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然只能眼巴巴看着……

挑眉。

“你想吃就吃,不用管我。”

話是那麽說,可她知道顧曳對燒鵝燒雞的反應極大……真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吃不了,卻還偏偏要挑這種地方。

過了一會兒。

“我點好了。”

簡單的幾個選項,都是清一色的白灼青菜,顧曳沒有吃甜點的習慣,蘇黯直接pass,最後飲品,她替他點了一杯咖啡,自己要了一壺柚子茶。

顧曳一掃而過。

“怎麽不點鴛鴦,你以前很喜歡的。”

高中時代的港式茶餐廳,價格還算貴的,學生之間都很少去。令他記憶深刻的是,那時候學校門口有家港式奶茶店,鴛鴦的味道很正宗,蘇黯喝不慣苦咖啡,晚自習實在困得不行,就會偷偷溜到校門外買杯鴛鴦,回來兌水。

“你都說了是以前,我現在不喜歡了。”

其實是前些年工作太忙,加班熬夜都是常事,喝提神醒腦的純正咖啡慢慢也就成了家常便飯。

“我現在也不像以前那樣,那麽專注地吃甜食了,辣的我也适應了,酸的也能接受……

你一直喝的美式咖啡,我偶爾也會嘗試,只不過我還是得加糖加奶,你那個喝法太苦了,我由衷的認為,你那種方式真的只有你們美國人才喝的慣。”

将菜牌遞給服務員,轉過身,他眸光沉了沉。

柚子茶很快就上來了,他提起晶瑩剔透的玻璃壺把,沉穩地搖晃了兩下,拿過她杯子,淺黃色的果茶馥郁芬芳,遞到她面前,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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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之內,提了兩次我出國的事。蘇黯,你想說什麽?”

氣氛驟然降到冰點。

消失了整整十年,再回來,實在太過雲淡風輕……接過茶杯,她小心地捧在手心裏。

“我只是實話實說,你不用想太多。”

轉頭看窗外。

他聲音清清冷冷。

“蘇黯,我回來了。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得那麽清楚。”

“不需要知道得那麽清楚?”蘇黯瞪大了眼睛。

難道他忘了上次在警察局看到的刑偵檔案,她和他檔案上面的“犯罪嫌疑人”那五個字,究竟是怎麽來的?

就是因為他十年前的不告而別,她被警方當做是犯罪嫌疑人,審問了兩天兩夜。直到48小時之後嫌犯自首,案件告結,她才從看守所裏被放了出來。

她知道,他雖然自私可也沒那麽薄情。這十年他消失不見,她一直以為他是覺得對不起她,所以才不好意思露面。可事實證明,并不是這樣的……他檔案上印了“失蹤”,醫大的學生說他留學美國,前臺護士高岚說他剛剛回國半年。

一個失蹤的人怎麽會出國?

一個沒有身份信息的人怎麽回的國?

他現在是個醫生,是第三醫院神經外科的副主任,他一句“我回來了”雲淡風輕,可她呢,他知不知道她這十年裏,對于他的杳無音信,她是既自責又擔心。

“我沒有要你解釋太多,我只是想要知道我該知道的。”

顧曳眸眼一沉。

“哦?你該知道的?那我請問……什麽是你該知道的?”

“你知道。”

“我知道?”微頓,清冷的聲音變得有些無奈,“我今天約你出來,只是想跟你吃頓飯!”

“我只是想要手機!”

沖到嘴邊的話,卻又瞬間吞了回去。

蘇黯垂了垂眼睫,到底沒說出口。

沿街是寬敞平坦的馬路,玻璃裏的倒影格外清晰,他看見她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

倏爾,舉到嘴邊的茶杯,又緩緩地放了下來。

“說了你只會生氣。”

“呵……”

顧曳嗤笑一聲,從襯衫口袋裏拿出一枚白色手機,拍在桌子上。

“明天下午三點半,西域咖啡,7號桌,萬俊棋。”說話間,扯了扯嘴角。“蘇小姐,你有沒有興趣跟我解釋一下,這個萬先生是誰。”

頂着壓迫性的注視,她瑟瑟伸手,将手機收了回來。

胡桃介紹的初中同學,之前約好了周末見面,但一直沒定具體的時間地點。她昨天晚上連夜給他打電話,就是怕對方突然來短信被他看見,可沒想到他捷足先登,到底還是發現了。

“吃一塹長一智,我長教訓了,不去那種好幾十人的相親會了。”

“吃一塹長一智?”

