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滿 至聞城
第3章 小滿 至聞城
窗外參天大樹莎莎莎響了一陣,一位鵝黃裙裾的少女踏着窗沿跳進屋裏,她環顧四周,将那手中佩劍抱在懷裏,倚着牆,不開心地嘟囔:“你們聊得也太久了,我的腳都蹲麻了。”
“還委屈上了,”林師失笑:“還有,又吹樹葉學鳥叫,說了多少遍,樹葉不幹淨,如此每日風吹日曬,都是些塵土。”
“嗨呀,知道了知道了,“葉語安揮揮手,朝門的方向伸伸脖子,“哎,師兄,剛才那人是誰啊?”
“長淵鎮上結識的富家公子。”林師答道,“一同前去京城,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正好我也要去京城,既然師兄和別人同行,那我就不便随行了。”葉語安嘿嘿一笑,點腳輕躍,坐上窗沿,“那師兄我們兵分兩路,看看誰能更快到達京城,就在柳木姐的醫館會合,若師兄你輸了,就要包我一年的梅子糕。”
“若是我贏了呢?”林師問道,“有何好處?“
“一年的果酒。” 葉語安已經跑遠,聲音從遠處傳來。
林師莞爾:“成交。”
片刻後,劉景珉拉開被敲響的房門,林師站在門口,有些愧疚地朝他笑了笑,道:“計劃有變,還是早些動身罷,越早越好。”
“為何突然如此着急?”馬車在土路上颠簸着,劉景珉穩坐在車裏,搖着扇子,看着林師,“發生什麽事了麽?”
“沒什麽,“林師摸摸鼻子,道,“突然有些想念京城鋪子裏的果酒了,早些年托別人游歷京城的福嘗過,酒瘾犯了,想快些去嘗嘗。”
“這樣的話,那不如再加快些腳步,快些到京城,我請你?“劉景珉探過頭來,搖着扇子問道。
“我身上雖沒什麽銀兩,買酒喝還是夠的。”林師垂眸,伸手把臉邊探過來的扇子拂開,“到了京城,你去辦事便好,我也不便耽誤你的時間。”
“無情。“劉景珉收了扇子,回靠在椅背上,“我的事不是大事,去京城也就是玩玩,無礙。”
聽聞此言,林師偏頭望向窗外,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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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馬車颠簸了幾下,車外傳來一陣馬的嘶鳴聲,停了下來。
“師傅,怎麽停了。”劉景珉問車夫。
話音未落,忽然刮過一陣勁風,劉景珉猛地一歪頭,一根短箭釘入車內,許是力道不夠,搖了搖,又掉了下來。
“什麽人!”劉景珉眉頭一皺,拿扇子一撩開車簾,探出頭,見站在路中央的幾人,綁額蒙面,提着獵攻與砍刀,他問:“嶺南官道怎麽會有山匪?”
他居于嶺南這麽久,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早些年是沒有的。”車夫顯然是見過的,但仍不免有些害怕,縮着脖子出言安慰道,“這幾年汾山那邊出了窩匪,又趕上近來收成不好,一些人有樣學樣,也幹起打劫的勾當來,一般給點小錢,或者有武藝傍身的吓唬吓唬,也就過去了,鬧不出什麽幹戈。”
話說得不錯,說是山匪,不如說車前的更像是莊稼漢,幾個漢子站在前頭,後面樹林中甚至站着兩個個孩子,偷偷摸摸地往這邊瞧。
“喂,你們!”為首的就是拉弓那人,眉毛胡子一大把,看上去像是個獵戶,他操着夾雜着方言的官話,唾沫星子直往外噴,“把你們身上值錢的交出來!”
劉景珉大概是對自己的武功有足夠的自信,看起來完全不在怕。他把那車夫往車裏一推,縱身跳下馬車,搖着扇子頗為嚣張:“錢?我們沒錢。”
林師坐在車裏,朝車夫搖搖頭:“就算是山匪,也不敢打劫官道。這些人...他們不知被抓住是要問罪的嗎?”
車外,為首那人随着劉景珉的逼近後退兩步:“別,別騙你爺爺我,快交出來,不然打死你們!”
“你們只是普通獵戶,做什麽出來攔車?”劉景珉絲毫不怕他,繼續逼近,“你們是餓得沒飯吃了?他陵南王呆在嶺南是吃幹飯的?”
