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那一晚,小秦楓半夜被餓醒;便爬下床鋪、自己摸出房間,去後院廚房找夜宵吃。

當她在廚房啃下大只燒鵝腿、覺得心滿意足地捧着微鼓起的小肚皮又順原路返回時;卻在回廊上無意中瞥見小師兄的身影、從父親的書房內推門走出來——

小秦楓停住。用力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襯着懸挂在回廊上高挑照明的重重燈籠;再加上當晚又是月光最盛的滿月之夜……在雙重光照下,即使是以一個八歲孩童的目力,也能一覽無遺地看清楚月下那個步履踉跄的纖細少年:正是全長樂派最溫柔、最美麗的小師兄-燕楚。

——但是,此刻的小師兄,看起來卻跟小秦楓在平日所見過他的所有形象……都不同。

他披頭散發,神态呆滞;赤稞着雙腿和雙足,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裏衣罩身、卻又衣不遮體;不知怎的被撕破掉肩口與前襟的布料,露出胸前以及臂膀上大片如白玉般晶瑩的肌膚以及斑斑青紫紅痕……可是,他自己卻似對此毫無察覺;只自顧自地、一步一步僵硬地朝前方行走去…就像突然變身成一具不再有靈魂、不再有生氣的傀儡木偶——

小秦楓咬咬下唇,從回廊上一路小跑着奔到小師兄身後、想叫住他——卻到近前後才發現到:原來小師兄一直在流血。

暗色的血線,如裂開的紋路般沿着小師兄赤稞的雙腿蜿蜒淌下……滴滴流落到同樣赤稞的腳面上;再随着腳步行進,最後被踐踏成一串染血足印、遺留在不回頭的小師兄身後……

小秦楓咬住嘴唇,忽覺如鲠在喉;

——不知道為什麽,她本想叫小師兄回頭;卻在這一刻、怎麽也叫不出口了。

…停立庭院中,小秦楓呆呆望着小師兄的背影徑自走出院門……徹底消失不見。

暗夜靜谧,庭院深深。

小秦楓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到底站了多久……直到身後方突然傳來一聲碰撞的聲響——

【咚、】【……?】

轉身擡頭,女孩兒舉目朝書房看去——只見那扇先前被小師兄推開過的房門,此刻又被一只粗壯手臂大力撞開來——

随後,一個身材魁梧的束冠男人,搖晃着軀體、用一只手抓捂着脖頸從門框內探出頭來——

他也衣衫不整,裸露着身體;全身只着一件貼身亵褲;在打着赤膊的肩窩上方、被他用手捂抓住的頸側動脈位置——此刻明晃晃地斜插入一把幾近沒頂的寬式銀發簪、血流如注——

小秦楓怔怔地看着束冠男人……男人一邊血流不止,一邊從喉嚨裏發出嘎澀又含糊的聲響,卻始終講不出一個清晰的字——

【……爹?】

小小女孩兒突然開口,輕聲喚道:【爹——】

【爹,】【爹、】【爹…】

【——爹啊~~~~~~~~~~~~~~~~~~~~~~~~~~~~~~~~~~~~~!!!!爹!】

…在束冠男人再支撐不住,猛然反手拔出頸側銀簪、又随之張口激噴出一蓬血霧後整個人都頹然跪倒、即将摔地時——終于醒悟過來的小秦楓也猛然撲上去緊抱住男人的肩膀、同時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響徹整座睡熟中的長樂派宅邸。

十四年後。

夜晚,白水城-魔教分舵宅邸。

貴賓客房。

…跨院內房門大敞,燕楚沒讓随從先去通報;便徑自穿過中庭、從院門外直接走進客房內——令房中三人同時驚覺。

最靠近房門的總管白喬立即回身迎上前、施禮道:“舵主,您回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

沒跟總管寒暄,魔教白水城分舵-舵主燕楚直接問重點。

他邊問邊迅速掃視了一遍室內陳設翻倒打破、遍地淩亂不堪的狀況……最後将目光鎖定到床榻上:那位險遭弓雖暴的宅邸侍從少年-阿全身上。

此刻,這位瘦小少年依然蜷縮在床角一隅顫抖着,他用錦被緊緊包裹住自己半赤稞的身軀、在胸前深埋下臉孔;卻遮不住他全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混雜着驚痛、羞憤與恥不欲生的悲絕氣息——

