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只風筝

第27章 一只風筝

連城豎起耳朵聽了小半日,什麽也沒聽見,不知裏頭都審了些什麽,只看到兩人出來時,陸随十分自然地接過了楚荊的藥箱。

陸随一副請教姿态,說:“刑也上了,傷也治了,好人也都讓你當了,斷案如神的楚寺卿看出什麽來了?”

楚荊沒理會他的吹捧,疑道:“他之前也是一心求死,什麽也不肯說?”

“如你所見,逐月翻來覆去也就這麽幾句,但今日聽你說到唐王,他似乎有些反應。”

木匣中放着逐月的匕首,血跡并未洗去,已經成了黑褐色。

楚荊小心拿起匕首端詳,他雖是文官,對兵器卻也不是毫無了解。刀刃有缺口,刀身也有鏽跡,在西北軍營耳濡目染了三年,楚荊能看出這這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刀。

楚荊問起:“這把匕首查過了麽?”

“查過了,沒有淬毒。”連城答道。沒有淬毒?

楚荊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古往今來的刺客不可勝數,刀刃淬毒也是最常見的手段。

這逐月單槍匹馬,憑着一身不大高明的功夫和不大鋒利的匕首行刺,是為了什麽?

那日在宴會之上又為何改變了主意?

難不成是臨時起意?

顯然陸随并不如此認為,他道:“宴會時逐月發現我有所察覺,立即改變了行刺計劃,可見是個心思缜密,頭腦敏捷之人。他明知我當晚一定會加強布防還匆忙行事,連武器也不趁手,這番舉動不似他的性格。”

案情尚不明朗,楚荊不作過多猜測,一切還需找到更多證據。

天色尚早,祭天之後天氣便一直放晴,兩人研究了小半日案情,出了地牢才發現今日終于下起雨來。

案情細節不便聲張,陸随刻意尋了個舊庫房充當地牢,就在王府後院的角落處,附近都是家仆住的地方。

那群家仆也已經聽到風聲,得知逐月便是刺殺皇上的刺客,紛紛不敢相信,總要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站在地牢外不遠處張望。

見他們出來,人群一哄而散,只剩一老者佝偻着身子站在原地與他們對視,似乎是有什麽話想說。

那老者步履不穩地朝他們走了幾步,手裏拿着把傘,讨好地給二人送上。

“兩位大人,下雨了。”

陸随不好忤了老人家的心意,接過傘,問道:“老人家,可是有話對我們說?”

那老伯正躬着身子要往回走,聞言又停了腳步,似乎還在猶豫。他嘆着氣,似是下定決心才說道:“逐月這孩子一向忠君,怎麽會做出刺殺皇上的事來呢,兩位大人是不是抓錯人了呀?”

竟是來替他說好話的。

“忠君……”陸随裝作才想起來,“我記得勤王一役,沿途招募兵馬,率護衛兵突襲敵軍的人,就是這個逐月吧?”

老者以為這是給逐月說好話,忙說:“是他!大人明鑒。”

楚荊與他對視一眼,已經心照不宣。這層身份可算不上好,當時陸随出兵及時,解了京師之困後,唐王便立即原路返回了兖州,彼時逐月還是救主的功臣。

當初就有言官彈劾唐王不顧“藩王不掌兵”的國規執意進京,昔日的功臣如今成了刺殺皇帝的罪犯,很難不令人懷疑他當時進京是否存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更何況又是唐王的軍隊,只怕更會牽扯到李錫。

“阿公,逐月哥哥去哪兒了?”一道稚嫩的童音在身後響起。

幾步開外,一個小姑娘躲在了院門後,怯懦地探出半個身子來。

老伯步路蹒跚,走回去摸了摸她的發頂,說:“舒兒乖,逐月哥哥有別事情要忙。”

舒兒失望地低了頭,道:“可逐月哥哥昨天才說要幫我把風筝取下來的。”

老伯嘆了口氣,不願告訴她真相,道:“舒兒要聽話,阿公幫你去取風筝。”

小姑娘扁了嘴,阿公走路還沒她利索呢,分明是在敷衍自己。

一旁看了許久的楚荊上前,在小姑娘的身前矮下身子與她平視,道:“哥哥幫你取好不好?”

