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市

第12章 鬼市

林師作揖回禮:“多謝,不知先生知那墓可有入口,又可曾聽聞一位姓張的半仙?”

那人一努嘴,也不說是回答的哪個問題:“就在那道觀裏,你們自己去找吧。”說罷一轉身,幽幽走了。

走了幾步,他又忽地停了下來,回身看向林師同劉景珉離開的方向,就那麽伫立着,瞧着,摸着胡子,長嘆口氣,唏噓:“一眨眼都這麽大了。”

“喂。”身後有人叫他,“快來快來,忙不過來了!”

那人哎了一聲,小跑兩步,七拐八拐入了巷子,瞧不見了。

.....

兜兜轉轉,兩人又回了那道觀裏。

“我剛剛就想問了。”劉景珉背着手,靠在道觀牆上,對林師道:“先帝師乃何人?”

林師走在前,聽他出聲便回頭瞧他,發絲劃過劉景珉右手:“為何方才不問?”

劉景珉擡手輕笑了聲,擡眼朝烏遠鎮那方向一瞥,“瞧他的樣子,問了也是不會說的。”

林師拾了桌上兩根未點的香:“你見多識廣,也未曾聽說過此人?”

劉景珉抿嘴,似乎對林師這話似乎很滿意,他指間點點石牆,又搖頭:“可要令你失望了,我對先帝之事知之甚少。”他頓了頓,補充道,“雖說也有些道聽途說的事,不過還從沒聽過這什子所謂先帝師。”

宮裏有統一的老師教皇子皇孫們課業,從未有哪位是由着單獨的老師授課,在世的,他又多多少少認得的,打過照面,故去的,也都由史官嚴謹記載,劉景珉心想,這又是從哪裏來的先帝師?

他悶頭在院裏轉了幾轉,不到兩圈,便被豆大的水滴點了額頭。

天陰沉沉的,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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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順着觀頂流下,澆成一道雨簾。

另一端的屋內,林師見這觀內寂寥,香火殘破,心生不忍,便又拾起一旁的香續了幾柱。誰知剛一點上,突然聽底下嗚嗚轟鳴聲起!

院裏的劉景珉猛地剎住步子,擡眼望向他。

再靜下來時,屋內出現一條深深的石階,直直伸向地下!

林師亦回瞧着劉景珉,面面相觑間,兩人是誰都沒有料到,這墓,就這麽開了!

林師望向那香壇,耳邊突然間傳來一陣歌謠小調,斷斷續續的。

半月關,半月開。

香火續,鬼市來。

鬧市中,莫把跟頭栽。

“你聽到了嗎?”他扯住劉景珉的袖子,望着他,像是在确定并非自己一人聽到了,“楚州小謠的調子。”

“唱的什麽?鬼市?從沒聽說過。”劉景珉顯然也聽到了,他皺着眉頭,又問,“你又怎知道是楚州的調子?”

兩人緩緩向裏走,步子踏着石階起了空曠悠長的回音。

咚——咚——咚——

直到看不清了,壁邊便出現了石制雕花燭臺,林師掏出先前的那支香,擡手點燈:“楚州民間很常見的歌謠,我幼時聽過,唱過,但并非同樣的詞。”

先是小時在山裏聽着師父唱過,也入了心,後來師妹小時睡不着覺,他也在床邊哼過這楚州小謠。

桃柳栽,杏花開。

煙雨橋,楚州謠。

竹籃中,娃娃好睡覺。

随着第一盞燈點燃,後牆的燈火像是被點了引線,如同燎原之火一片片蔓延開來,剎時間照得四下燈火輝煌。

這下看得清清楚楚。

這不是墓。

是埋在黃土之下的一座集市!

這座地下集市大小有長安城內的一坊大,放眼望去還有些酒樓賭坊一類的建築,門前挂着紅燈籠,也都随着那石壁燈一同亮了起來。

市上有各式各樣的攤子支着,有攤販進貨時的木箱子,有小吃攤架着的鍋子。踢亂了的架子,像是誰匆匆忙忙跑過撞翻了的。穿行其中,招絡聲和叫喊聲不絕于耳,籠罩于昔日的喧鬧繁華,人聲鼎沸。

嘈雜,迷亂,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血氣味。

耳畔吹過一陣寒風,林師縮了縮脖子。

“怎麽有個小孩子?”

