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道觀 步搖 烏遠鎮

第11章 道觀 步搖 烏遠鎮

林師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他們都叫我周大。”男孩面嘴裏嚼着包子,含含糊糊地回答他,“你們也可以這麽叫我。”

“周大。”林師從袖中掏出兩塊甜糕,“謝謝你為我們帶路。”

男孩瞪大了眼睛,飛快地将甜糕揣進兜,又眼巴巴地看着他,“還有嗎?”

“這是全部的了。”林師攤攤手,淺笑道,“若你還想吃,改日可以去城西蘇蘭醫館找我。”

“這麽些天了,你身上怎的還能掏出些甜糕,”劉景珉覺得有趣,歪着頭問他,“也沒見你吃過。”

林師揣着手笑笑:“小孩子大多嗜甜,随身帶着,有時見了就要給些甜食哄一哄,能開心些。”

劉景珉眼睛溜溜一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走了半個時辰,那個在城門處望着隐隐約約的道觀終于清晰起來,空氣中隐約飄來燒香的煙氣,萦萦繞繞。

可往近處走,四周的煙又好像變成了霧,變得不真切起來。

劉景珉朝道觀努努嘴:“先去道觀裏頭看看。”

“不行!”周大突然喊,他驚恐地後退了幾步,“那個地方沒人去,跟着我,不要亂跑!”

“那更要去了。”劉景珉一挑眉,提腳要前進,“說不定那張半仙正好就藏在那裏。”

周大瞪大眼睛,連叫好幾個你你你。

“為何不能?”林師俯身和聲道,“你可願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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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咽了口唾沫。

“以前那裏是個什麽墓,在墓上修了個道觀,明明沒人去,可是天天能在附近聞到燒香的氣味,有的時候還傳來唱歌的聲音,特別詭異。”周大後退兩大步,“總之,鎮子上的人都不讓我們靠近的。你們要是硬要去,你們自己去!我走了!”

他想是威脅下,沒有立刻走,本意也就沒有抛下兩人的意思,可見林師和劉景珉兩人不說話,他又急又氣:“長安城裏的鬼宅,烏遠鎮外的道觀,在長安都是沒人會去的,去了就出不來了!”

“鬼宅?”劉景珉拿扇子點點下巴,像是聽見了什麽趣事,他勾起嘴角,“長兮,你覺不覺得有些熟悉,曾在哪裏聽過?”

“那日聽茶樓說書的先生講的。”林師嗯了一聲,“後來小語去瞧了,所謂鬼怪,不過是風過石牆縫隙傳來的聲音罷了。”

“聽得了?”劉景珉擡眼看向周大,眸子裏帶着些調笑之意,“沒什麽神啊鬼啊的,不過是人心自己吓唬自己。”

語罷劉景珉輕功點地起,周大全然攔不住他,急得直跺腳,林師摸摸他的頭:“我們不會有事的,你先去鎮子上等我們,去去就來。”

“不行!”周大拉住他的衣擺,威脅不成,反倒要求起來,“你們非要去,那我跟着一起,我是會功夫的。”

劉景珉嗤笑一聲:“小毛孩子。”朝他招招手,“跟上。”

林師和周大并排着跟着後面,他低頭看向周大,見他一副緊張的樣子,安慰:“若是怕了,可以拉着我。”

周大咽了咽口水:“誰害怕了!我才不怕!”

......

道觀不大,卻很是破敗。林師剛一踏入門檻,擡眼向前望去,卻瞬間怔在了原地。

耳邊仿若竹林沙沙響。

太像了。

無神像,無貢品,只餘幾柱香,插在香灰上,幾乎要燃盡了。

他見過。

從布局,到擺件,和他從前居住的山上,院子旁的那座道觀,幾乎是一模一樣!

劉景珉抱臂站在院裏,盯着裏面那間屋子看了會兒,啧啧嘴:“奇也怪哉。”

周大一手拉着林師的袖子,一手遮着眼睛,聞言,把手叉開一條縫,悄悄透過來瞧劉景珉,問:“怎就奇怪了?”

劉景珉抱臂一轉身,身後馬尾一掃:“你說它是道觀,可是裏面沒有神像,也沒有貢品。這又叫什麽道觀?”

他蹙眉:“這香又是供的誰?”

于是邁步往香壇子那邊走,探着頭随意瞧了瞧。

他探手一摸,在香灰中摸出一斷步搖,臉色剎時一變。

斷了的步搖。

興許是從前哪位香客不小心遺落下的,上香時不小心的,掉在了香壇子裏,來上香的人少,便也無人發現,被風吹着,埋在了香灰下頭。

可別人不識得,他卻認得清清楚楚,這步搖上細細刻的,分分明是宮廷紋樣!

這步搖,是個皇家女子才能佩戴的!

後宮嫔妃不允私自出宮,更別言到這偏僻地方。可近幾任皇帝皆後宮不豐,現日在位的更是無所出,他也從未聽說過哪個妃子被發落至此。

劉景珉驀地一愣,一個人影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文若公主。

雖同為劉家血脈,他也未和這位公主怎樣熟,只小時候入宮,見過幾面。

第一面乃先帝尚在,他年紀尚小,父親還在世,與父親入京前去拜見時。那日他跟在父親身後,踏着深宮裏的落雪,見兩個小姑娘捧着馬球從旁跑過,平整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會是她嗎?

