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Chapter16
鞍馬場地上,徐祎正在練習成套。
這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正交叉轉體180度。
單手撐環、雙腿分開、轉體并換方向,一只腳伸直落在鞍馬的一側、另一只腳伸直落在鞍馬的另一側,呈雙手握環的姿勢;徐祎的重心不夠高,腳甩下來的時候打到了馬頭。
“徐祎,把手伸直,你怎麽又屈肘!”方文喊道。
“方導,我……”無論徐祎怎麽握環,他總是覺得不順手。
“你的協調能力沒這麽差吧?”方文扶額。
“沒有。”徐祎的眼皮耷拉下來。
“你看你練成這個樣子,萬一完成分都過不去,怎麽辦?”
要是徐祎在全運會的預賽中,鞍馬達不到該項平均分的85%,就算他跳馬和自由體操比得再好,也沒有辦法進入這兩項決賽。
初秋,省體操訓練館外的大樹枝葉已漸漸泛黃,風一吹,便有一片沒一片地飄落在地上,鋪成薄薄的金色地毯。
“今天,我們學習正交叉——倒立。”韓峰雙手背在身後,微弓着腰,面對着一群站在鞍馬前的小隊員。
“首先是要求:由正交叉鏈接,以左腿為主帶動雙腿和身體向左上方擺動,向右移動身體重心,放左手同時肩向右轉體90度,左手撐右環,右腿向右擺越,然後分腿向上擺越,接着并腿,至側撐單環手倒立。”
“知霖,你過來。”韓峰指了指許知霖,示意他出列。
許知霖走到鞍馬側,等待韓峰發話。
“知霖,你照我說的要求做一遍,不要急,一個一個步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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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霖左手抓環,左腿垂下與鞍馬水平面呈大約50度的夾角,向右移動身體重心,右腿擺越與左腿呈大約90度的夾角,而後右腿落下,雙手握住雙環;幾秒的停頓過後,許知霖右手撐在右環上,雙腳甩起擺動,左手與右手同時握住右環,呈俯撐的姿勢,韓峰站在許知霖身後,雙手托扶着許知霖的髋部,幫助他完成倒立動作。許知霖倒立時,身體與地面垂直,從手臂到腳尖,都是繃得直直的。
“可以了。”韓峰松手,許知霖便重新站起來。
“大家以許知霖的動作為模板,開始練習,我會一個個地教。”
“是。”小隊員們紛紛應道。
“來,手伸直,這裏,擡高。”韓峰指了指徐祎的髋部,抓住徐祎沒有握環的右手。
“擡高、伸直,對。”
“好,擡高以後擺動你的右腳。”
徐祎用力地把右腳擡起來,左手握着環,右手被韓峰握着。
“腿擺動的時候,你的左肘不要屈。”
徐祎憋着鼓勁兒,用力把左手撐直,微涼的秋風從窗外吹進來,卻沒有吹散徐祎額角豆大的汗珠。
“好,現在右手也撐環,右腳慢慢放下來。”韓峰把自己的手松開,好讓徐祎握環。
徐祎雙手伸直握環,右腳擺動準備落下。
“嘭!”徐祎的右腳并沒有像預想那樣落在鞍馬的另一側,而是打到了右手邊的馬頭上。
“徐祎,你怎麽不知道轉體?”韓峰皺眉道,“右腳擺越的時候,身體要适時地往左前方轉,兩個動作是同時進行的,你反應太慢了。”
徐祎胡亂地用手背抹了抹汗,打算重新開始。
一次“嘭”、兩次“嘭”、三次……韓峰一遍遍地幫徐祎調整姿勢,他也數不清徐祎的右腳到底打到了馬頭多少次,徐祎頭發上的汗被風幹,再被浸濕,再被風幹……
“徐祎,你是不是沒聽明白啊?”韓峰抹了抹鬓邊的冷汗。
“不是。”
“這樣,你還是先到無環馬那邊練一下,練上手了,再回來這邊練。”
徐祎聽從韓峰的安排,走到無環馬那邊進行練習。
“手伸直!伸直!不要習慣性地屈肘!”方文一直盯着徐祎的手。
徐祎手腕上的青筋明顯地突出,手心早已是一掌的汗。
“徐祎,鞍馬動作練好之前,不許練其他項目。”
離全運會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徐祎的鞍馬成套還沒練出來,何況他還有跳馬和自由操要鞏固,還有雙杠要加強。
方文看着徐祎在鞍馬上折騰,看着許知霖在蹦床上練彈跳,頓時感覺一個頭兩個大。
晚上是運動員的治療時間,徐祎治療手,許知霖治療腿。
嘴巴半刻都停不下來的許知霖又開始跟徐祎沒話找話。
“小師弟,是不是動作又沒有做好啊?”許知霖趴在床上,側着臉去看徐祎。
“方導說了,鞍馬不練好就不能練別的。”徐祎一臉茫然。
“這不很正常嘛,我彈跳練不好也不能上板啊。”
“唉……”
“小師弟,年紀輕輕,不要老是唉聲嘆氣。”
幫許知霖做治療的趙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趙醫生,你笑什麽?”
“貌似我前幾天幫你做治療的時候,你也一直在嘆氣啊知霖,不要只顧着說別人。”
“我那是放松!放松好嗎!”
“別亂動。”趙銳用手按了按許知霖的小腿。
“師兄,怎麽辦啊!”徐祎無精打采道。
許知霖說:“什麽怎麽辦?繼續練,練好為止。瞧你這樣子。”
“可是你別的項目又不用怎麽練啊!”
