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醉春 孫如卷

第2章 一醉春 孫如卷

“有這種癖好”的劉景珉當然不知道被他救下的這個人對他産生了怎樣無端的遐想,他仔細地摸了一遍,終于在為首的死士身上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玉牌。

玉牌有拇指般大小,形狀呈是長方形,正中央雕着一顆小巧的松柏樹,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劉景珉神色自若,似乎是預料到了這種結果,反而林師接過他遞來的玉牌後,臉色驀地一變,全身一僵。

劉景珉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異常,問道:“公子可是發現了什麽異常?”

“無事。”林師将玉牌還給他,站起身來,“冒昧一問,這個玉牌,是有何意?”

“多一個物件,便是多一個渠道去調查這些人。”劉景珉坦然,歪頭看向林師,玉牌在他手中抛上抛下。

林師也不細問,抱拳行一禮,“多謝公子搭救,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劉文易。“

“林長兮。”

劉景珉見他右手見了紅,白色的衣袍已經被大片的鮮血染紅,似乎有些擔心,道:“既然受了傷,便不好再騎馬,不妨同我一道坐馬車回鎮上?”

林師不想麻煩一位陌生人,婉言謝絕:“多謝好意,林某的傷并不嚴重,自行回去便可,不麻煩劉公子了。”

劉景珉再三堅持:“若是丢你在這深山老林裏,不知道又有什麽危險,我安不下心。“頓了頓,又正直道,“小公子就別推脫了罷。”

他如此堅持,林師也不便拂了他的好意,上了馬車,同劉景珉一同向長淵鎮方向駛去。

......

車子在長淵鎮最繁華的街市停了下來。

Advertisement

這條街上有着整個長淵鎮,乃至整個嶺南地區最好的酒樓,有錢的達官貴人最愛沉醉于此。因此此處的酒自然也是價錢極高,林師望着這家名曰一醉春的酒樓,想着,恐怕自己一個月的用錢,也抵不上這裏的一頓飯。

此時此刻劉景珉正搖着扇子望着他,好像等着他出錢報答救命之恩似的。

他已經把之前用的弓箭收了起來,整整齊齊地背在身後,現在正輕搖着一把折扇,裝得斯文,與之前那帶殺氣的判若兩人。

他看向劉景珉的時候,劉景珉也在打量着他。

一身白衣,沒有其他顏色的點綴。一頭烏長發被一根簡單的發帶束成馬尾,別着一只玉簪。而如今白袍上沾上了血跡,就如同一塊美玉上沾了點點血斑,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這人生得真是好看。劉景珉心想,一雙暈開點紅的桃花眼;左臉邊細看有顆小痣,點在白皙皮膚上,亦在耳邊的碎發下時隐時現。薄唇,嘴角時常帶着笑,讓那眉眼也彎彎的,乍一看溫和讓人親近,可看久了,又讓人覺得同他是有些距離的。

良人如美玉,也許說的便是這般。

林師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率先打破沉默:“劉公子去醫館或回客棧,帶我來這一醉春做什麽?”劉景珉“唰”地将手中扇子合上,道:“林公子不知。這一醉春的主,既是會做生意的老板,又是一個醫術高明的大夫。此來讓她為公子看一看,莫要傷到了筋骨。”

“小傷而已,找一個小醫館便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林師失笑, “我一屆小人物,哪勞煩得了孫姑娘為我出診。”

劉景珉一挑眉,奇道: “原來林公子也同孫姑娘認識?”

林師與她倒不相識,也從未見過。只是自打他來了長淵鎮,便聽聞這孫姑娘的名字好些次,百姓口中的似乎是個熱心腸的俠女,醫術亦能為人所贊賞。反倒她這一醉春老板的身份,鮮有人提起。

“孫老板的名聲在外,整個長淵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在下這樣的無名小輩,怎會于孫老板相識。”林師擺擺手,答道,“倒是你,如此熟稔,看來與孫姑娘頗有交情。”

“當年也算半個江湖人,與孫姑娘是舊識了。”劉景珉并不直答,只是笑笑,扇柄一撩門簾,做了個請的手勢,“快些進去罷,莫耽誤了療傷的時辰。”

二人說明了來意,不出片刻便有人前來,說孫姑娘于後院,請他們前去一會。

穿過熙熙攘攘的大廳,是一片清幽的院子,院中栽着梨花,春時正季,傳來陣陣香氣。

“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文易小公子。”清亮的聲音先聲傳來。片刻,一位相貌清秀,眉間帶妝的女子款款走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侍女。

女子在二人面前站住,歪頭打量了一下,笑道:“想不到還帶來了貴客。”

“叨擾了。”林師向那女子微行一禮,“見過孫姑娘。”

“無妨,”姑娘莞爾,一頭銀飾随着她的動作叮叮作響,“小女孫如卷,見過林公子。”

其實林師的傷不重,再重也沒有要專門請醫師來瞧的地步。只是他凝血慢,傷口止得慢,血漬便浸在衣袍上,顯得觸目驚心。

“并未大礙,”孫如卷把林師挽上去的袖口放下,“公子幸運,若是來一把寶刀,你這胳膊,怕是蘇先生出診,也保不住了。”

林師雙眼微睜:“蘇先生?”

