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清晨,擘蕭山下安然鎮。
寧安客棧。
寧字一號客房。
…擡頭看了看窗外天色:晨霧漸散,日光愈明。
——今日步行上山,馬匹和行囊都可暫留在客棧托管;但随身物品還是要随身攜帶。
秦楓獨自坐在窗下桌前,取出那只随身收藏多年的舊簪匣;例行用絲巾将其仔細擦拭一番後,又托在手上:就着晨光仔細審視了一陣。
——這是一只銀制的首飾匣盒。
它跟內置的銀制發簪配套,也為發簪量身定做;所以整體随加長、加寬型發簪形貌,也呈長方形;匣體扁平而四角圓潤、線條流暢優美;正面浮雕着一剪梅花圖案。
雖年深日久、但因被養護得宜,整個匣身上都呈現出一種典雅的質樸光澤,有一種古色古香的精致況味——
“……”
——這本是當年:娘曾纏着爹、求爹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爹也不遠千裏,專程趕去京城那家著名的工藝店中購買了回來……結果卻沒有送給娘、反而轉送給了少年小師兄。
然後,在那一晚驟變、小師兄出走長樂派失蹤後…自己又偷跑去小師兄的房間裏找回了它。
——連同那把、從爹遺體旁撿回來的兇器-加寬型銀發簪一起——收藏至今。
…秦楓輕輕呼出一口氣,将這只銀簪匣重新揣入衣袋內收好。
然後,她從桌旁站起,伸手取過放置在桌上的佩劍、背負在背後;正準備出行——忽聽得門上響起一陣節奏奇異的敲扣聲。
秦楓面具後的目光一閃——這不是尋常敲門……而是峨嵋派專屬的聯絡暗號。
她停住身形,面向關閉的房門、揚聲問道:“——來者何人?”
“濟州分舵黃斐,參見十三師姐。”
敲門聲歇;門外傳來一把甕聲甕氣的年老男音,低沉回答道:“——現有總壇谕令為您傳達。”
寧安客棧外,通往上山-山路方向的街道旁。
與面具女子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一身尋常百姓裝扮的峨嵋派濟州分舵-舵主低目垂手,保持姿态沉穩卻又難掩忐忑緊張地、屏息恭立于“歸雲十三絕”所停立處之下手方位上……他既不敢跟她正面相對,也不敢表現得太過畏懼疏遠……唯有安身在不遠不近間盡量收斂起自身的氣息鋒芒、低調等候。
秦楓卻似乎對此一無覺察,也沒多看暗自戰兢中的威嚴老舵主一眼——
只專心一致地迅速閱讀着由黃斐呈遞上來的這份總壇密函谕令,并在閱讀完畢後以內功生出真氣之炎、在掌心上直接将這一紙密令焚化成燼;再看其随風飄散、徹底湮滅于半空中不留餘跡。
“我知道了。”
歸雲十三絕-秦楓開口,語音也如輕風拂過、似意态随風般渺然道:
“——待我此番掃墓回來後,定去擒拿南天一盜、将其首級奉上——決不耽擱。”
“……請等一下!”
眼見面具女子語畢立即轉身欲去——黃斐不得已,只好硬着頭皮從身後低聲叫住她:
“十三師姐……總壇的意思是——叫您接令後、馬上動身跟在下一同回濟州——”
打斷濟州分舵主的話語:“我不跟他人一起行動。”
“要殺袁百川也是我自己去殺——你們不得跟随打擾我。”
“十三師姐……!!”
“——放心。”
徑自離去中的秦楓忽然停步,回頭遙瞥了黃斐一眼——從面具後眯起雙目補充道:
“既然我現在預定下袁淫賊這條命……他就算真能逃去天邊、也得把命先交給我再去——”
“他逃不掉的。”
擘蕭山。
西山墓園。
…沿着窄狹山路拾階而上,地勢逐漸開闊——
待行至山頂,秦楓停住腳步,舉目望去:
一塊被人工整理修繕出來的平地墓園映入眼簾……那其中:埋葬着在十四年前被擘蕭山-長樂派逆徒燕楚、刺殺身亡的長樂派掌門人——也是自己的父親:“長樂君子”-秦皖。
此刻,化身為守墓人的母親獨立風中,正迎候在墓前遙望自己。
她一身粗衣爛裙,狀若行乞;形容枯槁,饑貧窘迫。
——昔日曾豔名動四方的武林名門貴婦,如今卻草芥不如、徹底淪落到最底層底…苦苦掙紮求存。
秦楓慢慢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呼出。
她沒有走過去,秦夫人也沒有走過來。母女兩人隔空遙對、久久互望卻都不發一言。
良久之後,終于,秦夫人忍不住了——
她踏前一步,卻又立即止步……露出不敢靠近女兒的表情,顯得很膽怯地細聲輕喚道:“楓兒…”
“你、你回來了——”
“……”
秦楓靜了靜,然後低聲道:“娘。”
“……!!”
這一聲呼喚,令秦夫人全身劇烈一震。
秦楓看她驚喜地揚起臉再也顧不得戒惕、徑直撲奔到自己面前伸手緊抓住自己的雙臂,亢奮得聲音都變調地連連道:
“你肯回來就好!你肯見娘就好!娘保證再也不離開你了……楓兒、以後咱們——”
語音嘎然中斷。
——因為秦夫人終于看清楚了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金色面具遮蔽下:那一雙清冷無波的眼神——
“……楓兒?”
“你、你難道——還在怪娘——”
秦楓不答。只漠然回視秦夫人那張豔容不再的風霜臉孔——
這位她稱為娘親的前長樂派掌門夫人,在十四年前秦皖意外身亡後立即解散了長樂派、并将唯一的女兒送去峨嵋派學藝;然後,秦夫人又迅速變賣了長樂派與秦家名下的全部産業,帶着這份龐大資金獨自返回了她自己的娘家、重新開始享受生活。
這十四年中至少有十二年,秦夫人從沒有去峨嵋派探望過孤身學藝的秦楓一次;也從沒有捎去過一紙信函問候。
不過,秦楓在埋頭勤學苦練武藝的艱辛過程中,倒是聽聞母親過的還不錯。
——可是,那種放任享受的生活、只維持了十年就終結了。
過于追求奢華的揮霍,不但令秦夫人敗光了帶回的夫家全部家産,更負債累累。
她東躲西藏流亡了兩年多、結果還是被債主抓獲——要賣她去青樓做人肉買賣償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