“胡說!”許知霖雙手拍了拍床,腳也不自覺地翹起來。
“知霖!”趙銳喊了一聲。
“小師弟,你師兄我要稍微地、稍微地升一下難度,順便兼顧一下動作質量,質量不過關,是不行的,誰跟你說我不練了?比得好等于不用練?小師弟,你在搞笑呢?”
“當你的完成分沒有優勢的時候,你就要上難度;當你的難度有了一定的優勢,你又要把完成分重新拉上去,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許知霖煞有介事道。
真正想在世界大賽上嶄露頭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完成質量好吧,難度不夠,金牌沒戲;難度夠了,可是難度越大風險就越大,質量很容易跟不上,金牌也沒戲,許知霖也是很惆悵的。
“那怎麽把完成分拉上去?”徐祎立馬追問。
“看臉。”許知霖十分肯定、确定。
“所以說師兄你全錦賽的時候完成分沒有蘇師兄高是因為你長得沒他好看?”
“趙醫生,我的治療可以了吧?”許知霖沒有回答徐祎的問題。
“嗯,今天就到這兒。”趙銳給許知霖的腿部按摩做得差不多了。
“小師弟,今天晚上你就睡走廊吧!”許知霖跳下床,腳底像抹了油一樣滑出去。
“許知霖你還跑得這麽快!也不注意點兒!”趙銳直接吼了出來。
“師兄!開門啊!”
當徐祎回到宿舍後,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他以為許知霖只是随口說說,沒想到許知霖真的把門反鎖了。雖然徐祎帶了鑰匙,但根本沒辦法打開。
徐祎低頭看門縫,裏面沒有透出一絲光亮;他又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許知霖,然而沒有人接。
徐祎锲而不舍地敲門,也不敢敲太久,怕影響隔壁的隊友休息。
許知霖躲在被窩裏盯着手機時間,聽到沒有敲門聲了,才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近門邊。
“咔擦”一聲,門被打開了。
徐祎原本靠着門坐,門一拉開,他就往後倒,頭靠在許知霖的小腿上。
徐祎連忙站起來,把門關上,順手把燈打開。
“咳咳,小師弟。”許知霖一臉不滿地看着徐祎。
“師兄。”徐祎低低地喊了一聲。
“說,錯在哪兒了!”許知霖換了個表情,笑意盈盈地看着徐祎。
師兄笑得也太瘆人了,徐祎感到後脊骨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錯在太晚回來,打擾師兄休息了。”
“那你還是繼續待在外面吧,我看走廊的環境挺好的,是吧?那樣也不打擾我了。”
“師兄,我錯了。”徐祎确實回來得比平時晚。
“小師弟,你太讓我失望了。”許知霖伸出手指戳了戳徐祎的腦門,“唉,我這麽聰明,你天天跟我在一起,怎麽就這麽傻呢?”
“來,好好看看,你師兄我是不是長得最好看的。”
“才不是。”徐祎終于明白許知霖指的是哪件事了,“兇巴巴的,吓死人了。”
“你對我有意見?”許知霖走得離徐祎更近了些,聞到他身上一股艾草熏過的味道,“不知道以前在省隊的時候是誰一口一個‘師兄’地叫,小師弟,你太壞了,變臉變得真快,唉,我怎麽沒有早些看出你是這樣的人。”
秋末,省訓練館的小隊員還是穿着小背心和小褲衩訓練,難得的休息時間就在館裏快活地奔跑。
只有兩個小隊員例外,一個是許知霖,另一個是徐祎。
徐祎一個正交叉——倒立練了七八天,反交叉也練了五六天,一個秋季快過去了,他還在鞍馬上打滾,隊裏的基本考核也是勉強過的。
許知霖卻相反,每次考核都拿第一,學得快消化得也快,動作基本成型,“托馬斯全旋”做得有模有樣。
徐祎停下動作,目不轉睛地看許知霖練習——許知霖的空中姿态十分優美,讓徐祎很羨慕,怪不得韓峰總是拿許知霖的動作做模板。
許知霖做好下法,靠在鞍馬邊上。
徐祎赤腳跑過去:“師兄,你真厲害!”他由衷地感到佩服。
許知霖淡淡地掃了徐祎一眼,沒有搭理他。
“師兄,你能教教我嗎?”徐祎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滿臉期待地看着許知霖。
“韓導在那邊。”許知霖指了指韓峰站的方向。
“師兄,你就教教我嘛,我學了這麽久還沒學好,再這樣下去,韓導肯定會生氣的,萬一、萬一他不要我了怎麽辦?”徐祎都快急哭了。
“韓導不是說他會教到你學好為止嗎?你緊張什麽?”許知霖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仿佛在說:有問題,找教練,別打擾我練習。
“師兄,你就教教我嘛!你學得快,又學得好,說不定你教教我,我被你影響一下,也能學好呢?”
“哼。”許知霖冷哼一聲,“小朋友,你覺得練習能力這種東西,可以隔空傳染嗎?”
“師兄,求你了,整個隊裏就數你做得最好,你就教教我嘛!”
“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許知霖可沒有這麽好的耐心。
“韓導不是常說隊友之間要互相幫助嗎?”
許知霖有些不屑道:“哦,那你找別人互相幫助吧,我自己還要練呢!”
他從來就不是樂于助人的人,何況也不會有人來找他尋求幫助。許知霖在這裏,始終跟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師兄,你就教教我吧!你動作漂亮,人長得也好看,怎麽就這麽冷漠呢?”
“請問長得好看跟助人為樂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師兄,你就看在、就看在将來我們都是方導組的,你就教教我嘛!”徐祎一急,把不該說的話都提前說出來了。
許知霖和徐祎早晚要被方文帶到國家隊,兩人都心知肚明。
“想套近乎就直說,拐彎抹角的有意思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祎不安地扭頭,雙手搓着衣角,白色的背心被他搓得皺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