他眯了眯眼睛:“還是...這是作為誰的投名狀?”
“我.....!”
“文易公子。”一個聲音打斷了那人的話,林師也撩開簾子往前瞧去,“我這裏有些幹糧,拿給他們一些吧。興許是餓壞了,走投無路了也說不定。”
劉景珉在那頭發出噗嗤一聲笑。
“好。”他揚聲道,“那你把幹糧扔過來!”
“下次要是沒糧了,去扒着陵南王的府邸讨糧食去,不給就扒了陵南府的磚!”劉景珉把糧食袋丢給為首的那個人,“但要是讓我知道了你們來劫車是給誰的投名狀,那今日的賬,可要來日統一算。”
為首的那人接過糧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劉景珉皺眉:“還不走,等着官府來抓你們?”
幾人得了糧食,作鳥獸散。
車馬剛要起步時,林師瞧見路邊一個小娃娃,還怔怔地站在那裏。
“你怎麽還不走哇?”林師撩開簾子,“跟着大人快回家罷。”
小孩子紮着兩個丸子頭,瘦瘦的,穿着帶補丁的衣服,說起話來聲音不大。林師聽不大清,只得下了車,蹲在她面前:“你想說什麽?”
“叔叔。”小娃娃喘了口氣,握住林師的食指,“叔叔只是太想要點吃的了,你們不要打他。”
“他已經走啦,我們不會打他的。”林師認真回她,又蹙眉喃喃道,“我聽聞嶺南改革重商,自先帝時期起便一躍而上,至今富庶不愁,甚至一度幾超江南,為何會吃不飽飯?”
“富庶,也只是少數人富庶。”劉景珉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不過吃穿溫飽大多數人還是不愁的。”他朝小娃娃努努嘴,“興許是他家有病人什麽的,拖累了罷。”
林師又往小娃娃手裏塞了兩塊甜糕,站起身:“你剛剛讓他們去陵南王府讨糧?”
劉景珉反問:“嗯?”
林師看向他:“可畢竟階級再前,百姓定不敢前去讨糧。”
劉景珉無奈笑了笑:“百姓也不可能去陵南府門口排隊讨糧。一般鎮子上都會設有站點領糧。”他看向那孩子跑遠的方向,背手而立,“但就算如此,顧及不到的角落也還是不少。”
......
雖然說是快些行路,但兩人乘坐的馬車卻不是那一等一的好馬,自然跑不快。兩人一路走走停停,初至聞城時,已經初時小滿。
聞城是離京城不遠的一座小城,緊趕慢趕于京城也将将兩天的路程。兩人一路奔波,除了初行時所遇的那一夥匪子,一路上也都算平安無事,但腳程也并不算快。林師盤算了一下,除非葉語安在路上被別的什麽事情吸引了去,否則自己的果酒,怕是喝不到了。
“在想什麽?”劉景珉拿着折扇在他眼前晃晃,“京城就在眼前了,不若現在給親友寫封信?”
“走罷,”林師扯了扯缰繩,“先找個地方落腳。”
“前面有家酒樓,”劉景珉指了指,”向店家讨一份筆墨,正好也可以歇歇腳。況且這城離都城不遠,說不定你想要的酒,這裏也有。”
林師含笑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拴了馬。
這裏的酒館沒有林師想要的酒,不過有上好的龍井。劉景珉這種一看就不差錢的人,自然願意品一品,一邊品,還一邊往林師手裏塞。
林師提着筆寫信,搖頭謝絕了。正要将信折起來,身後傳來驚嘆的聲音:“先生真是寫的一手好字啊!”
聲音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少年走過來抱拳向林師和劉景珉:“在下何子魏,乃進京趕考的書生。”說還向桌上那龍井茶杯望去,一副頗為羨慕的神情。
“林長兮,劉文易。”劉景珉搖了搖扇子,點頭回了個禮。
“有幸結識二位。”何書見劉景珉友善得很,喜出望外,“冒昧,敢問林先生師從何處啊?”
林師愣了一下,垂眸笑答道:“小鎮私塾罷了,并無風采,也就這字寫得還能看。讓何公子見笑了。”
“字寫得好的人,定是知識淵博之人。”何書搖着頭不同意,他睜大眼睛,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望着林師,“若是林公子參加科舉考取功名,定能拔得頭籌,加官進爵的!”
