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祭節(11)

16 冬祭節(11)

那兩條腿很長,穿着清貴的長袍,像是沒發現桌下有人,一撩前擺,便大刀闊斧地坐在了莊杭的面前。

系統在他腦子裏尖叫,聲音吵得莊杭頭疼。

金絲楠木的書桌三面密封,莊杭退無可退,只能屏氣凝神地往裏挪了挪,避開與那兩條腿的接觸。

但鼻尖還是無可避免地貼上了光滑柔軟的布料,一股特殊的氣味撲面而來,說不上難聞還是好聞,如果讓莊杭形容的話,那是一股塵土與熏香交雜的陳舊味道。

桌面上傳來細碎的研墨聲,緊接着就是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

“他在寫信?”莊杭暗想。

系統還在持續輸出尖叫。

莊杭:“老師,你別叫了,我都聽不見他寫字的聲音了。”

莊杭無奈地安撫系統,突然驚覺過來,不是他聽不見,而是那寫字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下了。

緊接着,一聲輕嘆在莊杭頭頂響起,近的幾乎要貼着莊杭耳邊,莊杭頭皮一炸,一動不動地縮在桌下,手心全是冷汗。

又過了半晌,一只蒼白的手摸索着伸進桌板下,修長的指節叩住抽屜門輕輕拉開,将剛寫好的書信塞了進去。

那雙腿安靜地站起來,無聲地走了。

等外面聲音歸于寂靜,莊杭滿臉冷汗地從桌底爬了出來,手裏拿着他剛從抽屜裏摸出來的信封。

信封上空白一片,只蓋了一個精致的小戳“靖庭”,看來剛才寫信的就是他本人了,莊杭小心翼翼地拆開信。

信紙上寥寥數行,字跡清隽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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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杭看了很久,看完什麽也沒說,把信折好放進懷裏。

放信的時候指尖接觸到懷裏的告示,莊杭的動作頓了頓,複又掏出那張院牆上撕下來的告示紙,拎起來到窗前,就着窗戶透出的日光細細打量。

一邊打量一邊跟系統聊:“這張告示居然摸起來比信紙還厚……一般被風化後的紙張,應該比較薄才對吧?”

系統還在嘤嘤嘤,完全無法交流。

莊杭無奈:“我記得之前在林子裏遇見有人跟我們并排走的時候,你還挺冷靜的。”

系統哭唧唧:「人家害怕這種jump scare嘛。」

莊杭疑惑:“你不是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嗎?”

系統清了清嗓子:「你看過一個電影的劇本,難道就不會被裏面的恐怖畫面吓到了嗎?」

莊杭:“……”好吧可以理解,誰還不是個寶寶了。

莊杭用手搓了搓告示的一角,意外地搓出來兩張重疊的紙。

小心地将兩張紙撕開,底下的那張輕飄飄落在地上。

莊杭撿起來看,那是一張百人簽名的告發書,數百村民聯合舉報,他們的地方官克扣村裏原本要供奉給朝廷的口糧,中飽私囊,罪大惡極。

就在看見第一個名字的時候,莊杭腦中一痛,一張鏽跡斑斑的畫面突然閃回在腦海。

落拓的長發男人身着寬袍大袖,跪在府邸門前,雙手反綁于身後,眼睛被一圈髒兮兮的白布圍住,白布上兩點血痕洇出。

聽着底下衆人的辱罵,他微微垂頭,血跡斑斑的雙手指節蜷縮着,握成拳。

劊子手手起刀落,畫面剎那一片血紅。

莊杭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雙手抵在桌面上,正微微發抖。

他又抖開那封書信,系統這時才看見,信紙上字跡優美卻布局淩亂,糊作一團辨認不清。

系統:「寫的什麽?怎麽亂七八糟的。」

“他看不見,有人戳瞎了他的眼睛。”

莊杭握着信紙的手緊了緊,輕聲說:“因為看不見,所以信上有些字是重疊着的。”

他辨認了很久,才看出這是一份寫給自己父親的家書。

信上寫,時處饑荒肆虐,朝廷不食人間疾苦,一昧加重百姓的賦稅徭役,致使民不聊生。

信上寫,他擅作主張,将部分秋糧稅私自扣下。有了這些糧食,村民就有糧過冬,不用靠賣兒烹女來勉強度日。

信上寫,他愧對朝廷和父親的信任,但無愧于百姓。

落款,徐靖庭。

莊杭走出昏暗陳舊的書房,遙遙看向雲霧缥缈的山頂,目光平靜。

“徐靖庭,山頂上的神廟裏供奉的那個蒙眼封口的神像,就是你嗎。”

——

莊杭走出小院,迎面碰上了剛回來的唐亦巧和祝卿。

“找到推動石磨的方法了嗎?”莊杭問。

“沒有,石磨好像只有村民能推動,但他們都不願意幫助我們。”

莊杭:“用其他東西呢?”

“那些不是普通的糧食,質地非常堅硬,用石頭都砸不碎,看來必須要用特殊物品才行。”祝卿臉色不虞,“那個胖子好像從村民那裏拿到了一個什麽東西,一個人急匆匆的跑回來了,問他也不說。”

莊杭:“哦,不管他,我和賀濯川晚上要去一趟磨坊,你倆的糧食給我一下。”

賀濯川既然提出晚上去磨坊,那肯定就是有他的想法,莊杭本來是想帶着兩個女生一起去,但賀濯川似乎不太樂意,所以只能問她們把糧食拿過來,有機會的話就一起磨了。

唐亦巧沒問為什麽,直接把兩袋糧食拿給莊杭。

等到晚上,莊杭和賀濯川兩人摸黑出去,路過簡進的房間時,簡進探出頭問他們去幹嗎。

“我們去趟磨坊,看晚上那裏有沒有什麽線索。”莊杭說,“你要不要把糧食給我們,如果可以的話就一起磨了。”

他對簡進的觀感不是特別好,本來不太想帶上他,但既然遇上了就順便問問。

簡進面色猶豫了一下,他不是很想晚上出去,也不想把自己的糧食交給別人:“算了吧,我自己再找找辦法。你們注意安全哈。”

莊杭也沒強求,帶着賀濯川走了。

兩人來到磨坊,今天外面沒有月亮,磨坊裏也一片黑漆漆的,連石磨的輪廓都看不清楚。

莊杭正想去找根蠟燭,就看見石磨旁幽幽的亮起了一陣綠光。

綠光映照出賀濯川面無表情的臉,他不知從哪找來一個小盆,正往裏填紙。

填的正是今天白天給莊杭看的紙錢。

莊杭:“……”

他猜到了賀濯川是想來這燒紙,可這紙錢燒起來怎麽會發綠光啊。

莊杭正想說話,賀濯川噓了一聲,示意他看石磨。

石磨的磨盤顫了一下,随即開始慢慢的轉動起來,把手處空蕩蕩的,什麽人都沒有,莊杭卻感覺屋子裏逐漸被一股陰涼的寒氣包圍着。

慢慢地,幾個低矮的黑影接二連三從空氣中浮現出來,推着磨一圈圈的走着。

“一、二、三……一、二、三……”

尖利的童聲在房間裏回響。

賀濯川低聲說:“把糧食倒上去吧。”

一袋糧食也就不到兩斤,很快就磨完了,莊杭把磨好的細面收集起來。

随着紙錢一張張的減少,綠色的鬼火映照着賀濯川的臉,顯得他的臉色越發蒼白,額頭上開始出現某種亮晶晶的東西。

莊杭一開始以為那是汗,随後才發現不對。

那是一層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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