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第21章21

無數紙人包圍住了沈君行,像密不透風的紙牆。

沈君行站在走廊上,他與地面接觸的腳底有陰影在延伸,化為無數細線,一點一點在地面連接住紙人的影子。

這是一個精細活,沈君行做得耐心細致。

忽然間,沈君行擡起頭,直直盯着緊閉的623房門,他的神情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腳下的影子卻搖晃不定,好像有一粒石子落進了湖面,讓所有倒影都随着漣漪發生扭曲——

連帶着每一個紙人都發生了震顫,發出了簌簌的聲響。

過了幾秒,沈君行的胸腔才驀地溢出一聲輕笑,那笑容讓人捉摸不透意味,只能看到他腳下不斷顫動的影子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沈君行擡起手,緩緩取下了鼻梁上的鏡框,再将眼鏡折疊別進胸前的口袋。

他做這一切動作時,都格外輕柔優雅,然而在眼鏡取下的那一刻,沈君行面板上所有的數值突然往上一跳,除了魅力值在不斷下跌。

果然,這是沈君行養的那只黑貓。

唐郁将車窗搖了下來,問道:“它的一只前爪好像受傷了,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沈君行沒有回答唐郁的問題,他的半個身子都要通過車窗探進車內,伸手似乎想要将黑貓抱起,這個接貓的姿勢讓他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唐郁的大腿。

唐郁的身子一僵,他松開抱住貓的手,雙手放在座椅兩側,将頭偏向主駕駛,想要避開和沈君行更多的接觸。

老式面包車的車窗只能手搖,不能由主駕駛的人控制升降,郁辜冷臉盯着從車窗探進身子的沈君行,握住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迸起,一只腳擡起,似乎下一秒就會踩上油門。

唐郁的耳邊傳來了沈君行一道極輕的氣音,咬字并不清晰,熱氣撲到耳廓時,讓唐郁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才會将那像是喘息一樣的聲音聽成了……

“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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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耳廓上泛起的酥麻一路流淌到了肩頭,唐郁觸電般轉過頭,驚疑不定地看向沈君行。

沈君行将黑貓抱到了肩頭,鏡片後幽深的黑眸和幽綠的貓瞳一齊看向唐郁,一種熟悉的強烈的窺視感湧來,唐郁的眼睫顫了一下,“……什麽?”

沈君行卻是意有所指般看向了郁辜,“我看小郁身後的男朋友一副等不及,想要快走的模樣。”

坐在主駕駛上的郁辜轉向了沈君行,他身上的安全帶被撐到了極致,像是緊緊束縛住瘋狗的鎖鏈,将他套牢在了座位上。

小麥色的大手握住了唐郁白皙的手掌,唐郁感覺到郁辜略微粗粝的手指穿過了他的指縫——那剛剛被黑貓的舌尖舔舐過的地方——與他十指緊扣。

郁辜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對啊,趕着去結婚。”

他面部的肌肉是鮮活地笑着的,只是琥珀色的眼眸卻沒有任何笑意,像是求偶期對抗同類的野生動物,“歡迎你來參加我和老婆的婚禮。”

趴在肩頭的黑貓對着郁辜哈氣,一副極為厭惡郁辜的模樣,沈君行臉上的神情倒是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眉頭微皺:“結婚?”

仿佛是剛得知這個消息。

唐郁點了一下頭。

“小郁怎麽突然要閃婚了。”沈君行就像是擔心年幼的弟弟被騙的哥哥那樣,擔憂道:“而且還要在這個小村莊裏結婚?”

唐郁愣了一下。

剛剛暈車時冒出來的“我怎麽這麽快就要結婚”的念頭再一次出現。

“因為我——懷了老婆的孩子哦~”郁辜将唐郁的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他說話的時候語氣甜蜜又羞澀,琥珀色的眼眸裏全是炫耀,“孩子再大一點,結婚就不好看了。”

完全不像是擔心月份太大在婚禮上不小心露出肚子的模樣,反而恨不得展示給全世界看。

沈君行的鏡片上閃過了一點冷光,俊美的面容幾乎維持不住剛剛那好哥哥才有的溫情神情。

“…快點…..挺嚴重的。”

“……出了問題……”

“….突發…心髒…”

似乎是在讨論醫院的哪位病人。

唐郁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和那些朝着診室走去的醫護人員背道而馳。

那一個個面帶焦急神色的醫護人員往診室沖去,他們沖到了沈君行面前,飛速詢問道:“沈醫生,病人現在是什麽情況?!”

