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Chapter14
體操隊浩浩蕩蕩一群人回到北京以後，就有熱心的體操迷在機場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接機儀式，迎接運動員都是大束的鮮花。
許知霖和蘇洛文長得實在是太紮眼了，一個身量高挑氣場十足，一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更多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倆身上，兩人從國內賽場一直競争到亞洲賽場，暫時平分秋色，至于誰能更勝一籌，最快也要到八月份的全國運動會才能見分曉。
回到宿舍，許知霖又開始擺弄沙發上的玩偶，這次亞錦賽他拿了四金一銀一銅，徐祎也獲得了三枚金牌，九個玩偶有兩個已經要放到第三排了。
許知霖掃視着每一個玩偶，手指從每塊獎牌上拂過，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最角落的一個小叮當玩偶前，小叮當擺放在那裏有好幾年了，原本天藍色的皮膚也漸漸褪成了淺藍色。
許知霖猶豫了一下，抽出那只小叮當，那是唯一一只既沒有挂獎牌，也沒有塞證書的玩偶，紅色的項圈和黃色的鈴铛經過多年，仍舊鮮豔如新。
許知霖摸着小叮當毛絨絨的腦袋，原本還充滿神采的眼眸突然黯淡下來，粗糙的大拇指不停地在小叮當的百寶袋上來回摩擦，想要從裏面掏出什麽來——盡管那兒什麽也沒有。
歸隊訓練的第一課，照例是于建平的總結時間，陳詞濫調聽得實在是乏味，許知霖唯一一句認認真真聽進去的，就是“希望各位隊員戒驕戒躁，再創佳績”。
散會後，許知霖主動走到方文面前，臉色有些沉重。
“方導。”許知霖準備把憋了一晚上的話說出來。
“怎麽了？”許知霖一露出這種神情，方文就知道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跳馬的難度我還想再往上加0.2。”
跳馬分為五個組別的動作，但難度為5.4的一共就只有三個，分別是組別四、即踺子上板第一騰空轉體180度類型動作中的“踺子轉體180度前手翻接直體前空翻轉體720度”和“踺子轉體180度前手翻接團身前空翻兩周”，以及組別五、即第一騰空謝爾博類型中的“謝爾博轉體720度”。
這是方文接手許知霖四年多以來、也是許知霖自練成“直體尤爾琴科轉體900度”以來第一次主動要求更改跳馬動作。
“知霖，你真的想好了嗎？”方文知道，許知霖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輕易作出改變。
“是！”許知霖毫不遲疑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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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霖這一開口，便勾起了方文在記憶中塵封多年的往事。
（注意！前方回憶殺！）
A省青少年運動會，男子乙組比賽。
一群小男孩規規矩矩地排成一排，在領隊老師的指揮下準備開始跳馬的比賽，許知霖站在最後，身量比前面幾個小隊員高出半截，白白淨淨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
那天天氣很不好，第一項自由體操開始時，天空是陰沉沉的，而後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不時劃過幾道閃電；跳馬是第四項，外面的大雨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反而下得更為狂暴，訓練館外的大樹被狂風吹得“刷刷”直響，枝葉不斷拍打着窗戶。
小隊員用的跳馬比成年組低很多，紅色的踏板上特意加放了幾張藍色的軟墊。第一名小選手走上助跑線，助跑後選擇了組別一、前手翻類型的動作，後面上場的幾個小選手用的同樣是前手翻類型的動作。
輪到許知霖上場，他和別的小隊員不一樣，選擇了組別四、踺子上板第一騰空轉體180度類型的動作。
許知霖站在助跑線上，看到一道道閃電從窗外掠過，正當他助跑完畢上板準備完成第一騰空轉體180度的時候，好響不響，一道雷鳴劈下，震耳欲聾，站在場邊的小朋友紛紛捂住耳朵，許知霖不知怎地一慌，轉身動作還沒完全擺正，雙手還沒來得及推手，頭就擦過了跳馬邊上，直挺挺地摔了下來，臉也砸在軟墊上。
許知霖的教練姜城第一時間沖上去看他的情況，姜城還沒走近，許知霖已經自己爬起來了，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走到算分的老師面前，說道：“老師，剛剛那個沒完成的動作我可以再做一次嗎？”
長相甜美的女老師對許知霖笑了笑，說：“不可以哦，這是比賽，你這次沒比好就沒有從頭再來的機會了。”說罷便打出了許知霖的分數，兩個醒目的雞蛋。
許知霖跳馬的時候沒有支撐過程，即雙手都沒有觸馬，因此動作無效，D分和E分均判零分。
許知霖低着頭，默默走回隊末，還有兩個項目要比——雙杠和單杠。
許知霖的臉上被撞出一塊淤青，頭也有點懵，輪到他上場的時候卻神色不變，仿佛剛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沉着地完成了兩套動作。
