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移花接木

第17章 移花接木

黎明時分最是寒冷,陸随把楚荊裹得像個粽子,就差沒把棉被也鋪馬車上。

楚荊自腿傷後告假已有數日,今日終于要趕早朝了。

離午門還有一段距離,陸随實在是不習慣這每日起得比雞還早的朝會,邊坐着馬車邊打着瞌睡。

楚荊讓車夫停在路邊,掀開簾子正要下去。

陸随并未真正熟睡,睜開眼拉住他的手,問:“你要幹什麽?”

楚荊解釋道:“百官從午門入宮,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們同乘一輛馬車。”

“……”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陸随撇撇嘴,似是覺得有些委屈。

“還有,宮裏見了面也不要和跟我打招呼,就裝作視而不見即可。”

“楚寺卿可真是無情啊。”車夫聽到一聲哀怨的嘆息,還以為是自己冷得出現了幻覺。

韓琰的案子已破,但科舉舞弊一案牽扯衆多,陸随回朝後本就遭衆人忌憚,他不想再拖陸随下水,有些事情能避則避。

陸随托着腮,還有心思逗他,笑道:“怎麽感覺咱倆跟偷情似的,上個早朝都要偷偷摸摸的。”

楚荊臉皮薄,輕聲斥道:“別亂說話,我走了。”

陸随卻先他一步跳下了馬車:“你別下來了,我走着去便是。”

午門上那鐘鼓響了三聲,卯時至,文官從左掖門進入,武官由右掖門進入,百官排着隊依次入內。

“楚兄!”

楚荊回頭,看到張笠澤正朝他打招呼。

“張兄。”

張笠澤上前攙着他,看着他的腿問道:“才幾日不見,你這腿傷怎麽又重了?”

楚荊嘆了口氣,道:“說來話長。”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楚荊那破拐杖丢了兩三次,終于換成了上好的黃花梨木,木中君子。

張笠澤家境殷實,自小見過不少名貴的文玩物件,啧啧稱奇道:“喲,楚寺卿終于開竅了,平時的俸祿攢着不用,終于舍得買個好的拐杖了。”

“這……”楚荊沒看出這拐杖有什麽不同,又不知道怎麽解釋,“說來話長。”

今日是大朝會,文武百官分列兩側,楚荊和張笠澤站了在第三排,恰好可以看到站側前方的陳遠。

張笠澤湊在楚荊耳邊小聲說道:“這陳老工部已經許久不上朝了,今日怎麽來了,而且他一個六品的工部員外郎還站在前邊?”

話音剛落,陳遠執笏板出列,道:“臣要奏。”

陳遠年事已高,又重病了一場,大殿之上他弓着腰緩緩跪下,強忍下心中哀痛,上奏道:“陛下,此話臣本不該在朝堂上講,但犬子韓琰被人下毒慘死,臣心中實在難咽下這口氣。”

陳家世代功臣,皇帝素來敬重陳遠,忙給他老人家賜座,道:“陳工部請講。”

陳遠繼續說道:“陛下已将此事交給大理寺卿審查,但臣有疑慮,自案發後,鎮北将軍陸随有毒害韓琰的極大嫌疑,而主審此案的楚荊整日與陸随一同出入大理寺,難免不讓人懷疑他們私下勾結。臣雖有私心,但當朝狀元被害亦有損我大昭的顏面,臣懇請陛下另派人查清此案,還韓琰一個公道。”

此話既出,朝堂上一片嘩然,衆大臣竊竊私語,陳遠這句話不僅是得罪了楚荊和陸随,更是在打皇帝的臉。

皇帝聽完後臉上也有些挂不住了,道:“楚荊,此案你已查了數日,有何結果?”

楚荊今日正是有備而來,拿出了兩份奏疏:“陛下,臣深知陳工部喪子之痛,這份是大理寺追查數日後,整理的有關韓琰被毒殺一案的案卷。”

皇帝一字一句仔細查看,又顧慮着陳遠的臉色,向楚荊确認:“此事非同小可,你确定這份案卷沒有出錯?”

陳遠見他們打啞謎,心中着急,道:“哼,楚寺卿早可不要糊弄老夫!”

