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孟清會客
第8章 孟清會客
兩人正出神之際,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小兄弟。”先前的那桌人中有人招呼他,劉景珉轉頭看一眼,是知曉天文道些許,自稱朝中有為官表叔的那位,“在下孟清,可否有幸請二位晚些來家中一敘?”
後桌有人哈哈笑他,“老孟真是讀書人啊哈哈哈哈,現在來留着那種書卷氣。”
“嗐,我們裏面可不就他最文雅,喝個酒還要個杯子,哈哈哈哈。”
孟清紅着個臉,朝後面輕斥了兩句。劉景珉背手看向林師,微挑眉,意思是看他的主意。
林師挽手回了禮:“晚輩林師,孟公子盛請,卻之不恭了。”
夜色以至,初夏微風拂過,吹散了京中的熱氣;繁星綴于夜幕,随風閃爍。倘若還在山中,林師定會趁着此刻冥神打坐,聽竹林沙沙作響與鳥鳴雀啼;若是再早些,師父未閉關,師妹也還未下山時,師父會在院中沏上一壺好茶,坐在他那老得不成樣子的藤條椅上,嘆上一句:“何樂哉!”
奈何如今身不在山中,人也不似少時,眼下林師并沒有心思邀月賞景,他同劉景珉約定的時辰已經到了。
劉景珉此時換了一身行頭,換下白日裏那身金線暗紋的招搖行頭,着了一身黑衣。可趁着光一瞧,依然有隐隐靈光之感,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反觀林師,依舊是初至京城時的那身白衣袍,早晨那梳得完好的發也有些亂了,未束攏的發絲随着風被吹得搖曳。
二人站住一處門房前,有些用舊的燈籠忽閃忽閃的,院牆甚至沒有一人高,探頭一瞧,便能瞧見院裏的模樣。
劉景珉探着脖子往裏望望,沒瞧見院裏有人,轉頭看向林師:“這便是那人的住所了。”
林師自小便聽師父念叨長安城是個禮數頗為繁瑣的地方,他人院內不可亂瞧,他為難地看着一旁躍躍欲試的劉景珉,便是有些猶豫:“如此拜訪,可是有些唐突?”
劉景珉笑道:“這位孟兄有心與你我結交,想必是不會介意的。”
院子并不狹小,但有些破敗,院中枯枝堆積,草木旺盛,似乎是很久未有人打掃了,有股濕黴氣。院中屋子亮着燈,裏面傳來飯菜的香味,和有人走動的聲音。劉景珉同林師對視一眼,扇了扇折扇,高聲:“敢問孟公子在?”
Advertisement
腳步聲一頓,而後急促起來,白日裏見的那位孟公子孟清小跑着來,朝前挽手作禮:“劉公子,林公子,裏面請。”
入門一張桌,桌上是色香味俱全的小炒,四周家具不多,孟清看着二人,有些尴尬道:“寒舍簡陋,讓二位見笑了。”
“哪裏。”林師輕聲道,“耐得住清貧,實是品質難得,林某敬佩。”
孟清不好意思地笑笑。
劉景珉看了眼林師,道:“孟公子誠心,一眼便能看得出,又談何簡陋與否。再者說家中小炒本就飄香,若是些似廊下食的東西,反倒是讓人吃不慣。”
這人客套間也不忘貶低一下朝官,林師瞧了劉景珉一眼,心中無奈。
孟清長舒一口氣,笑道:“二位不嫌便好。”
桌上有清甜小酒,炖雞香而不柴,青菜清而不寡淡,雖比不上京中名廚,但只要入口一品,便知是花了心思做的。
做到如此,林師不免有些觸動。
“白日裏聽說公子二人在打聽天文道的事。”孟清斟了酒,“我正巧知道一些。雖說我提過坊間流傳,天文道和十年前一役有關,但其實天文道這個組織,許多尋常百姓是不知道的,更別提那一場西北仗了。我是湊巧家中表叔曾在朝廷任職,二東子是從張半仙那裏聽一嘴聽來的,張半仙,就不知從何得知了。”孟清幹笑兩聲,“大概是夜觀天象罷。”
劉景珉也不同他客氣,坐下來,雙手撚杯,呷了口酒:“那天文道,你知道多少?”
孟清靠在椅背上,雙腿相疊,十指收攏,有點正襟危坐的意思:“我知道的倒也不多,只知天文道原本是一個朝廷組織,常人不知它是何時被建立的,聽說它集結了天子信任的文臣,武将,以及郎中與江湖勢力,曾是天子維持四方勢力穩定的左膀右臂。”
劉景珉放下酒杯,眼中看不出情緒,評價道:“如今支離破碎,各散四方。”
他又追問:“你之前說的那場仗,未載入史冊,又是為何?”