沈君行充耳不聞般站在原地,修長的手掌擡起,按住了心口的位置,手背上青筋迸起,黑色的陰影破開了血管,化為黑水濺開。

他整個人像是一具正在融化的蠟像般極速崩塌,流水般的陰影從他的身上沖刷而下。

自他的腳邊延伸出了一道龐大的陰影。

不斷詢問的醫護人員也在這一刻化為了混亂的陰影。

龐大的陰影湧動在這間小小的診室,完全看不出人的形狀。

一根根紅色藤蔓在濃到化不開的陰影中不斷湧現,卻又被陰影不斷壓制,終于,那紅色藤蔓像是在無盡的陰影找到了一個缺口——

那是那顆陰影胸腔處唯一的純白。

紅色藤蔓從剔透的心髒中破開,宛如心髒破裂的痕跡,随着扭動的紅色藤蔓一齊出現的是混亂不堪的低語:“老婆…老婆……別丢下我……”

“老婆……我知道錯了老婆……小郁……”

“小郁…小郁……別丢下我……”

兩道音色不同的聲音在此刻詭異地融合了在一起,像是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別丢下我……”

……

唐郁走出了醫院大門。

醫院外聚集了一大批玩家,在唐郁和沈君行進去吃早飯的這段時間裏,幾乎所有的玩家都趕了過來。

已經廢棄的第二醫院門口喧鬧如菜市場,每個玩家都在唧唧呱呱說話,有人注意到了唐郁的出現,高喊了一聲“是唐郁”,全場一下子沸騰了起來。

“唐郁出來了!”

“唐郁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

玩家們自發地在唐郁的面前排起了一條長龍,狂熱地看着唐郁,一個個對着唐郁翹首以盼,還有人喊道“唐郁你可不可以摘口罩啊”。

唐郁便擡起手,摘下了口罩。

喧鬧的現場一下子重歸寂靜,靜到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

唐郁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開口道:“我接下來準備回高中一趟。”

報備完自己的行程,唐郁重新将口罩戴上,他看向人群中的老玩家們,視線先是落在了蜂鳥的身上,蜂鳥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有點像是見到了媽媽的小鳥幼崽,恨不得永遠追随着唐郁。

唐郁想接下來的事情如果叫上蜂鳥,或許有點太殘忍了。

于是他的視線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看向了舍曲林。

唐郁對着舍曲林招了招手,有點輕佻的動作,不太尊重人,像是對待着小貓小狗。

舍曲林愣了一下,好似完全沒想到唐郁最後選中了他。

在唐郁将手收回前,反應過來的舍曲林迅速沖向了唐郁。

“你知道我的高中在哪裏嗎?”唐郁說的雖然是問句,但語氣是篤定的。

舍曲林點頭,“我帶您去。”

他調查了一切唐郁可能會感興趣的東西,就是為了今天。

唐郁重新坐上了板板車,這一次板板車上只有他和舍曲林兩個人。

板板車行駛的速度很快,甩過了後面其他的玩家。

唐郁抱膝坐在板板車上,任迎面的風吹開他額前的碎發,他看着路邊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雖然在這個城市生活了許久,但唐郁還是沒有多少歸屬感。

他沒有走過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對這個城市的熟悉程度或許還比不上剛上線不久的玩家們。

“明德高中最近似乎發生了詭異事件。”舍曲林一邊駕駛着板板車,一邊說道。

唐郁拿出了手機,翻到了和那位學弟的聊天記錄。

“敏捷7跑很快食堂每次都能幫我搶到飯的高中學弟”:“學長,我們高中有好幾人學習壓力太大跳樓自殺了……”

唐郁靜靜注視着這條消息。

他和這座城市的鏈接很淡,有時候唐郁會感覺自己像一只風筝,而那為數不多的人際關系是連接着他和這個世界的線。

如果一定要提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是唐郁在乎的,那麽高中教過他的老師們算一份。

“為什麽這麽說?”唐郁問道。

“我查了明德中學往年學生自殺率,發現前段時間明德中學的學生自殺率高到了一個不正常的水平。”舍曲林說:“因此我懷疑這裏有詭異力量的影響。”

“是什麽樣的詭異?”唐郁問。

“暫時還不能确定。”舍曲林皺眉,他之前沒有放太多精力和時間去調查唐郁高中的事情,只是簡單搜集了一些資料,“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唐郁相信玩家的行動力,哪怕玩家做不到,還有郁辜。

但……他還可以相信郁辜嗎?