楚荊又拿出第二份奏疏,道:“微臣這裏還有一份案卷,是關于今年的科舉舞弊一案的。”

“今年四月的會試,有一名叫趙樓的尹州籍考生,被指控在考卷上作了記號,犯下舞弊行為。根據本朝律法杖責三十,終身不得再參加科舉。”楚荊轉向禮部尚書,“此事經禮部審查結案,吳尚書應當記得。”

禮部尚書吳圩回答:“今年會試共有三十七名考生舞弊,臣對這個名字不大記得了。”

楚荊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道:“無妨,吳尚書可派人去确認。趙樓事後也曾向順天府申訴這是構陷,自己并未在卷子上作任何标記,但并未得到受理,還被打斷了右腿。此案疑點在于,若趙樓在考卷上做了标記,定然需要買通至少一名考官,讓他在判卷時加以照應,可此案只有趙樓被判舞弊,并未見有任何一名考官受罰。”

皇帝看着折子,臉色越發難看,提醒道:“楚荊,此事非同小可,若無确鑿證據不可輕易下定論。”

“證據就在考卷之中,只要貢院拿出趙樓的卷子,便能知曉真假了。”

陳遠只覺得楚荊可笑,說:“楚寺卿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什麽舞弊案又與犬子的死有何幹系?”

楚荊道:“陳工部莫急,也請重查令郎的卷子,看看是否也有問題吧。”

“你這是什麽意思!”陳遠被氣得頭暈目眩,扶着大殿的金柱直喘粗氣。

皇帝卻并未阻止,派人同禮部一起去找出兩份考卷。

等了半晌,吳圩靜立未動,貢院的內史姍姍來遲。

兩份分別是趙樓和韓琰的策論文章,當初夜探貢院時,怎麽也找不到的趙樓的墨卷竟憑空出現了。

韓琰的文章是被批注了“第一甲第一等”的《安民疏》,而趙樓的文章則得了個“末等”批注。

吳圩使了個眼神,內史正要上前,墨卷卻被楚荊搶先一步接過。

“臣怎麽覺得,這并不是趙樓的卷子?”

大殿之下,大臣們面面相觑,不知楚荊唱的是哪出戲。

陸随雖在京暫代兵部閑職,但仍對西北大營有統兵權,事不關己般地站在第一排看戲。

旁邊一位與陸随相熟的将軍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問道:“聽聞這大理寺卿幾日前被你打斷了腿,該不會連腦子也被打壞了吧?”

陸随笑道:“他腦子好使得很。”

過了會兒又黑着臉說:“說多少回了不是我打的。”

站在前排交頭接耳的倆人動靜過于明顯,一旁的糾察禦史咳了一聲,頗為好心地提醒他們要保持肅靜遵守紀綱。

只見楚荊緊接着又拿出一塊手帕,邊緣已經燒焦了,上面大部分文字仍清晰可見。

“趙樓考完會試後,曾經默寫下自己的策論文章給好友賀應淮點評,就記在這張手帕上。臣有兩個疑問:其一,為何他的筆跡跟卷子上的不一致?其二,為何他默寫下的策論與韓琰的《安民疏》內容一模一樣?”

一個大臣被他繞得雲裏霧裏,說道:“也許是他見韓狀元的文章寫得好,故意摘抄下來的。”

楚荊搖頭,說:“趙樓在四月因藥酒中毒而死,韓琰的《安民疏》是在五月刊印的,他如何能摘抄下這篇文章?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趙樓被換了卷。”

言外之意十分明了,陳遠顧不得什麽名門世家的涵養,站起來指着楚荊破口大罵:“豎子敢爾!你的意思是,我兒才是舞弊之人?!”

怕他氣急攻心,幾個大臣紛紛前去扶他。

“當然,口說無憑。陛下明查秋毫,可将趙樓的其他答卷對比辨認字跡,關鍵還是找到趙樓真正的策論考卷,真相便能水落石出了。”

歷朝歷代科舉作弊層出不窮,但凡涉及換卷的都是大案,需要自上而下打通朝中關系,操作起來困難重重。

以會試的等級之高,主考官是禮部尚書,副考官都是頗有名望的儒學大家,韓琰身份特殊,還牽涉到大太監韓文忠,楚荊今日朝中這一番話,已經将這得勢之人得罪個遍。

朝中不少人與陳遠是舊識,先前并未見他們發聲,此時竟憤憤不平起來。

“陳遠高風亮節,韓公子怎會做出這種事?”

“韓公子既然能高中狀元,又怎會在會試中舞弊,楚寺卿該不會是查案查糊塗了。”

同時主持會試和殿試的吳圩在此案中責任最大,權力也最大,素來能言善辯的吳尚書噤了聲,餘光瞥了眼從頭到尾都沉默不語的韓文忠。

韓文忠低着頭目不斜視,未回給他一個眼神,吳圩一時竟摸不準他的意思。

大昭開創以來從未出現過會試換卷這等舞弊大案,皇帝徹底沒了耐心,道:“楚荊,朕命大理寺嚴查此案,并且将今年會試的考卷一一核對。另外對主考官、同考官、閱卷官、謄錄官、彌封官一幹人等進行搜查,務必找出趙樓的考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