顧曳挑了挑眉,不以為意。

“你要是真長教訓了,不管是什麽樣的相親,你都不該去!”

擡眼,她看向他,抿了抿嘴唇。

“我自己有分寸。”

“有分寸會淪落到上個月的那種田地?”

蘇黯忙着争辯,“那是個意外。”

“一場無獨有偶的意外都能被我撞見?蘇黯……那咱們倆的緣分,又該是有多深?”

……

清淨的茶餐廳裏,角落裏都回蕩着兩個人的争吵。其它桌的客人結賬買單紛紛離去,服務員收拾好桌子,便也連忙躲進了後廚。

正方的木桌前,一陣靜默。

“顧曳,其實今天這次見面,是你有話想對我說吧?你想說什麽,我聽着呢。”

“沒什麽。”

他款款起身,修長的手指有條不紊,整了整襯衫的褶皺。

“我只是覺得有些人為了結婚,刀山火海都不顧。”

話裏帶刺,實在難聽。

“你對相親有偏見。”

“不,我是對你有偏見。”

他迤迤然向她走去,貼在她耳邊輕聲道:“蘇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上次救你,你好像連個謝字都沒說。”

“那我謝謝……”

“不用了。”

脊背挺直,他目不斜視地道:“只要你能照顧好你自己,那比什麽都強。”

話音剛落,他從她身邊徑直走過,頭也不回。

店門開了又阖,蘇黯透過牆側的玻璃窗,看着那漸行漸遠的背影,莫名地紅了眼眶……不想解釋,那就不要出現,不要讓她遇到啊!

別過臉,她心裏頭不是滋味……

“十年不見,一回來,這操得是哪門子的心啊!”

再沒心情吃飯,叫了一聲服務員,交代統統打包。她拿出張銀-行卡,打算刷卡。

“小姐,那位先生付過了。”

怔怔地擦了擦眼角。

“什麽時候付的?我沒看見啊。”

“一個月前就付過了。他預付了我們餐廳半年的收益,靠窗的這十張桌子,以後也都是他的。”

秘密

拎起包,蘇黯幾乎是立刻就沖了出去。

沒有人,街上沒有人。

港式茶餐廳的門口,淺藍色自行車還停在一側。

清新的顏色在陽光下耀眼奪目。可座位是空的,主人不見了。

街角十字路口,颀長的身形站在深暗的陰影下。

街邊正停着一輛黑色老爺車,他确認沒有人尾随,大步流星,瞬間跨步進去。

“萬俊棋,把這個人查清楚,一字不落,我要全部的履歷。”

顧曳端坐在後車座上,雙手交疊,沒有了平時在醫院裏的溫和模樣。

駕駛室正坐着兩個人,一男一女。

其中男的一襲黑衣,迅速地回過頭。

“明天下午的西域,要不要派個人跟着?”

擡了擡眼皮,顧曳紋絲不動。

“派你去還是派Lin去?剩下的人不是還要監視我,有時間嗎?”

李皖連忙低下頭,他是純正的美籍華裔,剛剛被派到顧曳身邊,對新老板的很多習慣還不能算是十分了解。

Lin從後視鏡裏看出他的不悅,緩緩地開口道。

“老板,總部那邊剛剛來電話,應該是年初的器械出了點問題,問您什麽時候能回去一趟。”

困了他整整十年,竟然還指望他主動回去?

“無視。”

“老板,江先生的意思是……”

“有什麽事讓江堯親自給我打電話!

你們幾個也一樣,小心點。我說過跟蹤我可以……但最好別被我發現。”

車廂裏一陣靜默。

“對不起,老板,我們今後會注意行動的。”

閉上眼,顧曳捏出口袋裏的打火機,在指尖把玩。

“讓你們重新制作的身份檔案怎麽樣了?”

“已經做好了,不必要的私人信息和出國記錄都已經提前删掉了。”

“下個星期送到我辦公室。”

“是。”

李皖和Lin異口同聲。

倏爾,李皖坐在副駕駛位置,又忍不住好奇。

探頭探腦地問。

“老板,您真的打算,在這裏久居下去?”