舒兒平日見的都是王府裏的家丁侍衛,哪見過這等斯文好看的人,頓時心花怒放地拉着楚荊往院子裏走,還不忘道謝:“好呀好呀,謝謝哥哥!”

紙紮的風筝挂了在枝丫上,高高的銀杏樹下,站着兩大一小三個人。

舒兒指着那風筝,擡頭看向了楚荊。

剛誇下海口的楚荊眯了眯眼目測了地面與風筝的距離,轉頭看向了陸随。

陸随正抱臂打算看楚荊要怎麽收場,然後就見兩人都盯着自己看。

陸随指了指自己:“?”

楚荊點了點頭:“。”

鍋從天上來,陸随無語凝噎,還是認命卷起袖子。

爬個樹還是難不倒鎮北将軍的,陸随脫了外袍,三兩下便穩穩攀上了樹頂。

可惜紙紮的風筝被雨淋濕,上面糊着的紙已經破破爛爛,只剩個竹片做的骨架支撐着。

舒兒抱着已經不成型的風筝,上色也已經暈開,神色有些難過地低下頭。

“這風筝壞了,再買一只吧。”陸随從樹梢輕巧地一躍而下,晃落了幾片新葉。

舒兒搖搖頭說:“可這是逐月哥哥給我做的。”

過了會兒,舒兒低着頭不敢去看他們,說:“能不能……能不能把逐月哥哥放出來呀?”

楚荊蹲下身摸摸她的頭,卻并不回答,只問道:“逐月哥哥待你很好?”

舒兒重重點頭,說:“逐月哥哥再累再忙也會陪舒兒玩,給阿姐帶好吃的回來,還幫阿公提菜籃子,他是舒兒見過最好最好的人!”

老伯已經離開,院裏的人也都各自忙活去了,舒兒拉着楚荊的衣袖,小聲道:“逐月哥哥不是壞人,舒兒知道你們也是好人,所以……能不能放他出來呀?”

孩童的眼裏很簡單,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既然他的逐月哥哥是好人,幫他撿風筝的也是好人,那楚荊和陸随就該把逐月放出來。

陸随想起楚荊方才一陣語塞便覺得好笑,道:“堂堂楚寺卿,竟上了個小姑娘的當。”

楚荊淡然一笑,覺得舒兒倒是機靈,尋了個取風筝的由頭給逐月說好話。

不過他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可以看出逐月與府裏其他家仆的關系都不錯,不少人都在私下議論逐月是遭人陷害。

逐月确實不是尋常家仆,住的地方也不是其他人一樣的大通鋪,有自己單獨的房間。

房內早被搜尋過了,逐月的房間裏本就收拾的幹淨整潔,雖住了許多年,東西卻不多,都是尋常衣物和幾柄習武的劍。

屋中有些財物積蓄,只不過王府每月俸祿不少,他又侍奉唐王多年,這點財物看不出什麽異常。

“這些是什麽?”楚荊發現床底下裏堆了一箱雜物。

正要半跪下去看,陸随拉住了他,說:“我來。”

蓋子上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積灰,打開裏面滿滿一箱,還真是不能更雜的雜物。

“折扇、木劍、香囊……”陸随仔細翻看,發現都是些小玩物,“怎麽跟你一樣都愛藏些有的沒的?”

