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祭天大典
第24章 祭天大典
祭天祈雨的前三日,皇帝已經齋戒。
自從來到兖州,這陰雨天氣便一直放晴,大典當日更是烈日當頭,皇帝置轎馬于不用,帶着文武百官從唐王府徒步至龍王廟,已經汗流浃背。
“早霈甘霖,洽于四野;用作豐稔,粒我生民。”
這祈雨文辭是李錫禦筆親書,太常卿在高臺之上朗聲吟誦,李錫身着藍色布袍,面朝東方俯身跪坐在草墊上。少頃,李錫走上祭臺石階上香,又向天跪拜叩首四次。
祭樂起,臺下的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兩相對稱,也依樣跪拜如儀。
大昭建國之初,中原也曾出現連年大旱,那時天下初定,民不聊生。史書記載,太祖曾祭天求雨,在烈日下跪了整整一日,終于感動了上天,降下甘霖。
眼下這太陽是越發強烈,讓皇帝跪一日是萬萬不能的,正午已經過,太常卿宣告祈雨儀式完畢,兩側朝臣分列成單行,從中間讓出條道來。
楚荊随着官員隊伍躬身往後退,不留神一腳踩到了身後那人。
那人只是扶穩了他的背,輕聲道了句:“楚寺卿,你踩着我了。”
“陛下此次遠道而來,舟車勞頓,臣準備倉促,不知皇上和衆大臣住得可還适應?”李锂坐在臺下右列道。
李錫道:“唐王向來安排妥當,不過此次朕是因旱災一事為民祈福,不宜鋪張,低調行事便好。”
李锂似乎是對低調二字理解有誤,祭天完成後的宴席上,楚荊看着桌案上琳琅滿目的菜肴,心中生出一絲荒誕之感。
李錫面南而坐,群臣按品階列席,楚荊不喜交際,默默找個了近門的角落位置。旁桌一把年紀的胡參政祭天大典站了小半日,早已體力不支,宴席中途便離開了,楚荊獨自一人,倒也落得清靜。
桌前的葡萄被摘走一顆,楚荊看向身旁,竟是消失了好幾日的陸随。
祈雨大典諸事繁忙,又是在藩王屬地,周邊布防需慎之又慎,陸随好幾日都在為此事作安排。
楚荊上午踩了他一腳,回頭卻沒見着人,現在又突然出現,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又從何處進來的。
“你的位置在最前面。”楚荊好心給他指了個方向。
陸随故作嫌棄道:“對着溫啓國那老頭,如此珍馐豈不浪費?”
楚荊幾不可聞地笑了下,陸随正對着的并不是溫啓國,而是坐在大殿側前方正與皇帝談笑的的唐王李锂。
都道自古皇家親情淡薄,但天下人皆知皇帝與唐王雖為異母,但兄弟間情意深重非常。
先帝李勉,人不似其名,做皇帝這些年跟勤勉是半點不沾邊。李勉後宮妃嫔數量可稱大昭之最,皇帝當了三十多載,卻只留下三個皇子。
李锂是先皇的嫡長子,為人淡泊灑脫,才華橫溢,七歲能作詩賦。先皇後在他弱冠之年病逝後,李錫被封為太子,卻又在二十歲被廢離京,同年被封為唐王,到封底兖州就藩。
先帝膝下子女不多,次子李錫便就是當朝皇帝,比李锂小了五歲,自小被先皇後帶大,同唐王算是一同長大的。因生母早亡,又不被皇帝所喜愛,李錫自小在宮中受盡白眼嘲笑,少年老成,養成了陰郁沉悶的性子,與唐王的性子是截然不同。
三皇子李程為貴妃王氏所出,長相與王貴妃相似,容貌姣好,聰穎開朗。先帝老年得子,對三皇子異常寵愛,只可惜李程自小體弱,是個小藥罐子。
八年前的初春,李程貪玩,趁宮裏人睡着了故意溜出寝宮,去後花園逗皇帝新得的鹦鹉,誰知夜晚漆黑,他一腳踩空不小心掉進湖中,直到第二日發現失蹤了,宮人才慌忙去尋。
可惜李程早已溺死,年僅十歲就不幸夭折。