回國半年,顧曳整日除了手術就是看診,日子過得平淡無奇,他們兩個跟其餘的下屬24小時輪流換崗,生活也幾乎是百無聊賴。

除了上個月遇見的蘇小姐,剩下的生活就都是這樣日複一日的單調、無聊。

顧曳也一樣,整日沒什麽表情,仿佛心如止水。

既然這樣又何必回國呢?

這樣的生活在哪兒不能過,難道抛棄了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真就為了到帝都當個高階白領?

李皖想不通啊……他這個腦回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街道上是陽光明媚,車裏卻密不透光。

幽暗的深處,微涼的指尖摩擦着打火機的開關,發出清脆的聲響。

“做好你分內的事。”

優雅的精致暗紋,一簇幽藍的火光照亮後座,無聲無息。

除了Lin和李皖,跟在他身邊的人還有7個。

這些人美其名曰是保镖兼助理,暗地裏為他辦事,但實際上只不過是江堯雇來監視他的。

他們尊稱他一聲老板,是客氣。

隐蔽的暗格,他抽出一根細長的香煙,夾在指尖。

他自己的私生活,他并沒有什麽必要去跟外人解釋。

Lin警惕性地環顧四周。

“老板,車外有人。”

扔下手裏的東西,顧曳迅速地按下身側的按鈕,上百種僞裝道具從座位前移到了面前。

他随手挑了一頂純黑的棒球帽,戴在頭頂。

“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

“不對,你唱錯了!

應該是……

我在馬路前,黃燈過了線,警察叔叔把我叫到馬路邊……”

颀長的身形站在街頭。他壓低了帽檐,眯了眯眼。

幾個小學生?

信號燈全屏變綠,顧曳走到馬路中間,故意回頭看了一眼。

Lin,你長大了。

……從青澀的少女轉變為成熟的女人,相識的這十年間,他目睹了她的成長。

雖然沒親耳聽見,但她大致也能猜出來他心中所想。

Lin清咳了兩聲,瞬間啓動汽車引擎。

心忖道。

“老板,吸煙有害健康,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同一時間。

陽光傾斜的下午,蘇黯推着顧曳留下的自行車,悻悻地往家走。

壓過一片石子路。

車輪下發出一陣“咯噔咯噔”的聲響。

不知是出于何種心情,她突然就對第二天的相親,提不起興趣了。

但去還總是要去的。

畢竟是胡桃的同學,她就算再沒興趣,也不能約好了時間地點之後放人鴿子吧。

吃個飯而已,又不會掉塊肉。

再說就算會掉塊肉,又能怎樣。

她只是看起來瘦,坐辦公室的人,腰和屁股上的肥肉哪會少。

晚上,接到了胡桃的電話,她簡單交代了幾句,又大致跟她講了講對方的經歷。

“……他父母都是中國人,十多年前移民到英國。他自己先後考取了伊頓公學和LSE,博士畢業,後來到美國的伊利諾伊州任教了一段時間,人也長得不錯。”

蘇黯正在刷牙,打開免提,嗯啊了兩句。

“蘇黯,你把态度放端正一點,我這可是在掏心掏肺地幫你啊。你知道這兩年全球經濟都不景氣,人家是看中了國內市場前景廣闊,這才又回的國。

不然就憑LSE的入學比例,你這輩子估計都見不着一個活的!”

看中了國內市場。

又不是看中了她。

打開水龍頭接了杯水,蘇黯簡單地漱了漱口。

“我知道,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嘛,在日不落帝國的政商界享譽盛名,BBC上天天見啊。可是胡桃,你說我一個普通人,站在人家身邊……不般配吧……”

她不想去,因為她心知去了也不會成。

她就是一個普通家庭、普通大學出身的一個普通人,她父母早逝,從小寄住在姑姑家,像千千萬萬個刻苦勵志的北漂一樣,她也是經歷了無數的艱難險阻,好不容易才留在了帝都。

她沒什麽宏偉遠大的志向,就想賺點小錢,将來好在帝都的郊區,買個三四十坪的小房子。

有個家就可以。

她如是就知足了。

這樣的她,跟那種飄洋越海的精英人士差的可不是一個階層。兩個人坐在一起,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你聊娛樂人家聊政治;你關心雙十一人家談美國大選;你成天盯着國航首頁等着打折,人家随便買張機票就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

等過兩天你知道了,想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可是掏出手機,一想起國際漫游的電話費用,你心都在滴血。

這樣的兩個人……

能配嗎?