“公子不知?”孫如卷亦詫異道,“蘇子栾,蘇先生,當年可是聞名天下的名醫。懸壺濟世,妙手回春。”她頓了頓,繼續道:“當年我居于京城,曾有幸跟着蘇先生學習過一段時間。後來先生不知為何進宮做了太醫,我便出了師,回了嶺南故鄉。”

“之後不知發生了什麽,不久後蘇大夫辭官隐退了。”她低下頭,似是有些難過,“在此之後,世間便再無先生音訊。”

蘇先生,蘇子栾。林師是知道的,或者說他是認識的。他小時常聽師父提起,說他是當代聖手,後來入朝為太醫屬當值,全天下無人可與之較量。

可當年人稱的聖手神醫,如今卻不知身在何方。

“抱歉,無意提起姑娘的傷心事。”林師愧疚道。

“無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很多事我也已經淡忘去了。”孫如卷擡起頭并不介意,莞爾,

“我去裏屋給你抓兩副外敷的藥,你快些去屋外頭找文易吧,他大概要等不及了。”

她笑起來尤是好看,更隐隐有一種異域的風情。

“此番有勞姑娘了,“林師把頭上的一把玉簪抽下。玉簪溫潤透光,一看便知是口良玉,林師雙手遞她,道:“初出山門,身上沒什麽錢財,這玉簪稍值些銀兩,聊表謝意,望姑娘莫要嫌棄。”

......

林師扶牆走出屋門,劉景珉正靠着院牆把玩着一片從院中綠竹上摘下的竹葉,聽聞他腳步聲,将那樹葉往嘴裏一叼,背手問他:“如何?”

問的自然是傷口。

“無事,說了是小傷,還要勞煩一趟孫姑娘。”林師微笑,“她往後房抓藥去了,我在此等候片刻,你若是有事,便先回罷。”

“既然是我救了林公子,就要幫人幫到底。”劉景珉又掏出那把折扇搖晃起來,湊到林師眼前, “今天我得把你送回住處,不然心裏怪不踏實的。”

林師推辭:“小傷而已,何必如此勞煩。”

“這有何麻煩?”劉景珉反問,“能見到美人,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劉景珉不知,林師将他話裏的那聲美人套在了孫如卷身上,心道,确實是個娟秀的美人姑娘。

......

天色已經在這會兒功夫裏徹底暗了下去,街邊點起了燈籠。林師站在燈下,面頰映得有些泛紅,他拱手道:“今日多謝劉公子搭救。”

“以後叫某文易便好。”劉景珉擺擺手,大致意思是舉手之勞而已,抱臂同他閑談,“我還有一事想問。”

林師“嗯”了一聲:“何事?”

“今日那山林鮮少有人去,公子前去以身犯險,是為何?”

“....”林師罕見噎了一下,“今日在茶樓裏閑坐,聽旁人閑話徐老爺被人殺害之事,有人道他在此處目睹了徐富商遇害,我便想前去一探。”

他有意隐去了天文道一事。

“是。”劉景珉抱臂,悠悠道,“昨日徐府已經挂了白絹,不過我倒是覺得他的死,和你今日遇見的些個死士沒什麽幹系,更像是他兒子幹的。”

“徐家之子?”林師蹙眉道,“何出此言?”

劉景珉搖搖扇子,随意地踱步向前:“富貴人家的內裏,都不像表面上那麽簡單,有一些龌龊事再平常不過。”他伸手順來街邊小販攤上的小玩意,随手丢給攤販幾枚銀錢,“不過我也是猜的,也不知道那小子有沒有這麽大氣性來動他老子。所以也有可能,那徐老爺是招了什麽不該招的人,或者被人誤殺了也說不定。”

“不必要的人也不必要放在心上。”劉景珉晃了晃手中那枚玉牌,一手背手,挑眉咧嘴一笑,“反而今日打傷你的那批死士比較令人在意。日後林公子打算去哪裏?若是能有個伴同行,能避免許多今日這樣的麻煩罷。”

林師輕舒氣笑道:“你怎知我要離開長淵?”

劉景珉潇灑一回身,搖着扇子看向對面的街巷:“來長淵鎮的,多半都是過客人,本地人我又都是相熟的,一猜便能猜到。”他探到林師面前,俯身,“你也是過客人。”

林師手握拳掩嘴,輕咳一聲:“下山游歷,去處便是九州各地。”他頓了頓,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說下去,最終還是道,“家師有故友在京城,故此行原打算先去京城。不過不急,一路上走走停停,說不定能和師妹打個碰面,她向來來無影去無蹤的。”

此言一出,劉景珉頓時面放光彩:“巧了,我也要去長安,不如打個照應,一同前往。”

“當真?”