(……這孩子:不想活了。)

——這是燕楚看到阿全第一眼時的第一直覺。這感覺令燕楚不禁皺緊了眉宇。

可是,還沒等被詢問的總管白喬回答;一聲輕佻的冷笑忽從床對面方向傳來,随即冷笑聲又變成盛氣淩人的語音;搶言道:

“什麽叫‘怎麽回事’?本巡使還想問你們這幫不知好歹、目無尊上的家夥: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呢!”

“——本座肯纡尊降貴,叫那個小奴才給本座侍寝、這可是他這種賤人十輩子也修不來的福份!居然敢拒絕…”

“拒絕你又如何?”

寒光一閃、淩人語音嘎然中斷。

燕楚收刀歸鞘。

目光森然地盯住坐在床對面靠背椅上的那位-僅着亵褲、上身赤稞的輕佻男子,語意比刀鋒更淩厲果決:“——凡膽敢在我白水分舵內犯下弓雖暴罪行者:無論得逞與否,一經發現、都立斬不赦。”

侍立燕楚身後側的總管白喬心中發出一聲哀嚎、手捂上眼——

而位于燕楚身前方的輕佻男子則雙目凸瞪,帶着頸中被一刀斷喉的一線血痕;保持着僵硬坐姿、身體一歪;整個人從座椅上傾倒翻落、重重摔在地毯上……再無氣息。

“……老楚……”

白喬實在忍不住,捂眼哀道:“你知道你斬的這個人是誰嗎?他可是總壇派來、這次視察我們工作的‘巡察使’大人啊!”

“——你就這樣斬了他……視察工作還沒完成——你叫我們白水分舵怎麽向總壇交代?刑堂不會饒了我們……白水分舵全體弟兄都得給這淫賊陪葬了!!”

“你少危言聳聽白小喬。據我聽聞,目前執掌總壇刑堂的那位嬴堂主……應該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

白喬放下手掌,怒目而視。

“……何況,就算退一萬步講:刑堂真是非不分好了——反正一人做事一人當;人是本舵主處置的,大不了我堂堂燕舵主送去給刑堂剮了、那也應該夠抵償了。”

“燕老楚!!”“——安靜。”

舉手止住白喬發飙;燕楚緩步走近床前,但又保持一段适當距離、不至于刺激到仍縮在床角的少年。

少年的身形頓了頓,慢慢從埋首中擡起臉龐……一雙水綠色眼眸,噙着淚光。

“…別害怕,已經沒事了。”

燕楚柔聲說道;語調和緩,但字字清晰入耳:“欺負你的人,他不會再來欺負你了。就當…作了一場噩夢吧阿全,都過去了。”

“舵主…”

“舵主……”

眼眶中的淚光凝結成淚珠,一顆一顆,滾落臉頰;少年舉目望着伫立床前、俊美無俦的高大男子,哽咽道:“我來幫那個貴客換新被褥……可他突然抓住我不讓我走——想要、要……我被他抓得很疼,很疼——”

燕楚默然點頭。

然後又走近了些,坐到少年身旁;展露溫暖笑容,和聲道:“沒關系,白總管會幫你上藥、就不會疼了。”

“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覺;等你明天再醒來: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伸手摸摸少年的頭頂,輕揉了揉他滿頭蓬發;看到少年看入自己眼中的目光後,燕楚也鄭重地回視進少年的眸底:與他面對面地四目直接對視,語調轉為沉肅:“不過,你要記住:不管你覺得今夜多痛苦多難熬…你也不能放棄自己。因為一旦放棄,你就徹底輸給了欺負你的人。”

“你想輸給讓你這麽痛苦的人嗎、阿全?”

“如果你不想輸給那種家夥的話…”

燕楚肅容道:“——那就從今以後:比他活得更好、更長久地贏過他——你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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