“蘇黯,你別這麽妄自菲薄好不好?咱們大學雖然不是名牌,但好歹也是985,你自己覺得你工作不怎麽樣,可你不想想前陣子畢業季,有多少大學生打破腦袋想往咱們公司進呢。你自己一個人生活,無憂無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家庭負擔……你還不知足啊?”

“知足,知足。”

她就知道她口才不好,說不過胡桃。

可有些事情,它真就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她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在圖書館翻過一首敦煌詞,曲調很悲傷,似乎描寫的就是她現在的心聲。

“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邊更有天。馬上不知何處變,回來未半早經年。”

人外有外天外有天,這句話不是說假的。

人真的不能比。

一比……就完了。

“要不然介紹給寧檬?她明天上午就飛回來了。”

好歹寧檬是正兒八經的經濟學碩士,你別管一本還是二本出身,最起碼人家有話題啊。

“蘇黯,你真以為人家是市場門前賣剩下的白菜……急着脫手呢!人家是看過你照片,看上了你這個人才同意去相親的。再說你把他推給誰不好,偏推給寧檬那個有家室的,兩男争一女,你安得什麽心啊!”

蘇黯一臉無辜,結巴道。

“我……不是,寧檬,她,前陣子分手了。”

“分手了就不能再複合啊?我看她前兩天在朋友圈分享狀态,他那個小男朋友又入鏡了!”

我了個天……

不是吧?

蘇黯連忙跑到客廳,翻了翻pad。

留言,點贊……蘇黯确認完畢,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地用力錘了下牆。

“不是,胡桃,你說寧檬她也老大不小了,為什麽成天跟一個比她小将近10歲的高中生在一起厮混?以前單純地在一起看個電影吃個飯也就算了,現在竟然分手之後還複合?還一起結伴出國旅行?胡桃……你說等對方的父母發現了,他們會不會狀告寧檬,誘拐未成年兒童啊……”

蘇黯在這邊狼哭鬼嚎。

胡桃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那小男孩上個月就成年了,告什麽告啊!再說你跟寧檬,你們倆同年出生,生日就差半年。你這個名義上的表姐,連個男朋友都沒有,你有什麽資格管人家啊!”

啼哭聲戛然而止。

也是哦。

她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顧不過來,哪還有資格替別人操心。

“好了,閑話就說到這兒,你現在必須給我個準信兒,你明天到底去不去。”

去……

還是……不去?

蘇黯琢磨了一陣兒,她心忖着這約都約好了,既然沒人頂替,她還是不好臨陣當逃兵吧。

可誰想到,電話那端,胡桃沒等得及她回話,率先爆發。

“哎,我真就是納了悶了,為什麽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你這個慫樣從來就沒改過呢?一有點困難你就躲起來,一有點風浪你就縮脖子……我今天這話就撂這兒了,你記住縮頭烏龜當慣了,再以後想硬都硬不起來!”

噪音的分貝太高,蘇黯連忙拿遠了手機。

正值深夜,她怕吵到鄰居休息,只好關掉免提,小聲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還不行嗎。”

胡桃在那邊松了口氣。“終于想通了?”

“想通了。”

“這次的覺悟有多高?”

蘇黯握了握拳頭。“只準成功……”

“嗯。”

“也不怕失敗!”

“嗯???”