“自然是真的。”

劉景珉能路過此地便是要前去長安,這路邊識得的這位公子他心覺投緣得很,生得也好看,又一副不通紅塵世事的模樣,一路同行,可比獨行一人要生趣得多。

于是他撇嘴道:“林公子,你瞧,今日我給你在孫姑娘那裏看病,可花了我不少銀兩,你剛剛下山,一下子肯定還不起,得路上慢慢還不是?”

原來玉簪不夠,劉文易還幫他墊了錢,林師內心禁不住一軟,垂眸答應了下來。

劉景珉發動他那哄人的三寸不爛之舌,獲得了小小勝利。便同他約好明日正午在孫姑娘的酒樓小餐一頓,随後踏上前去京城的路,不可反悔。

林師目送劉景珉離開,見他小跑幾步,又轉過身來雙手作喇叭狀朝他喊:

“明日早時再會,可別忘了——”

......

二日一早,晨風晨露,林師赴約時,劉景珉已經在鎮東等他了。

原本林師只算着騎着一匹馬,随身攜了一些幹糧和換洗的衣物,可現在加上了了劉景珉,他本以為麻煩要加上一半。不過讓人驚訝的是,這位公子哥倒沒有其他纨绔子弟的那副做派,只牽了匹馬,并沒有林師想象中那誇張的馬車和仆從。

“怎麽,驚訝?”劉景珉騎着馬轉過頭望向落在後面的林師,撇撇嘴,笑道,“我又不是什麽纨绔子弟,我是江湖人,江湖人,不就是一匹馬一壺酒闖天下嗎?”

劉景珉沖林師一仰頭,再一勒缰繩,往華燈街的方向: “現在就去一醉春讨一壺好酒!”

林師無奈一笑,跟在他後面,騎馬晃悠悠。

......

和孫姑娘道別後,已經是辰時了。

劉景珉沒再裝他那只馬闖天下的江湖做派——一匹馬至長安也确實有些累人了——到底令人備了輛普通馬車,路上倒也行得更舒服些。

一路上,劉景珉這些年江湖上的種種事跡,天花亂墜,繪聲繪色。他似乎無所不知,從長淵鎮李大娘家的母雞下了幾個蛋,到皇上的愛妃生了幾個崽,西北軍打了幾場勝仗,嶺南的物價又漲了幾番……他皆知一二。林師端坐在一旁安靜地聽,不時微笑着點頭,一副認真模樣。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色漸暗,兩人找了一家驿站的客棧,安頓好了馬兒,作為落腳處歇了下來。

行路疲憊,這一覺便睡得安穩,待林師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他剛起身用涼水抹了一把臉,便聽見有人敲門。推開門,劉景珉正站在門前,穿戴整齊,束了發,身形挺拔,着一身藏青色圓領騎射袍,手裏還端着一碗蔥花挂面。

面裏還有一枚圓潤潤的荷包蛋。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面前的林師,林師便也如此般地看着他,發梢向下淌着洗臉時沾上的水珠,衣裳還未理好,一副急匆匆來開門的樣子。

“哦..這是這裏老板娘做的蔥花小面,我想着你還沒吃,特意端來。”劉景珉端面的手往前一遞,喏了一聲,“挺好吃的,且嘗嘗罷。”

“噢。”林師端過那碗面,碗底還有些燙手,他沖劉景珉一笑,“多謝。”

“小事,”眨眼間劉景珉又恢複了那副從善如流的潇灑的樣子,他從腰間摸出扇子,輕搖晃,“長兮喜歡便值得。”

林師本還不覺很餓,只是這荷包蛋看着誘人。一碗湯水面下肚,擡頭看向劉景珉的眼神便帶了滿足,才想起來禮貌回問他: “公子可是已經用過早膳了?”

“自然,”劉景珉尋了把椅子,往椅背上一靠,俊朗的濃眉微皺,似是有些不滿地悠悠答道:“為何還叫公子,生疏。日後我叫你長兮罷,你若是不習慣叫得親近,就帶姓叫我劉文易罷。”

林師無異議:“嗯,好名字。”

劉文易揉了揉椅子上的靠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看向坐在床邊的林師,道:“等下收拾行囊,若是腳步快一些,大概不到半月,便可至長安。”

林師且放下碗筷,發出叮當一聲,不解:“可是有要緊的事情?”

“并無,”劉景珉“嗯?”了一聲,提出第二個選擇,“若是想慢慢走,也是可以的。”

此時窗外傳來一聲悠揚的鳥鳴,似是喜鵲。劉景珉轉頭往窗外瞧去,正是一只喜鵲落在窗外木枝上,抖了抖翅膀,銜了枝頭一朵花,又輕拍翅膀離去了。

“現在時辰尚早,窗外鳥雀也才将鳴,”林師目送着那鳥兒銜花遠去,隐在了遠山萬花翠柳叢中,不禁莞爾道,“不急。”

“也是,舟車勞頓,那先休息片刻,下午再行路吧。”劉景珉站起身,拍拍衣下擺,朝林師笑笑。

......

待劉景珉關上門,腳步聲漸去,聲音靜下來,林師才緩緩起身,推開桌旁窗子。

吱呀——

他探出頭,伸手敲敲紅木窗沿,沖窗外輕聲一句:“進來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