“老方，看到沒，那小子，要不是打雷的時候摔了那一下，這六塊金牌可都是他的了。”說話的正是姜城，他指了指許知霖。
姜城和方文曾在國家隊并肩作戰，更是多年的好友，方文聽姜城說，他手下有一個特別好的小隊員，再培養幾年有可能成為中國下一個男子全能世界冠軍，當時國家隊裏的全能人才比較缺乏，方文便親自跑了一趟，打算見過以後再決定要不要把這個好苗子帶回國家隊。
許知霖接受頒獎時依然一臉平靜，大合照的時候也很配合地露出微笑，直到……
“哈哈，看我厲害不！終于贏了那小子一回。”說話的正是拿了跳馬金牌的杭傑，他臉上肉乎乎的，十指也是又粗又短，個子也沒有許知霖高，事實上他比許知霖還要大一歲。
“傑哥最厲害了！”杭傑身旁圍着一群與他年齡相仿的小隊員，拿着他的金牌摸來摸去。
許知霖一聲不吭地從他們身後走過，打算回去找姜城。
同組的兩個小隊員拿着玩偶在玩，那是一個在做推手動作的卡通人物，六個項目，每個項目得獎的小隊員拿的玩偶都是不一樣的，雙杠的就是卡通人物挂臂的動作，單杠的就是卡通人物雙手握着杠子的動作……許知霖獨獨缺少了跳馬那一只，他的淚水一直在眼眶裏打轉，這時，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他也不哭出聲，使勁用手背抹眼淚，眼睛都被他搓紅了。
“拿了五塊金牌了，怎麽還哭呢？”方文看見許知霖在哭，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少了。”許知霖抽噎着說。
“少了下次可以再拿回來啊。”方文安慰道。
“少了就是少了，下次再也沒有了。”
方文馬上就理解了許知霖的意思，就算下次拿回跳馬金牌，也不屬于這一次，許知霖想讓每次比賽都不留遺憾。
方文背着背包，裏面放了一對小叮當玩偶，本來是打算送給姜城的女兒的，他見許知霖一直盯着別的孩子的跳馬玩偶，就拿出其中一只小叮當玩偶，遞給許知霖。
“你看啊，這只小叮當有一個百寶袋，裏面放得下很多東西，你的跳馬金牌就放在裏面，不過你拿不出來哦。”
“真的嗎？”許知霖似信非信地看着方文，眼圈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愈發顯得他皮膚白皙。
“當然了，下次，下下次你比好了，你就可以從裏面拿出許多金牌。”
“那，這個，給我嗎？”許知霖直勾勾地盯着方文手中的小叮當。
“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麽要求？”
“你可以去把剛剛沒做完的那個動作再做一次嗎？”方文指了指低矮的跳馬。
“嗯。”許知霖點點頭，往跳馬的方向跑。
許知霖本來要做的是“踺子轉體180度前手翻接屈體前空翻轉體180度”，只是剛才他的手還沒觸馬就摔了下來。
許知霖搓了搓手，開始動作，助跑，分腿倒立，上板，轉體180度，推手，屈身，抱腿，轉體，落地。可能是許知霖身材過于修長的原因，他的雙手都撐在了跳馬的中後段位置，只要他再往前伸一下，有極大的幾率會後腦勺着地。此時的許知霖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的落地以後，站得比一般的小隊員要遠，美中不足的是，他跪地了。
許知霖站起來，還想再做一次，方文伸手攔住了他，“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搖搖頭，“不，我還可以做得更好。”
姜城小跑過來，朝方文和許知霖揮手，“老方，在幹嘛呢？”
方文努了努嘴，示意姜城看許知霖。
“知霖，今天的比賽你做得很好。”姜城非常滿意。
“可是……”一想到那塊摔沒的跳馬金牌，許知霖剛收住的淚水又忍不住沖出眼眶。
“姜城啊，這孩子是不是不大适合練跳馬啊？”方文也不避諱着許知霖，直接說了出來。
“什麽？”
“我剛剛留意了他的推手位置，不好。”
“方導，因為我想着以後學‘□□跳’，所以才讓姜導教我學這個組別的動作的。”沒等姜城反應過來，許知霖就先開口了。
“□□跳”，即踺子後手翻轉體180度直體前空翻轉體900度，屬于組別四的動作，難度5.8。
“姜城，這孩子的身材，我覺得還是比較适合做前手翻類的動作。”前手翻類的動作，第一騰空以後直接推手；踺子上板第一騰空轉體180度類型的動作，顧名思義，第一騰空轉體180度以後再推手，很考驗運動員的轉體位置。
“知霖。”姜城為難地看了許知霖一眼，他倒是不介意許知霖以後發展兩跳。
“越早改掉動作越好。”方文覺得許知霖那種推手手勢真的很危險。
“我考慮一下。”姜城沒有直接下結論。
“姜城，盡快吧，這個孩子以後肯定是要送上國家隊的，到時候再改，就晚了。”方文似是無奈，搖了搖頭。
許知霖手裏捧着小叮當，默不作聲地看着姜城和方文。
其實姜城一開始也是教許知霖前手翻類型的動作的，沒想到許知霖倔得要命，怎麽也聽不進去，非要挑難的開始學，氣得姜城一周沒有教他跳馬基本功。姜城本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許知霖死心，結果許知霖竟然自己偷偷摸摸地琢磨，姜城沒辦法，只好妥協，由于許知霖偏愛先難後易，學起來也十分費勁。
說來也奇怪，許知霖其它五個項目學得快，跳馬是學得最慢的，但他動作質量好；姜城也不急，慢工出細活，許知霖看似殘廢的跳馬學得也不錯。
方文的一番話，卻讓姜城重新開始審視許知霖的跳馬，是不是真的如好友所說，要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