相親

第二天上午,蘇黯早早梳洗,收拾東西。

傳統的英國紳士,時間觀念都很強,她之前工作的時候也有過接觸。不知道這個華裔的行事風格是偏中式還是偏西式,但出于禮貌和尊重,她還是不要遲到為好。

吃過午飯,寧檬正好回來。她幫她整理了會兒行禮,看了眼時間,準時出門。

一路上暢通無阻,到了咖啡廳附近,還早了半個多小時。

因為是周末,咖啡廳下午三點才開張,恰好她很久沒逛街了,四處轉轉,還趕上家居館打折,便買了點裝飾客廳的小玩意。

回來的時候,咖啡廳裏也陸續坐了幾桌客人。

正值烈夏,室外氣溫已經高達30多度。先來的客人,都很有先見之明的躲在室內吹空調。服務員上前詢問了蘇黯的位置,一聽是預約的7號桌,連忙帶着她往門外走。

從對面的玻璃門出去,映入眼簾的景色便又瞬間換了一番天地。

陽光明媚下,一池碧水,清澈透明,幾排露天座位錯落其間,純白的傘蓬鱗次栉比。

深咖色的木板,再輔以幾棵嫩綠的樹苗點綴,整個室外咖啡廳坐落在繁華的CBD裏,頗具鬧中取靜的用意。

在帝都寸土寸金的地界,能自制一片湛藍的水面,确實是誠意十足。蘇黯第一次來,還挺欣賞這裏的環境。

可是她現在更多的想法是……

她熱啊。

夏日炎炎,火傘高張,她一個人坐在擋風不擋光的傘蓬下,感覺自己要被毒辣的太陽烤化了。

要是有陣涼風也好啊……

可惜這四周高樓林立,密不透風。她自覺頭暈腦脹,渾身發熱。

“不好意思,能幫我換個室內的位置嗎?”

她按了幾遍服務鈴,良久,才得到回複。

“不好意思小姐,最近畢業季,餐廳比較忙,室內的活動區域很早就已經被附近的醫科大學給包場了。每天一個學院,畢業慶典連環舉辦,從下午三點一直持續到晚上閉店。”

“……”

她還能說什麽?

點了杯冰飲,她紮起長發,勉強又坐了一會兒。

十五點三十分,一個帶金絲眼鏡的瘦削男士準時出現。

“蘇小姐?”

伊莎貝恩的腕表,搭配米色的條紋襯衫,領口的扣子系到最頂端。中規中矩,又略帶歐式複古的姿态。

确實是很像她印象當中,那類守舊、刻板的……英國人。

蘇黯點了點頭,微微曲膝,也跟對方确認了一下。

“萬俊棋先生?”

對方點頭,徑自坐到了椅子上。

蘇黯抿了抿嘴唇,在原地半尴不尬地站了半天,才緩緩落座。

……

沉默。

……

沉默。

……

沉默。

蘇黯捧着精致的玻璃杯,一口一口地喝着冰水。

一個陌生男人的低沉聲音,突然打破寧靜。

“請問你對婚前性行為有什麽看法?”

“噗……”

蘇黯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被自己嗆到。

連忙抽了張紙巾。

“萬先生,這個問題……我好像不太方便回答。”

“哦?”

翹着腳坐在對面,萬俊棋嘴角微挑。

“對不起,我旅居海外多年,思想觀念比較西式。因為歐美國家比較開放,所以我習慣有什麽就說什麽。真沒想到現代社會發展速度這麽快,國內人的觀念竟然還是這麽因循守舊……如果有所冒犯,那我道歉。”

蘇黯擺了擺手。

“沒什麽,跟國人沒關系,是我自己比較保守。”

“嗯……”

萬俊棋面目表情。“所以你的看法是?”

“……”

蘇黯瞪了他一眼。

勉強地回答了一句。“順其自然就好。”

“很好。”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他兩根拇指在屏幕上飛速跳動,全神貫注,頭也不擡。

“其實剛才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個簡單的測試,經過我的觀察,你對我提出的不合理問題,起初的表現是非常地抗拒與抵觸,但通過我耐心的引導和解釋,你很快就做出了妥協。

說明你這個人沒什麽立場,耳根子也軟,很容易被人掌控。

工作上不适合當領導,但卻很适合娶回家門當老婆。”

“……”

蘇黯嘴角一陣抽搦。

“是……嗎?”

“不僅如此,你還會是一個付出型的配偶。你對另一半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他能是一個獨立、自主、成熟、有主見的男人。

你很反感姐弟戀,因為你認為年紀太小的男生會令你缺乏安全感,而年紀太大的男人,又不會把你這個年紀的女人當做首選……

所以你的理想型是在28歲至33歲之間,經濟獨立、生活自理的都市白領。”

“……”

蘇黯眨了眨眼睛。“這些我剛才也表露出來了?”