“當官?”還沒等林師反駁,劉景珉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先開了口,見二人皆将目光移向他,悠悠駁道,“當官能有什麽好,如今這些當官的,全是些臭魚爛蝦在攪混水,長兮你可別去,要濺一身腥臭味的。”
何書還是第一次聽有人如此大膽地說些大逆不道的話,不由地吃了一驚。忙想勸他謹言慎行,再找補一番,結果還沒組織好語言,就聽見隔壁嘭地一聲響,茶杯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茶館掌櫃“哎呦”一聲驚叫。
“大膽刁民!敢诽謗朝廷官員!”一個尖細的聲音随之而來,夾着深深的怒氣和濃濃的醉意,“臭魚爛蝦?”
劉景珉反問:“我所言有錯?”
他擺擺手招呼林師同何書先快些離開,接着“刷”地折扇一合,朝那人一點,“就比如說,你。”
趙孔龍昨日剛升了官職,今日正和一幫同僚手下在酒樓大擺筵席,吃酒慶祝。本來正在興頭上,高興着,忽然聽劉景珉這沒邊的嘴這麽一諷,頓時氣得胡子沖了天,擡手招呼手下要把劉景珉壓了起來。
劉景珉揚揚頭,随手把攜帶的那把劍丢給林師,倒是絲毫沒有要反抗的意思,他背着手,滿臉無所謂,随着他們壓着走。
一旁何書怕殃及池魚,連忙拉着林師跑到酒樓外面避避風頭。看熱鬧的人無處不有,眨眼間外面已經裏三圈外三圈圍了好些個圍觀的人,叽叽喳喳地踮腳往裏面瞧。
何書拉着林師躲進人群裏,見官兵也沒有抓他倆的意思,反而更着急了:“這怎麽遇見了官家呢,劉公子這話自己私下說說就罷了,可別拿到大庭廣衆下說啊。你說咱倆這一屆書生,可有什麽法子救他出來啊?可別叫人也給抓了去。我這還要進京趕考呢,我都落榜兩次了,這次……”
何書的絮絮叨叨地幹着急,林師一句都沒聽進去。他寬袖下的手指輕輕一捏,一個金色的暗紋悄然出現在劉景珉後肩。
——護身咒。
此咒他用得不多。也只有小時候在山上時葉語安調皮闖了禍,要挨師父巴掌時才會來扒着他的胳膊,求一個護身咒,少受點皮肉之苦。
這裏人太多了,大庭廣衆之下不好出手,但起碼挨板子的時候少受點皮肉之苦,林師心想。又盤算到時候要用多少銀錢贖他出來。
……
這廂劉景珉被壓着進了一所宅子的後院。
趙孔龍剛要招呼獄卒賞板子,門口忽然悠悠晃進來一個人,穿着官服,晃着調子問:“這安家酒樓旁邊怎麽這麽熱鬧啊。”
趙孔龍一看來人,也絲毫顧不上劉景珉還被綁着,趕忙屈膝行禮,“錢令大人,回大人,此等刁民膽敢污蔑朝廷官員,下官正要罰他板子。”
錢國命眯着眼睛,背着手,懶洋洋問:“罰多少板子啊。”
“回大人,三十大板。“趙孔龍恭恭敬敬地答道。
“不過衙門,私刑?“錢國命又問。
趙孔龍額頭浸出了汗,他也拿不準錢國命的态度,只得幹聲笑了笑:“此人口出狂言,周圍人可都聽到了,就不勞煩衙門的大人再審了。”
“噢。”錢國命點點頭,扭頭看向劉景珉,摸了摸他的衣領,評價:“這衣服料子看上去不錯,能穿得起的,家裏條件可都不差。”
劉景珉記得這個人,幾年前他回京的時候,兩個人倒是打過照面,如今這人怎麽來了聞城?
“三十大板,悠着點,別打死了不好跟人交代。“錢國命幽幽道。
趙孔龍這才放了心,心道大人果然同我一路,于是連連點頭,陪笑着應了聲。
——就是說只要不打死……
這邊手下獄卒剛擡起板子,劉景珉悠哉游哉地出了聲:“錢大人,別來無恙啊——”
“——好好的京城不呆,怎麽來了這小小聞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