孟清嘆氣:“這哪是你我百姓能知道的,朝廷不願走漏風聲,便沒有人會知道。”
劉景珉心中一緊,預感湧上心頭,他捏緊杯子:“無意冒犯,我還有一事要問,你表叔...知道他死因麽。”
“他一直心髒不好。”孟清垂眼,搖搖頭道,“一個雨夜裏突然發病,沒救回來,撒手去了。”
劉景珉挑眉,捏着酒杯若有所思,看不出情緒:“節哀。”
“過去許多年,自然沒事了。”孟清笑笑,也不在意,比起傷感,更像是回憶往事,“他沒有子輩,一直拿我當孩子看。之前一直叨叨要我念書,說念了書,好考取功名,入仕為官,平步青雲。可有一天他突然不念叨了,我還開心呢,覺得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玩了,結果沒過幾天,他便走了。”
劉景珉突然覺察到,自聊到這些事,身邊這位已經很久未說話了。
“長兮?長兮!”劉景珉叫他,“在發什麽呆?”
林師手一抖,筷子夾住的小菜掉到桌上,他驀地回過神:“啊,沒什麽。”
劉景珉托腮,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笑他:“怎麽喝了兩口酒,就一副要醉的樣子?”
“我在聽,莫要取笑我。”林師有些嗔怒似地看了眼他,見劉景珉盯着自己,又無奈一笑;而後捏着酒杯,擡起頭看向孟清:“我有一事,不知孟公子是否知情。”
孟清擡手:“林公子請問。”
“十年前一役,可與廿平将軍的死有關?”
“廿平?”劉景珉摸摸下巴,他知曉林師口中的這位将軍。
廿将軍,廿平。出身武将世家,年少成名,曾任西北駐軍統帥,與李家将領導的玉門軍共守邊疆,被稱為大齊西北防線,後被調至關內軍部。而後西北軍被朝廷劃為玉門軍麾下,玉門軍自此與西北軍合并,統稱西北玉門軍,民間多稱西北軍。
而廿平,在剿匪時不慎被毒箭刺傷,軍醫雖及時趕到,但以為時已晚,一代大将就此隕落。
劉景珉好奇:“是那位曾位守西北邊關的廿将軍,你知道他?怎麽突然關心起他了。”
孟清搖頭:“我只知他也是十年前戰死的,史官記載為剿匪時被毒箭暗算刺傷,不治身亡。與十年前那場戰役有沒有關系,也不敢亂說......”
“我只聽說過他的名字。”林師皺眉,“時間趕得這樣巧,又同在西北,想必是有些關系的,可朝中為何隐瞞此事,我又為何.....”
又為何從未聽師父提起過?
......
正事聊過,下來便是一些輕松的話題,孟清介紹了些長安城中一些好玩的去處,他說西市的商鋪有好些稀奇古怪的新鮮玩意,還有美人胡姬跳舞賣藝,他每每路過都不敢多看一眼,又說東市有買奇酒,喝一口就能看到水墨仙境,仿佛是入了畫。
聊至桌上盤淨,酒盞見底,孟清放下碗筷,有些不好意思:“我本算個讀書人,奈何表叔去世後家道中落,年少時又一心貪玩,無心念書,如今到了這個時候才覺後悔,又時覺太晚。”
林師搖頭:“讀書作文,何時都不覺晚。”
“是嗎,我亦是這樣覺得。”孟清雙拳握緊,有些期待地睜大雙眼,“今年秋闱,我也打算去參加,考個一官半職,也算圓了我的一樁遺憾。孟某冒昧,敢問二位公子寫字如何,能否為我題字一副?”
“林師。”劉景珉拿手肘碰碰他,笑道,“可是曾有人誇你字寫得好的,可還記得?”
“這....承蒙擡愛。”林師有些不好意思,卻也不好拒絕,挽唇抿笑道,“那今日借着鼓舞孟公子為由,林某獻醜了,預祝孟公子金榜題名。”
行書走筆間,揮墨寥寥幾字。
“好字!”孟清拍手稱絕,聲明一定要将這題字好生表起,挂在牆上每日為警醒,提醒自己莫要貪玩,誤了學業。
回去路上,月色潺薄,街巷兩側隐隐燈火映着林師的臉頰,劉景珉看向他,問:“你覺得此人如何?”
林師慢慢踱步:“胸擁赤誠,又心有抱負,甚好。”
劉景珉笑,學着他的語氣說話:“攀權附貴,但本心可嘆,還行。”
“攀權附貴,又何以見得?”林師不解。
“他要考取功名,進入仕途,必然是要借力的。”劉景珉搖搖頭說,“他與你我搭話,又是作宴又是一五一十地告知我們想要的消息,不過是希望有人能在仕途上幫襯一把。”
林師皺眉:“秋闱入仕,不應當是中榜者任。”
“哪有這麽簡單,小公子。”劉景珉笑看向他,“常科制科隔年有,狀元層出不疊,官場中風生水起的又能有幾個.....”他挑眉,一副說新鮮事的模樣,道,
“......折貶邊關的又有多少。”
林師沉默着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麽。
哪知劉景珉突然湊過去,呼吸拂過林師面龐,眨眼跳了話題:“還疼麽?”
林師活動了一下左肩,昨日的傷口于此,他無所謂笑笑:“讓大夫施了藥,已經無礙了。”
劉景珉“哦”了一聲,随手撚了撚林師被風吹散的頭發:“下次若還遇到這種情況,記得自己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