“不。”

萬俊棋放下手機,陰森森一笑。

“這些是胡桃告訴我的。”

“……”

一首詭異的交響曲突然響起,很像午夜時分閣樓上的哀嚎。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

萬俊棋堪堪起身,蘇黯看他走遠,連忙掏出手機。

“嘟……嘟……”

電話打通了,可卻遲遲沒有人接。

“胡桃,胡桃……快接電話啊……”

“蘇小姐,你很忙嗎?”

一張瘦削的側臉突然出現在眼前,鏡片後的眼眶凹陷,面頰的皮膚沒有血色。他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背後,吓了她一大跳。

匆忙收起手機。

“不忙,不忙啊……”

“很好。”

推了推鏡框,萬俊棋緩步走到桌子對面。

隔着一米遠的距離,只見他一條胳膊搭在桌邊,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機。嘴角一勾,唇邊的笑略帶深意……

“那麽,下面讓我來問——第二個問題。”

……

蘇黯都不知道這一下午她是怎麽活過來的。

烈日炎炎下被人拷問,這簡直是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

“萬先生,你還有多少個問題,你直接都告訴我吧。”

她拿出手機,悄悄放到桌子下。

她要把這一段錄下來,拿回去給胡桃聽。

“我……”

萬俊棋劃了劃手機頁面,面露輕蔑。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好咧!

最後一個問題!

按下錄音鍵,“萬先生,我洗耳恭聽。”

萬俊棋挑了挑眉毛。

他相親這麽多次,還是頭一回遇見有人這麽主動。

他幹脆把手機放到一旁,雙手交疊在胸前,語重心長地道。

“講一講你的初戀吧。”

“……”

明朗的表情挂在臉上,蘇黯面部僵硬,扯笑了兩下。

“我沒有初戀。”

對面的人抱手在胸前,一雙細長的眼睛,透着尖酸、刻薄。

“蘇小姐,我們接觸了一下午,你都很坦誠,為什麽要在最後一個問題上,破壞了我對你的良好印象呢?”

蘇黯擡眸注視着他,認真道。

“我真的沒有初戀。”

萬俊棋不以為然,“初戀沒有,暗戀總有吧,你別告訴我你都到了這個年紀,竟然還真的連個喜歡過的異性都沒有。你也知道,我在英國待久了,要是真的有人這麽回答我,我會不自覺地懷疑對方的取向的。”

一張清俊的面龐,在腦海裏漸漸浮現出來……

“衆目睽睽,你是想讓我被同事非議,還是你自己。”

“想要騎車,就不該穿裙子。”

“說真的,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五分鐘之內,提了兩次我出國的事。蘇黯,你想說什麽?”

“你要是真長教訓了,不管是什麽樣的相親,你都不該去!”

意識有點模糊,蘇黯扶了扶額頭。

“顧曳說得對,我今天就不應該來……”

萬俊棋攏了攏眉,“蘇小姐,你沒事吧?”

擺了擺手,她四肢發麻,撐着桌角勉強站了起來。“不好意思,我身體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萬俊棋看她狀态不對,連忙也跟着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扶住了肩膀。

“我送你。”

眼前一片漆黑,她本能地抗拒。

“別碰我!”

然而一瞬間的推力過猛,她腳下沒能站穩,剎那間,突然就朝身後的水池倒去……

“不好!有人跳水了!”

“服務生!快來幫忙!”

“水池邊是一男一女,那姐姐是不是為情自殺啊!”

室內的大一新生,是趕來幫忙布置現場的,站在窗邊挂彩色氣球,正好看到這一幕,連忙回頭叫人。

整個咖啡廳都亂作一團……

“蘇黯!蘇黯!”

萬俊棋趴在水池邊,水很淺,可他不會游泳啊……

一個颀長的身形突然穿過人群,縱身而入,清白的水花濺起層層漣漪,波瀾疊起。

溫涼的池水濕透了彼此的衣衫,他抱住水裏的人,柔軟的觸感隔着輕薄的布料,隐約襲來……沒時間思考太多,他将她放到岸邊的木板上,解開她衣扣,檢查生命體征。

還好嗆水不嚴重。

他低下頭,薄唇覆住她滾燙的唇瓣,引導她呼吸。

蘇黯什麽都看不見,只憑着最後的一點意識勉強支撐。“顧……曳?”