溫潤的聲音自風中從身後傳來,他猛地回頭。

一個男人站在那裏,他太高了,林師看不清他的眉眼。

男人解下身上的氅衣,蹲下身子,林師感到那人拇指輕輕在自己臉上一蹭,他撇眼一瞧,見那人拇指上添上了一片紅。

原來流血了,有點疼。

那人将脫下的氅衣披在了他身上,還給他緊了緊領口。領上的絨毛掃過臉頰,有些癢,身子在拖地氅衣的包裹下漸漸回了暖。

“你叫什麽名字?”

林師緊攥着的手松了松,攤開來,只有一張帕子,上面繡着只精巧的林字。

“你從哪裏來?父母.......”

“長兮?林長兮?”

林師猛然回神。

繁華霎時退去,滿眼的街道皆是蛛網密布,鼠蟻竄行,蝙蝠橫飛,獨獨寥無人跡,好不蕭條。

“怎麽發起呆了。”劉景珉拿着扇子,見林師剛擡腳,伸手一攔:“小心!”

林師剎住腳,淡淡地望向他,眼中有一絲不解。

“江湖鬼市。”劉景珉回頭看了他一眼,繼續,“看樣子荒廢了得有十多年了,怎麽長安城腳下的鎮子下,還有這麽個地方。處于地下,難免不像古墓一樣,有些個機關暗器,小心為上。”

石板路上有地下潮氣的積水,踩在上發出悠長的回音。

二人朝着那鬼市中心走了幾步,竟也一直未出現他所擔心的機關暗器,似乎這裏便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條坊間街市。劉景珉放心了些,他随手翻了翻小攤上的小玩意,又瞧見另一旁攤子上的一塊布,一伸手撕了下來。

他看了布塊上的內容,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竟笑出聲,随手攤給林師瞧:“這兒竟然還有接暗殺單子的攤兒。”

“若這裏曾經真的是江湖鬼市,在這樣一個隐蔽的地方,沒了官府的管控,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更明目張膽一些。”林師一抿嘴,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景珉笑着攬過了肩:“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林師輕掙了下,沒有掙開,放棄了,解釋道:“不過是看到過些關于江湖鬼市的野史傳記,真假倒也無從考證。”

劉景珉倒未有疑議,他掂着那張破舊布條的一角,望向前面那青樓似的建築,笑了一聲:“嚯,暗殺買賣的地方,果然還有座風月樓,到底是分不開的貨色。”

林師沉默半晌,順着他的目光擡眼望向那棟建築,眼前的建築且與長安城內的酒樓別無二致,說它是風月樓,約莫是劉景珉猜的。

但林師依然解釋:

“但具記載,十二年前始,鬼市對查封販賣口口之事甚是嚴格,甚至有記載比外面的還要少。”

“十二年前?”劉景珉挑眉,對這時間似乎有些敏感,卻也沒多說什麽,他拍拍一旁攤上的灰,回身看向林師,“那你覺得,這十幾年前荒廢的鬼市,同那傳言中十幾年前,消失于江湖的天文道,是不是有些聯系?”

“為何會這樣想?”

“覺得二者有相似之處罷了。”劉景珉背着手,目光帶着不可忽視的詢問,“這條江湖鬼街,天文道銷聲匿跡以及那天我們聽說過的,邊關戰亂,三者時間皆在十年前左右,不覺得太巧了麽?”

林師咬着嘴唇撇過頭,躲開劉景珉的視線:“未必。”

“鬼市屬于江湖,你又曾言天文道乃朝廷鷹犬,我倒覺得更可能只是巧合。”

劉景珉“哦”了一聲,不知信了沒有。

......

“噓。”劉景珉突然豎指噤聲,他指指地上,壓低聲音附耳過來,“有腳印。”

順着那腳印找過去,才發現人還是有的,一人趴在一個攤子上,扒拉着一個破了的木箱,吭哧吭哧地翻找着什麽。

攤子上正是白底黑字四個明晃晃的大字,江湖算命!

林師跟在劉景珉身後,低聲:“他便是那位張半仙。”

劉景珉朝他挑眉,嗯了一聲,轉頭朝向那趴在箱子上的人,上前兩步,揚聲道:

“你在找這個?”

劉景珉突然出聲,那人吓了一跳,

林師心中也随着他的動作猛然一驚!以為是他手中那枚玉牌什麽時候被劉景珉發現偷摸了去,定睛一看,發現還是原先搜到的那枚雕竹玉牌。

趴在箱子上那人啊地一聲轉過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要殺我!大人饒命啊!小的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這才看清正臉,這人生得獐頭鼠目,一縮頭,真像只老鼠似的。和周大所言絲毫不差,劉景珉心裏哼笑一聲,他想,這半仙果真是只耗子,怪不得官府怎也捉不到人。

張半仙哆哆嗦嗦地往後退,冷不丁被腳邊的箱子絆了一跤,慌張道:“我,我就是偶然發現這裏,想淘點寶貝,大人饒命!”