相信一個怪物會為了他去守護其他人類?

唐郁的掌心隔着布料觸碰到了郁辜溫熱的小腹,男人繃緊的腹肌似乎突然自發動了一下,這種突如其來的抽動讓唐郁的指尖一顫,他的心尖也跟着動了一下,一個不太真切的念頭湧來出來:

他想,是啊,我有了一個孩子。

“雙喜村雖然小,但這裏是我岳父岳母的老家,是我和老婆指腹為婚開始的地方,很适合我和老婆結婚。”

郁辜盯着沈君行,他說話時露出的虎牙在小麥色肌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森白:“對了,麻煩讓一讓,你靠得太近,萬一我不小心撞死你,那該怎麽辦啊醫生。”

在無法被後視鏡和唐郁看到的視野盲區,滿山遍野的紅色藤蔓比殘陽還要強烈地附着在群山之上,朝着沈君行所在的位置極速沖來。

這才是囍真正的老巢。

它力量最強的地方。

沈君行卻還是站在原地,他抱着貓,肩頭上趴着的黑貓貓眼直勾勾盯着郁辜,鏡片後的眼眸一錯不錯地望着唐郁,貪婪的、深情的、憐憫的、溫柔的,“小郁可能還不了解現在的雙喜村。”

事實上唐郁連過去的雙喜村也不了解,他甚至之前都不知道這個村子叫雙喜村。

沈君行憐愛地撫摸了一下懷裏的小黑貓,“一向溫順的咪咪要進雙喜村的時候,突然反應非常激烈,我一時不察,讓它跑走了。”

“現在雖然找回來了咪咪,可它的前爪卻莫名其妙出了問題,都說黑貓辟邪,我想這個村子裏可能确實有些不對勁。”

“小郁知道我為什麽會來這裏嗎?”沈君行柔聲道:“因為雙喜村最近出現了一種怪病。”

“好端端的人一批一批突然就死了。”

“死前沒有任何征兆,鬧得人心惶惶。”

聽着不遠處傳來的唢吶聲,唐郁的心髒莫名跳得很快。

“這個小村子裏沒有醫院,要看病得去鎮上的小診所看病,普通的小病診所打個吊瓶也就好了,但最近雙喜村的病卻是小診所怎麽也看不好的,就有雙喜村的村民跑到了城裏的大醫院——”

“也就是第二醫院。”

“那個患者和我說‘沈醫生,救救我。’說完這句話,他就死了。你說怪不怪?”

一根根紅色藤蔓纏繞住了沈君行的腳踝,順着他的醫師褲往上攀爬,随着藤蔓的蔓延,無數細小如絲般的根系紮進了血肉裏,像吸食着土壤裏的養分般咕嚕咕嚕吸食着血液。

而沈君行卻面不改色地俯下身,他湊近副駕駛上無處可逃的唐郁,繪聲繪色描述道: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嘴巴張得好大,我能看到他紅豔豔的咽喉裏面,開出了一朵花。”

鏡片上映出了唐郁此刻呆呆仰起的臉,和驚恐瞪大的眼眸。

他看到沈君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嘴裏鑽出了一條紅蛇一樣的東西,那蛇口咬着一朵純白的花。

鮮血從花蕊上滴出,似乎要濺到唐郁的臉上。

沈君行那俊美的皮囊上破開了無數裂痕,耳邊傳來了郁辜有些陌生的冰冷聲調:“你違規了。”

鮮血滴在了唐郁的眼裏,染紅了視野,熟悉的幽香撲面而來,唐郁忽然感覺自己好困好困。

寫完這行字,唐郁放下筆,輕輕伸手用指腹摩挲着哥哥二字,藍眸在黑暗中憂郁又溫柔,仿佛藏着萬語千言。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去看哭兮兮的小紙人一眼。

唐郁知道他很弱,弱得只能靠憋氣才能在黎生的紙人面前有那麽一點喘息的空間。

但黎生不是紙人。

唐郁雖然笨,但在應對特定的人時,他有時候反而像個天才。

比如他知道黎生喜歡他。

從他和黎生第一場見面,黎生說要過來背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比如他知道沈君行暫時不會再來煩他,而是會考慮怎麽要打敗黎生,這樣才有資格對他說會保護好他之類的話。

比如他知道在日歷上這樣備注,才更容易讓黎生和沈君行打起來。

再比如他知道現在應對變态的技巧又多了一個——

讓兩個變态打起來,就沒有人能注意到跑路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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