“……”楚荊心道他身上揣着的都是有用的東西,“這些似乎都是唐王的賞賜。”

“你管這叫賞賜?”陸随随手挑出一柄快斷成兩截的木劍,用慣了兵器的他還有些嫌棄,“連當柴火燒也不中用吧。”

雖未署名,楚荊認得這扇面是李锂的題字,其中的許多玩物都是唐王的喜好,他說:“我的意思是,這裏面有許多是唐王的舊物,被逐月好好收藏起來了。”

聯想到在地牢那一番動靜,陸随猜測道:“他與李锂似乎交情匪淺。”

初春的陰雨天濕冷刺骨,楚荊的腿傷才好不久,自離京以後這雙腿就沒好好休息過,自昨晚便感覺右腿隐隐作痛。楚荊面上不動聲色,一手撐着木桌暗暗給腿上卸力。

“剩下的他們會去查的。”陸随一手搭在楚荊肩上,攬着他往回走,“再站着你這腿又該疼了。”

楚荊微微一笑沒再掩飾,“你怎麽看出來的?”

“有什麽是本将軍看不出來的。”

方才要跪下時,楚荊右腿一瞬間的僵硬早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才剛回了西苑,見院子裏坐着個不速之客。

桌上多了一套茶具,李锂如今還有這閑情逸致,招呼着給人倒了兩杯龍井。

“二位回來了。”

李锂目光探尋,停留在陸随向內收攏搭在楚荊肩膀的手腕上,有些意味深長道:“聽聞二位關系勢同水火,看來傳聞是半點也不可信。”

楚荊還沒意識到他二人過于親昵的姿勢有什麽不妥,打了聲招呼道:“殿下。”

陸随直入主題,說:“唐王殿下來此,可是發現了什麽線索?”

李錫雖未被問罪,但府上家丁成了刺客,無論逐月是否受人指使,有何動機,李锂都脫不開責任,還有人翻起李锂多年前涉嫌謀殺小皇子的舊賬,甚至已經有閣臣連夜上書彈劾唐王謀反罪責了。

“逐月可有說些什麽?”

這話問得直白,有刻意探聽消息之嫌。楚荊也并未直接回答,反問道:“殿下對逐月了解多少?”

若是在事發前問他,也許會是不一樣的回答,可此時李锂只能說:“他本是我的心腹,自我來兖州以後,是他一直跟在我身邊,管理府中的雜事。我這閑散王爺當得無聊了,發現他身手不錯,便教他練過劍術,逐月也成為了我的親衛。”

“我自以為了解他,可我怎麽也想不通他為何要刺殺皇上。”李锂嘆氣道。

李锂自被貶後離京已有十一年,逐月與他年紀相仿,如今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紀,當年才十幾歲的他能與皇帝有什麽仇恨,以至于要冒險行刺。

“他可還有親人在世?”

每個王府的家仆李锂都查過他們的身份,“他出身貧寒,父母早逝,當年天寒地凍,他餓的暈倒在王府前,我不忍心看他凍死,便收留了他。”

這些與王府其他人所說并無出入,可怪就怪在這樣的人能與皇室有何關聯,難不成是因年幼悲慘,把這份仇恨怪在了朝廷上,才萌生刺殺的念頭。

陸随想起逐月戴着面具的半張臉,問起:“他這臉是怎麽回事?”

若只看他完好的半張臉,可算得上清俊,可另一側面具覆蓋下的卻是猙獰的疤痕,讓人看着可怖。

“年幼時他家中失火,右臉被燒傷才留下了疤痕。”

以前也總有人問起,李锂想起從前逐月年紀尚小的時候,看到別人驚異的目光,總是一個人偷偷躲起來,連出門也畏畏縮縮,生怕被人看見。

李锂便命人給他打造了一副面具,剛好只露出完好的半張臉來,又花了好長時間才把他愛躲躲藏藏的性子改過來。

這面具一看就價值不菲,陸随誇贊道:“殿下待手下人匪淺啊。”

正是因他是個重情之人,李锂至今還不敢相信逐月是刺客,認為他是另有隐情才特地來此,說:“其實我有個不情之請。”

楚荊道:“殿下請說。”

“可否讓我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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