“你知道玉牌與天文道有關。”劉景珉手指甩着玉牌上的墜子,陳述着篤定,“找到玉牌,然後呢?”

“誰派你來的?”劉景珉沉着眸子,一把抓住蕩着的玉牌,邁着步子逼近,“為什麽來這?這地下鬼市和天文道什麽關系?”

“說!”

這話質問的分明是蹲在那裏的張半仙,可一旁林師的心随着他的質問猛地一墜。

他垂眸,扪心自問,自己同這鬼市和天文道又是什麽關系?

誰知那張半仙猥瑣的面上眉一橫,左手一擡,摸出一張符來。

看到那張符的瞬間,林師瞳孔微震。

緊接着,張半仙手一揮,垂死掙紮般大叫一聲:“喝!”那符咒歪歪扭扭地騰空起,朝兩人的方向移動過來。

劉景珉看得一頭霧水,林師卻一眼就瞧出來,這是天文道式咒法的入門式!

這是基礎中的基礎,他六歲便可使用得滾瓜爛熟,也自然不需借助外物。眼下張半仙不知從哪裏偷學來了一星半點,整個符紙搖搖晃晃地移動過來,被劉景珉不費吹灰之力揮劍唰地一下劈了兩半:“什麽妖法!”

天文道的咒法是蔣子道根據古籍研創的,林師心想,雖然民間多有關于這咒法的傳聞,可也僅是傳聞,怎會有他人學過?!

那張半仙見他二人未被唬住,原本哆哆嗦嗦的臉唰地一變。“真有意思,我難道還不像麽。”他喃喃一聲,從一旁攤位上順手抓了一把劍,腳尖一點地,劍身指向二人方向,猛地襲來。

這不是張半仙!

林師和劉景珉同時警鈴大作!劉景珉伸手将林師往身後一護,右手拔劍出鞘,劍身相撞,叮!地一聲擋下張半仙手中的劍。

繼而那人右手一掏,一記寒光脫手而出,朝着林師的方向飛去!

劉景珉猛地發力打開長劍,将那淩空而至的寒光半路劫殺!細看,那是一枚手掌大小的彎刀。

彎刀打着旋飛回張半仙手中。

這不是個好對付的主!

可以打,但能全身而退非常小,況且......

他瞥了眼身後。

況且若是此人偷襲他身後的林師,他沒有辦法保他平安。

“你是誰?”林師站在劉景珉後側,心覺不妙,問,“張半仙去了哪裏?”

“原來你看出來了。”那張猥瑣的臉嘿嘿一笑,劍鋒一轉,避而不答,“與其問我是誰,不如問問自己的身邊的人是誰!”

劍身随着話語再度而來,兵戎相見間,他随手摘下攤子上的一個半臉面具,扣在臉上,那一瞬間,剛剛那個猥瑣的“張半仙”不見了,陡然變得冷血肅殺起來。

劉景珉盯着腳邊的咒紙,終是認了出來。“咒術。”他皺眉,手中的劍緊了又緊,咬牙一字一句:“你是天文道的人?”

“你就當我是吧。”“張半仙”呵呵一笑,“我想你也希望我是。”

站在劉景珉身後一直沒有動作的林師蹙着眉,沒人看見他眼神在聽到這句話時漸漸暗下去。寬大衣袍下,他的手指突然輕輕勾了勾,精巧的指尖小幅度地滑動了下。

“張半仙”擡手,收了劍微笑着後退一步:“你不配再與我交手,今日我心留慈悲,放你們一.....呃!”

他的話語被生生截斷,突然像是被什麽勒住了脖子,之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腳上突然像灌了鉛,絲毫邁不動步子。

終于,“張半仙”那張猥瑣的眼中浮現了驚恐,他猛地看向劉景珉身後,林師的方向,瞳孔放大,艱難地張張嘴,卻一聲也發不出來。

局勢陡然扭轉!

下一秒,劉景珉的劍直指“張半仙”的咽喉。

“不着急。”劉景珉提劍的手微微一用力,血順着那人頸部緩緩流下來,浸透了前襟。他緩緩開口:“你是誰,為何人賣命,你有很多時間慢、慢、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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