高熱的額頭敷上一抹冰涼。

他嗓音微啞。

“我帶你去醫院,有點中暑,沒事的。”

任務

“嗡唔——嗡唔——”

救護車趕來,停在西域咖啡廳門口,車上下來兩個人,擡着醫用的擔架。

“讓一讓!讓一讓!”

穿過人群,兩個救護人員好不容易到達室外就餐區。

露天的水池邊,顧曳還在幫蘇黯緊急降溫。

“患者面色潮紅,大量出汗,伴随脈搏加速,喪失意識,是趨于重症中暑的表現。”

把擔架放在地上,其中的一個男護士發現是他,愣了一下。

“顧主任?”

顧曳直起身來,他眸光帶煞,猛地轉過頭。

“怎麽?沒見過我?”

心弦一滞,那護士連忙低下頭,小聲催促着同伴。

“快快快!快救人!”

四手一齊用力,兩個護士動作飛快,速度超神,擡着蘇黯就往門口跑。

顧曳脫下自己濕透的襯衫,搭在結實的手臂上,緊随其後。

“哎!先生,請留步!”

見他要帶她離開,萬俊棋橫臂一展,挺身擋在顧曳面前。

他扶了扶鏡框,細眼打量着面前這尊高大的身影……陌生的男人,十分英俊。似乎還有些眼熟。

倏爾,萬俊棋別有用心地開口道。

“那蘇小姐好歹是我的同伴,你要帶走……不留張名片嗎?”

顧曳居高臨下,輕眼一瞥。

通身的名牌,俗不可耐,明顯就是副金玉其外的敗家子模樣。

他徑自離開,莞爾一笑。

“萬先生,如果你真的畢業于英國倫敦政治學院,那麽我是誰,你應該清楚。”

兩小時後,傍晚時分。天邊迷蒙的幽色迷離醉人,半明半暗。

潔白的病房裏一塵不染,窗子沒關,兩面輕薄的窗簾挂在一側,白紗曼妙,随風而動。

床上的人恍惚醒來,打量着自己的處境。

她手臂上還插着針頭,床邊架子上挂着只吊瓶,容納的透明藥水不足三分之一,大致她失去意識的時間,也不算短。單人間裏除了她,還有一個女護士。但那人站在門口,距離有點遠。

蘇黯勉強坐起。

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才發現,好像是前兩天認識的熟人,名字叫高岚。

見她醒來,高岚拿起支口腔溫度計,消了消毒。

“來,張嘴。”

她朝她走來,将溫度計放到她嘴邊。

大腦的暈眩感還沒有完全消除,蘇黯沒什麽想法,乖乖照做。

口表水銀端被斜放在舌下,高岚囑咐她用鼻呼吸,蘇黯就聽話地用鼻呼吸,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3分鐘後。

“口腔溫度37.5,還是有點熱,你這個中暑真的是有點危險,好在降溫措施做的及時,不然如果再耽誤一會兒,那真的會危及到生命安全。”

高岚抽出溫度計,邊走邊搖頭。

蘇黯虛弱地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什麽狀态。

“明天,可以正常工作吧?”

“工作可以,但一定要盡量避免高溫悶熱的環境,勞逸結合,放松心情,多喝涼白開。額外的,還要多注意飲食,以清淡去暑為主,不能吃太油膩的食物,保證睡眠,切忌熬夜。”

她其實就是這兩天晚上沒休息好,再加上長時間日曬,心情差,所以才會中暑。

真沒想到暈了一下,結果就會鬧得這麽嚴重……扶着額頭,蘇黯努力地搜索了一下記憶。

“不過我這個情況,不是應該被安排在急診嗎?”

有高岚在這兒照顧她,很明顯,這裏不是急診,這裏是神經外科。

站在床尾,高岚擰開了一瓶去暑的藥,遞到她手裏。

“顧主任帶你過來的。急診那邊沒床位了,你情況特殊,就臨時在我們科室給你安排了間單人間。”

嗯?顧曳?

顧曳有出現嗎?

“顧曳怎麽會出現那裏?”仰頭喝下了高岚遞來的去暑藥,蘇黯皺了皺眉頭,一時間無法理解。

“哪裏?”

蘇黯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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