可她又為什麽會到這裏,被挾持?她是否還活着,幾年不在長安,如今朝中又發生了什麽?

劉景珉皺着眉頭盯着那香壇子看了許久,手攥了松松了攥,最後索性将那斷了的步搖往香灰裏一扔。

這兩人突然都愣愣的,把一旁的周大吓得不輕。

“你們怎麽了?”周大的聲音裏都帶了些哭腔,他緊緊抓着林師,想松開又不敢松開,“你們,你們不會鬼上身了吧!我就說.....”

“別叫。”劉景珉蹙着眉輕斥,回身跨步,見林師面色不佳,朝他面前揮揮手:“長兮?”

林師猛地回神。

他衣袖下的手握了松,松了握。爾後輕嘆一口氣,拍了拍周大的小臂:“無礙,不過是想了些事情。”

他朝前邁了兩步,勉強向劉景珉扯出一彎笑來,問:“還繼續往裏麽?”

“走啊。”劉景珉挑眉,神态自若地看着林師,好像剛剛望着香壇錯愕的不是他似的,“那什子半仙說不定就藏在裏頭,正好抓了。”

“小鬼。”劉景珉朝周大努努嘴,周大一時間有些怕他,往林師身後縮了縮。

“你說這裏有座墓,你知是誰的?”

周大猛搖頭,像是怕下一秒劉景珉就要抓他去開墓似的:“我不知,我只聽別人說是有座墓的,入口在哪裏我也不知道,別問我!”

“那便先去鎮子上問問罷。”林師摸摸周大的頭,“離得這樣近,興許鎮子上有老人知道這墓的入口。況且...”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才繼續道:“這道觀着實古怪,到底不可帶着小孩子涉險。”

周大正欲說什麽,我就說了吧,這裏古怪得很,你們偏要進來,又忽的聽林師說他是小孩,又要頂嘴道:“我才不是小孩子了,我會武功的!”

劉景珉看向林師,似笑非笑:“你也覺得古怪?”他沒有深問,一攤手,“好罷,聽長兮的,先去鎮子上看看。”

兩人方一踏入鎮子,就見得烏鳥撲棱着翅膀散開一片,不知哪裏來的一股腐氣。遠處灰蒙蒙一片,山簇着山,卻怎的也看不清。

明明幾個時辰前在長安城牆下,天高雲闊,遠處連綿青山還映得那樣清晰。

周大倒像是進了自家門似的,熟門熟路的,不一會兒就招着手,且向林師告別,說那他口中的,傳說中的葛老二喊他,叫他一同走着。

林師笑着同他揮手告別,直到他消失在巷角。

“流民。”林師這才皺眉,環顧四周,“烏遠鎮,皇城腳下,怎會有流民,還如此之多?”

“這裏離康家別院只有不到七裏路。”劉景珉深吸一口氣,“沒有人管他們?”

康家別院,林師初入世不識得,劉景珉卻熟得很。

這是座供達官貴族享樂的莊子,裏頭溫泉湯池滿着,美人嬌貴奉着,酒肉享着,轎子擡着,馬車拉着,在這京城裏的王孫貴胄們,有誰沒去過那康家別院,那便是妄來了城,妄做了官。

誰知那富貴莊子不遠處,還有片煙氣籠繞的鎮子,裏面烏鴉與流民共分一食,要死要活。

“周大。”林師望着那孩子遠去的方向,喃喃道:“他也是這裏的,我原以為他是住在城裏,同早晨那群孩子一樣的。”

...

不出兩步,只見街邊蹲着一位老者,正盯着兩人看。

“老人家。”林師蹲下身來,“冒昧一問,您可知烏遠鎮外的道觀下,是何人之墓?”

近距離看,才發現那老人不是蹲着的,而是雙手拄地,匍匐在地上,林師剛一俯身,那老頭便拽着他的衣擺,那雪白的衣擺立刻沾上了黑色的泥印。

林師倒也完全不嫌,就順着蹲下來,正要問他為何,卻被順着衣袖緊緊拽住了手。

“小神仙!”那老頭布滿老繭與污泥的手緊緊握着林師,混濁的眼睛裏滿是期盼:“小神仙!你是小神仙嗎,小神仙回來了?”

林師吓了一跳,想抽回手,可那老者的力氣大得古怪,他又使不得勁,只能任憑那手上的老繭磨得他發痛。

“阿憫,阿憫....”

林師有些不知所措:“您,您認錯人了。”

劉景珉在一旁蹙眉,逾蹙逾深。

最後他終于忍無可忍,扇柄朝那手一敲:“松開!”

那手一痛,驀地松開,林師反倒向後一個趔趄,被劉景珉伸手扶住。

劉景珉冷哼一聲:“小叫花子還說道觀古怪?我看這鎮子是比那道觀還要古怪。”

一個聲音幽幽從身後傳來:“公子莫怪,他是瘋了。”

林師聽見聲音猛地回頭,詫異:“他…...”

“老瘋子,瘋了十多年了。”話者款款走向前,身上披着一件破襖衣,可氣度卻不似路邊乞丐與流民,他悠聲道:“你們想下道觀下的墓?”

“老先生。”林師作揖回禮,“晚輩冒昧詢問,不知老先生可否.....”

“告訴你也無妨。”那人一揮手,免了繁雜禮數,“那墓埋的人,乃先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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