李程夭折後,王氏傷心欲絕,先帝震怒,處死了三皇子身邊的三十多個宮人,自此身體也一落千丈,常疾病纏身。
雖然李錫和李锂都是皇後所撫養,但李程卻更愛粘着當時的太子。那時楚荊剛入翰林院,三皇子還只是個半大孩童,卻常常捧着四書五經搖搖晃晃地跟在他身後喊他小夫子,确實惹人喜歡。楚荊曾唏噓道,若能平安長大,李程必定是個棟梁之才。
陸随想起當日楚荊與唐王似乎十分熟稔,倒想起了這件事來。
他百無聊賴地托着腮,問道:“李程怎麽會無故落水?既然體弱多病,宮人更應該多注意才是。”
三皇子夭折是先帝的心病,宮中對此事諱莫如深,極少談論。
楚荊說:“當年李程才十歲,少年心性,宮人一時疏忽,意外落水造成的事故罷了。”
陸随仔細觀察了楚荊的神态,才感嘆道:“我有時候真分不清你嘴裏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楚荊喝了口茶,擡眼看了他一眼,“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陸随笑道:“有沒有好處我不知道,不過我怎麽聽說當年廢太子一事跟三皇子夭折有點關系?”
“是麽?”楚荊漫不經心地摘了顆葡萄,“這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
“你想知道嗎?”陸随一手支頤,另一邊用手指纏繞楚荊背後垂下長長的青色發帶。
楚荊擡手把發帶從他手裏扯出來,道:“你想說便說吧。”
“我覺得當年三皇子一案另有隐情,李程并非落水而亡。”
“哦?那是為什麽?”
“即使他身體孱弱,十歲孩童落水必定會大聲呼救,至少也有在水裏掙紮的聲音,當時又正值初春,湖水不深。皇宮守衛森嚴,這麽多宮人侍衛巡夜,竟無一人聽到呼叫聲,竟要到第二日才發現屍體,這是其一。”
“禦花園遠離宮殿,也曾有人溺死在湖中,侍衛一時不察也不足為奇。”楚荊反駁道。
“其二,李程身為皇子,若想要看一只鹦鹉,他大可直接吩咐下人,甚至請求皇帝要個賞賜,何必偷偷摸摸深夜外出。”
楚荊搖頭:“先帝嚴厲,從不溺愛子女,從小便教導他們勤學勉勵,不可貪圖玩樂。三皇子年紀尚小性格懦弱,未必敢向父親讨要,又怕宮人告狀,只好按捺不住自己偷偷前往。”
先帝自身就不是個勤政的皇帝,說他教導皇子勤勉,陸随一陣語塞。
見楚荊一臉正經的胡言亂語,陸随只好攤手,說道:“好吧,至于第三個疑點,據說當年李程并非死于溺水,而是事先被殺死,然後再被投入水中僞造溺水死亡。也就是說,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殺害的。先皇帝知道後震怒,派人搜查三皇子住所,終于找到了一封信。”
“寫信人與李程約好當天夜晚在禦花園見面,信上的筆跡與太子李锂一模一樣。同室操戈,沒過多久便是太子被廢,此案也被掩蓋下來。”
楚荊騎馬帶來的腰酸背痛還沒好,調整了下坐姿,轉頭看着他,微笑道:“空穴來風,無稽之談,故事編得不錯,我差點就信了。”
陸随不急着解釋,湊在楚荊耳邊,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語氣,說:“前面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前面所說的三點,都是當年身在翰林的你親口跟先帝說過的。”
楚荊身子向後退了些,拉開了與陸随的距離,皺眉思考片刻,道:“萬文勝也是你的人?”
