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嬴越沒有回答。

一雙深邃的目光經過少年，

看向少年身旁-那位呆怔原地的俊美囚徒……直到看到囚徒終于重新又緩回神來，并再次擡目直視自己後；

刑堂-堂主才又道：“本堂不能透露此人身份。但可以應其所要：替她轉交一份禮物給燕舵主。”

語畢，不待下方兩人反應、嬴越身後另一側的另一名随行侍衛已飛身越下山石、掠到燕楚身前停下；

随後這名侍衛微躬身、以雙手奉上一方遮物呈遞到燕楚面前——燕楚略一遲疑，還是伸手接過……但随即雙目圓瞪、目光定在手上-全身驟然緊繃！

——遮蓋的布巾脫落開、露出其下的“禮物”真身：是一只造型扁平的舊銀制發簪匣。

古樸典雅，浮雕精致，一塵不染；看來就像是一件被歲月淬煉成型的珍貴藝術品……卻在瞬間喚醒了燕楚深埋于心底最深處的全部夢魇回憶——令其突如狂潮決堤般迸發、迅速席卷四肢百骸——将猝不及防的青年舵主自身全部淹沒吞噬！！

……灼痛、尖銳、殘暴、擠壓、啃噬、重迫、瘋狂、肢體糾折扭曲——

以及小小的自己…那無論如何呼救吶喊、但也始終被巨爪緊緊扼制而不能發聲的窒息嗚咽——

那一夜，有生十二年來…所構建下的對人生觀全部認知架構……都徹底被颠覆、崩塌了。

——尊敬的師長，突然變身成嗜欲狂獸；抓住小小的自己淪為他身之下肆虐暴躏的玩偶——

直到自己在被那罪惡長驅直入、徹底貫穿了身體釘于書桌面上的一瞬間——也終于将拔下的發簪狠插進狂獸的頸項之中！！

采石場內的燕楚忽然笑了起來。

…他僵立原地手托銀簪匣，全身上下只有面部在扯動；

開始還只是無聲微笑…但随着笑容加深、笑聲漸起；笑意的震動也逐漸擴展、加劇；從面部牽扯到脖頸、雙肩、上臂……乃至四肢身軀——并終于一發不可收拾般地全身震起大笑出聲！

“舵…”被燕楚驚動的阿全不禁想要上前——卻被燕楚舉手制止。

燕楚攥緊手中的銀簪匣；一邊止住阿全，

一邊又自顧自地笑了一陣……直到笑聲漸歇後、才重開口說道：“…贏堂主，您不必‘透露’了；燕某已經知道這位送了如此‘大禮’給燕某的人是誰了。”

“她——”

燕楚說着重擡頭看向山石上的嬴越；卻驀然發現——這位刑堂-堂主大人竟不知何時、已帶着他那兩名侍衛自行離去了。

燕楚一怔；語音嘎止。

他頓了頓、不覺放下手又轉回頭去看另一旁的阿全——卻只見這位綠眸少年：此刻也轉向目注其自身的另一側方向——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上現出一種被驚豔到癡愣的瞠目之态——

而後，燕楚還不及反應、便随即感受到一股與周遭環境都凜然不同的氛圍侵入——

那是一種肝膽皆冰雪的劍氣。

——寒冽入骨、卻又冷香盈袖。

“……好美……”燕楚聽到阿全突然喃喃癡語般道：“太美了——”

“這位姐姐…她是誰？”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下瑤臺月下逢（注1）。”

一位背負長劍的道裝女子，仿佛踏雲而來、足不履塵般飄然莅臨于采石場前。

——她白衣翩翩，若逸若仙；冠帶飛揚，風華如水。

少年與青年一時間都不禁屏住了自己的呼吸——而在下一刻，燕楚突然知道了——

“是你……？”他問。

“——是我。”她答。

歸雲十三絕-秦楓停立場外，

姿容皎潔的俊麗美顏上戴着一副遮蔽住眉目的半面金色面具；

她隔着面具面對場內身負鐐铐的魔教白水城分舵複職舵主-燕楚、問候道：“久違了，小師兄。”

燕楚聞言不禁閉了閉眼。

“果然是你——秦楓！”

但當他再次張眼後，卻已将全身的氣息都迅速冷卻沉定下來。

整個人的氣場也驟然一收：

如将一把本殺氣淩亂的利刃重收歸鞘內整肅安置——這副極具完美男性之美的矯健身姿上，透出一種猛獸搏殺獵物前夕一觸即發般的專注寧靜。

兩人隔空對視；山風輕輕掠過身旁。

——仿佛穿越了十四年的時空阻隔、将過往共歷過的那一夜慘劇畫卷、又一朝重展開于彼此眼前-血幕淋漓——

燕楚忽然擡手、公然打開銀簪匣——在昔日同門師妹面前：向其示出匣內-那把保存完好的寬式銀發簪——

“不錯。十四年前——我就是用這把發簪、親手刺殺了你爹秦皖。”

燕楚坦然直視面前的面具女子，坦言道：“所以秦楓：你今天要是想來找我這個‘弑師魔頭’給你爹報仇雪恨、那就盡管動手吧…不必耍花招。”

面具女子回視弑師魔頭：“不錯。當年的确是你殺了我爹。而且這麽多年來……全武林上下也都一直如此傳說。”

“只是…”秦楓語音一頓：“卻從無人問起：當年那個小小少年——他為何會這麽做？”

“……！！”

秦楓在面具後微低下目光：“那晚，我其實也在場看到了你。只是當時還不懂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直到許多年後…我才懂得。于是再重新回想起來那晚情景；便覺得…”歸雲十三絕緩緩道：“如果換成我是你——我也會那麽做。”

燕楚瞳孔驟然收縮！全身不禁再次繃緊！

而歸雲十三絕則趁他一震之間隙裏、招手牽引；以內力将他手上匣內的那把銀發簪憑空吸引到自己的手中來——

然後，在燕楚瞪大雙目的注視下——秦楓催動內功、由掌心發出真氣之炎直接将這把留存了十四年的兇器一舉焚燒殆盡、灰飛煙滅。

“——”燕楚凝固當場、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秦楓在目睹手上的發簪殘燼全部徹底消散盡後，

才收回手——重新從袖中取出一封帖子、又以內力平托；隔空端正地平送到燕楚僵住的手上——

燕楚身形一頓；随後僵硬地移動目光看了看來帖；而後又将目光重新投向歸雲十三絕、皺眉——

“你…”“所以，我秦楓不會為那種罪有應得之輩來找你報仇的、燕舵主。”

歸雲十三絕-秦楓打斷燕楚，直接說明道：“我來——是為了跟你算-你我之間這筆賬。”

“！？”

“十四年。”

姝俊絕麗如劍仙臨世不可方物的白衣道裝女劍客-昂首直視弑師魔頭，一字字道：

“你毀了我的家；毀了我本該可以幸福度過的十四年人生……這‘十四年’是你欠我的、燕楚——我要跟你算的是這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