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換盞

第16章 換盞

窗邊燭火搖曳,忽明忽暗,照出一張帶着半邊青銅面具的臉。面具的主人坐在桌前,他深提口氣,中指食指上下一碰,手下算盤上的算珠碰撞,發出咔咔清脆的響聲。

“你将那清風樓裏的鸨母當衆殺了。”

“......她非禮我。”

“那也不可就這麽殺,還得我去替你收拾。”

那位小曲兒姑娘站在那人的身側,低着頭。一縷在打鬥中弄亂的發絲垂在耳邊,她沉默着,先前凜冽的氣息蕩然無存。

“月俸扣三十紋銀,下次注意,曲商秋。”

曲商秋擡眸瞧了眼那人,又把頭低下去了,半晌憋出一個“是。”

她張了張嘴,好像有什麽話要說,片刻又洩了氣。

“想說什麽?”戴面具那人問道。

“那個杜雲中,他......”

“他不重要,是死是活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救他的那個人。”青銅面具人轉過身來,露出的肌肉似乎帶了點笑容,“你可認得此乃何人?”

曲商秋搖頭。

“前陵南王劉乾的獨子,劉文易。”

前陵南王的獨子劉文易正坐在他住的那家客棧裏,眼下舉着手裏那一枚彎刃細細瞧着,反複摩挲。

而林師端坐在在對面,淺呷了一口熱茶,道:“這杜家于京城尋杜雲中,且尋了兩日有餘,怎見你一點也不急。若是被杜家順藤摸瓜找上門來,又如何應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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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珉翹着二郎腿,悠哉游哉:“所以說這杜雲中也關不得太久,明天便把他放了罷。”

林師“嗯”了一聲。

劉景珉将那彎刀往桌上随意一丢,靠在椅背上:“尚且看來,張與下是被小曲兒當作西南署叛徒進行清理,爾後連帶着他的雇主杜雲中也遭到了波及。”

林師彎了彎嘴角,垂眸輕語:“你還未告知我西南署究竟......”他忽地起身拍拍衣角,在劉景珉不解的目光中轉身作勢要出門回醫館:“罷了,舒絡姑娘應是聽說過的,我去問她罷。”

劉景珉忙伸手哎哎哎地拉住他:“這種坊間傳聞,蘇姑娘也不一定清楚。”

林師轉過身:“這幾日一直将我蒙在鼓裏,你不告知于我,我只得去問他人了。”

劉景珉拉着林師重新坐定,才清清嗓子,“顧名思義,西南署是西南一群少數民族組建的一支流派,他們自诩天雀的傳人。至于這天雀為何呢,這世人也不太清楚。你去瞧瞧長安城頭的通緝榜上頭的重磅通緝令,其中三個來自西南署的,所殺皆為朝中要臣。”

林師不解:“刑部,大理寺乃至禦史臺,都毫無頭緒麽?”

“捉不到。”劉景珉嘆了口氣,好像有多遺憾似的,“指望那些吃飯不幹活的官府還不如自己給菩薩多上幾柱香,祈禱兇手早亡呢。總而言之,那一段時間鬧得官員各個人心惶惶,生怕自己哪一天被西南署的歹人截了項上人頭。結果呢,民間卻傳這個西南署是個劫富濟貧,專除奸佞的俠客,給不少老臣氣得半死,有多寒心吶。”

若是熟識劉景珉的那群陵南王府的家臣聽聞此話,必是要腹诽一句,您這看朝堂腥風血雨不嫌事大的性格,其實很開心見到此事的罷。

奈何林師不懂,以為劉景珉是打心底覺得惆悵。

“如是後來,江湖上又流傳出西南署另一則秘聞。乃西南署從不為他人效力,違反者視為叛徒處置,雇傭者亦會被牽連。”

劉景珉又給面前的茶盞添了些,“如此我猜測,這次便是應了這些江湖傳聞。即是假半仙效命于杜雲中,而小曲兒乃奉命除掉門內叛徒,再處理掉杜雲中,回西南署交差。”

“眼下可知小曲兒在何處?”林師問。

劉景珉搖搖頭,腦後的馬尾也跟着晃了晃:“那天見她跪了那黑衣人,我讓手下的人着,跟了半路跟丢了,然後就再也尋不到了。”

林師:“那杜雲中可審的出來?确定與假半仙有關?”

“他倒是承認了,說他确實叫張半仙散布了天文道的流言,他說自己丢了東西,看了兩本坊間話本就想着能不能引天文道出來幫他,結果流言越傳越開,自己卻控制不住了。”劉景珉搖搖扇子,試圖給茶盞裏的茶吹涼些,“說起來我哪敢審他的,好吃好喝地供着,畢竟是杜家的人,和尊大佛似的。稍微恐吓兩句就吓得要尿了褲子,我家可沒有那麽多褲子給他換。”

林師:“他說了真半仙在哪?”

劉景珉輕哼一聲:“他倒是一口咬定不知道什麽真假半仙,說自己找的就是城裏的那個半仙。”

林師沉默了半晌:“那他丢的為何物,他只字未提?”

“諾,他提了。”劉景珉提着那枚雕松玉牌在他面前晃晃,“他說他丢了東西的便是這個。”

玉牌順着他松開的手指落下來,又被繩子牽住,發出叮鈴一聲輕響。

這枚玉牌從長淵鎮,一路到長安,如今兜兜轉轉成了杜雲中這厮不經意弄丢的物件,林師是怎也不相信的。

“他說,這是祖上留下來的和天文道有關的東西,萬分珍貴。他看了幾本民間話本,覺得天文道厲害,神氣,帶着這物去街上招搖。想着既是關于天文道的東西,便覺得能引天文道的人物出來幫他尋着。”劉景珉頓了頓,繼續,“雖說不好以貌取人,但這杜雲中看上去便不像是個有頭腦的,雖過程看似荒謬,但也的确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不!這東西定不會是杜雲中家傳的!