“不對,”楚荊立刻否定了自己,當年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更遑論他和皇帝的密談能知道的只有皇帝的親宦和貼身侍衛。萬文勝跟随先帝十幾載,忠心耿耿,如今更為錦衣衛指揮使,不可能是陸随的眼線。
楚荊看到握着刀站在李錫身邊的人,排除了萬文勝,就只有剛提拔上來的禦前侍衛衛謙。
見他的表情,陸随誇贊道,“該不會被你猜出來了吧?”
“衛謙在正德二十三年入軍營,二十六年被提拔在皇帝身邊。那時你還籍籍無名,又遠在西北戍邊,是怎麽做到在皇帝身邊安插眼線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陸随全當作是對他的誇贊,故意含糊其辭道。
楚荊突然想起來,嘴角帶着危險的弧度,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在大理寺的卧底是誰,該不會還在派人監視我吧?”
“絕對沒有!我發誓!”
“哼!”楚荊顯然不信。
“我發毒誓,要是我說謊就天打——唔”
楚荊把剝好的兩瓣橘子塞進陸随嘴裏,“就你多話說。”
陸随一口咬下去,橘子的香甜沁人心脾,說:“那你信不信?”
“啊?楚寺卿?”
“楚亦安?”
“楚哥——”
“我信我信,吃你的吧。”楚荊深吸一口氣,差點忍不住把剝成五瓣的橘子皮糊在他臉上。耍了幾句嘴皮子,這件事就這麽糊弄過去,陸随也沒有要刨根問底的意思。
唐王和皇帝長相都似生母,雖為兄弟,兩人的容貌和性格都沒有太多相似之處。
李锂為人豁達,當年被廢後沒有一蹶不振,反而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政通人和,百姓生活富足。兖州百姓中甚至流傳着,魯人只識藩王李锂,不知天子何人的童謠。
自從先帝駕崩,唐王更加放浪形骸,曾幹出過為美人一擲千金的風流韻事,為此時常受言官彈劾。皇帝對他這位兄長十分縱容,每次都替他找借口把言官擋了回去。
宴會上那幾人正聊到興起之處,唐王拍拍掌,一群婀娜多姿的女子手執琵琶,登臺獻舞。
一直站在唐王身邊的侍衛也上臺舞劍助興,鵝黃的絲帶在家伎的舞姿中飄動,掠過木劍,剛中帶柔,以柔克剛。
那侍衛戴着半邊面具,陸随認得他,正是數月前勤王那時擊退了一路敵軍的領兵。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難怪。”陸随看了會舞蹈,啧啧稱奇道。
“難怪什麽?”楚荊問他。
“王府中美人成群,難怪唐王至今不娶妻不納妾。”
楚荊目力遠沒有陸随好,又坐在遠處,看不清楚她們的臉,說:“那你好好表現表現,若是看中了哪一位姑娘,也許能向王爺讨個人回京。”
“我可惹不起,” 陸随把楚荊的坐墊往後拉,“坐遠些。”
“幹什麽?”
“把手張開。”
楚荊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掌心被塞進剩下的半串葡萄。
“別浪費。”
沒等楚荊問個清楚,陸随咻地一聲把白瓷盤向正中間舞劍的侍衛砸去,那侍衛本要擡劍去擋,卻突然動作一頓,有些驚訝地收了木劍向後躲開。
白瓷盤從他背後飛過,砸向了身後坐着的溫啓國,盤子應聲而碎。
溫啓國好端端坐着,不料飛來橫禍,那白瓷盤正中腦門,碎了個七零八落。
離得最近的舞妓驚呼一聲,見溫啓國當場昏倒在地。
陸随:“……”
見形勢有異,皇家侍衛立即沖上大殿,衆人都往後看,以為是進了刺客。
楚荊也被他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住了,小聲問道:“怎麽了?”
陸随有口難言,滿臉郁悶,半晌才吶吶道:“……我可能是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