着楚荊躲在書架後面。

“誰在那裏?出來!”

守衛聽到裏面傳來似有若無的聲響,兩下開了鎖,提着燈籠查看。

又來了一人,問道:“怎麽了?”

那守衛說道:“噓!我聽到有腳步聲?”

那人安排道:“我查這邊,你去二樓,別讓人跑了。”

漆黑的試卷閣樓突然闖入一抹亮光,楚荊壓低了聲音,火速作了安排:“待會兒我跑出來時,你趁亂翻窗出去。”

私闖禮部,楚荊還能勉強找出個理由,可陸随本就有謀殺韓琰的嫌疑,不能讓他因此事再遭非議。

眼見那守衛的影子越來越近,楚荊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動作時卻被陸随按在了懷裏。

書架不大,僅僅能隐藏一人,陸随牢牢箍着楚荊的腰,高大的身形完全把楚荊遮蓋住,屏住呼吸藏在最後一個架子後,試圖借着陰影逃過一劫。

“咚——咚——咚——”

黑暗中人的視覺被剝奪,其他感覺便變得特別靈敏。楚荊體型偏瘦,被陸随完全籠罩在陰影中,兩人隔着一層衣物緊緊貼合在一起,他能清楚地聽到耳邊陸随有力的心跳聲。

空氣仿佛凝滞了,楚荊只覺得臉上發燙,呼吸加速,下意識掙紮了一下。陸随以為他在害怕,收緊了手臂,一下下輕拍着他的後背,是安撫之意,低下頭用氣聲說:“別怕。”

楚荊微微點頭,雙手揪緊了陸随後背的衣服。心裏想的卻是有點慶幸不是在白天,陸随看不到他已經通紅的耳尖,給自己的薄臉面留了一絲餘地。

微弱的光亮已經貼近,陸随雙臂緊繃,摸上了後腰的匕首,只待這人走過來——

“……”

“……”

“……”

三人,六目相對,沉默良久。

巡守的人身形微胖,半個時辰前他帶人進來時還只是一人幫忙攙扶着,現下倒好,直接抱在一起了。

內應不懂,但将軍這麽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二樓什麽也沒有,那守衛仍不死心,下來一樓打算挨個搜查。

“你是不是聽錯了啊,門鎖得好好的,也都搜查過了,哪有什麽人?”內應打了個哈欠。

“噓,別出聲。”

那守衛疑神疑鬼,作勢還要搜查一番。

“吱吱!”

千鈞一發之際,守衛回頭,一只老鼠逆着光竄出正門。

“啧,原來是只老鼠。”

內應埋怨道:“都說你聽錯了,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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