林師輕嘆一口氣:“我見百姓們都不敢放肆談論天文道,杜雲中就不怕招來官兵?”

劉景珉輕笑一聲,像是聽見了什麽趣事:“招來官兵又能如何,瞧見這是杜家小兒子杜雲中,還不得乖乖放人?”

林師依舊沒有舒展開那雙眉:“可這令牌我們且是在長淵鎮尋着的,流言也不止在長安城一處。”

劉景珉微微探身:“我記得與你提過的,徐富商的兒子,可還記得?”

林師微微點頭,劉景珉繼續道:

“他名叫徐子半。我于長淵鎮曾言有八成可能徐富商是被他害死的。你興許不知他,他是個喜愛廣羅天下奇物的,要說玉牌幾經流轉到他手中,到最後輾轉至你我二人手中,雖是湊巧,倒也不奇怪。”

語畢,氣氛突然凝固了許久。

久到劉景珉都以為他要起身離開了,可林師忽地手肘拄上桌,那半杯茶水晃了晃,濺出幾滴。他擡起頭,直視劉景珉的眼睛,突然問道:

“你信?”

劉景珉眼中漸漸浮出笑意,像是見到了什麽趣事一般。他對着林師的那雙眸子靜了幾秒,原本微探的身子往後一撤,将那手中木條往桌上啪地一拍,抱臂,又顯出一副游刃有餘的神情來,緩緩道:

“根本就是在放屁。”

“杜雲中顯然不知道什麽真假半仙的事,他只是表面上的人。”劉景珉在紙上唰唰寫下幾個字,遞給林師,道:“你知道這人和杜雲中是什麽關系?”

林師捏着劉景珉寫下的那張紙條,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着三個大字。

“王憲知?”

劉景珉“嗯哼”了一聲,靠着牆。

“是了。”林師放下紙條,靜靜地看向劉景珉,“我只知杜雲中的大哥杜非蓬乃王憲知學生。若是這樣,那杜雲中可也是王憲知一手提上來的?”

劉景珉點頭:“柳昌病退之後,提拔王憲知任尚書令,這我先前同你說過。雖說杜雲中與杜非蓬關系不好,但杜雲中還是承他兄長的光得了這侍郎位置,說明他二人也未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林師摸着下巴思索:“若是這樣......”

若他們不信杜雲中的這套說辭,那站在杜雲中背後的人,很可能是那三品尚書令,王憲知。

“這背後是何等人物啊。”劉景珉擡起頭,幹笑兩聲:“要不,還是信了他杜雲中的話吧。”

林師:......

......

天色不早了,林師打算起身回醫館了,劉景珉跟在後面,說是送他回去,實則兩人趁着日落前在街上閑逛。

“我有一事要問你。”

望着繁華的正陽街,來來往往的行人與商販,叫賣聲趁着微風搖晃了街邊燈籠,林師冷不丁聽劉景珉這樣一句,回過頭來:“什麽?”

劉景珉看着他轉頭時的發梢蕩出好看的弧度,又帶着一股香,同先前那條面巾上的如出一轍,或許是皂莢的香味,他心想。

“害怕麽?”他突然問。

林師不解:“為何?”

劉景珉此刻一改往日的不着調神情,正色道:“若是此事真如我們所猜測,那王憲知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可能到最後被牽連下了獄,也是輕的。更有甚者,被誅九族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扶住林師的胳膊,感受到輕薄衣衫下微微透出的溫度。

“你害怕麽?”

直到氣氛變得凝重,如磐石壓在二人心頭,林師才直視着他緩緩搖頭。

“既然我應了你,要查,就不害怕。”他猶豫了片刻,似乎是為了讓劉景珉相信,最後還是坦言道:“我自小無父無母,九族不過我一人,只要不牽連小語與蘇舒絡姑娘,破了這些疑團,換一片海晏河清,倒也值得。”

此言一出,劉景珉罕見地沉默了。

“事到如今,再問害怕,也晚了罷。”林師笑道。

劉景珉轉身,正色道:“若是真的有那一天,我會保護你的。”

若是被師妹聽見這話,一定要嗆他一句,我師兄武功超群,哪用得着外人保護。林師心想着,忍不住莞爾一笑,看向劉景珉的眼睛,輕聲道:“嗯,我信。”

......

回了醫館,天已經漸暗了,醫館旁邊有個賣燒餅的大爺,頭發半白了,彎着腰在和面。大概是這幾日早也眼熟了這個小夥子,眼下到了收攤的時候,硬是塞給他了兩個考得酥脆的餡餅,叫他帶回去當晚飯吃。

林師百般推脫不掉,正為難,身邊忽地刮過陣風,吹得他衣擺都揚了起來。手中的餡餅驀地少了一個,再一眼,見葉語安叼着一只,邊還揮了揮手,順道又轉了個圈,揚聲:“葛叔,謝謝您的燒餅嘞!”

葛大爺顯然也是認得她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你這丫頭可是嘴甜。”

林師欲言又止:“哎......”

“公子就拿着吧。”望着葉語安回醫館的背影,葛大爺又推了推林師的手,“餡餅而已,上次得虧葉小娘子替我趕走了幾個地痞流氓,這蘇家醫館的人在我這兒啊,早就用不得付錢了。”

林師接過燒餅,望着葉語安站在醫館門口等他的身影,微微朝葛大爺一笑,快步走去。

作者有話說

之前的內容是錯章,修正了一下,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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