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遠行客
第21章 遠行客
入窗的那道黑色的身影掉了下來,摔在地上,血從他腿部涓涓淌過木地板。
葉語安反手抽出劍,霎時間醫館緊鎖的大門被人“砰”地撞開!更多的黑影圍了上來!
遠處即刻傳來街坊大娘的罵聲:“誰家大半夜敲門子!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林師合上書,站起身來。
看來今日傍晚劉景珉硬要谷餘護送自己回來,不是沒有原因的。是了,他先前就告訴自己,有些人興許要動手了,事到如今,挖得深了,坐不住了。
那他那邊呢?客棧人多眼雜,刺客不敢亂闖,但若是喬裝打扮一番,卻是更好得手.....他和谷餘只兩人,可還撐得住?
眼見大門已經闖進來了兩人!他不敢分心,正定心神,提起手指,兩指相疊,入拈棋般落下——
這是誰的人?王憲知?還是杜懷器?抑或是其他人?
朝堂上的彎彎繞繞他沒劉景珉懂得多,師父早年間教他讀書,卻沒教過他朝堂的這些錯綜複雜,勾心鬥角。更沒有提過,這繁華長安裏,藏着這樣多黑衣死士。
他手腕一緊,
“落!”
四面風驟起,吹起發絲輕揚。
風驟然間變厲!那兩個刺客出刀那一瞬,立刻被無形之物勒住了脖子,痛苦地掙紮了不出幾秒,眨眼間沒了聲息!
窗臺邊葉語安噌地抽出劍,帶出血肉黏膩的聲音,最後一名刺客應聲倒地。
“四個。”葉語安染血的劍尖挑開其中一人的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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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沖進來時被刺中了大腿,眼下還活着,激戰間被林師順手封住了經脈,因此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任人宰割。
“好弱。”葉語安蹲下身,捏住此人的臉,使得他的臉嘟起來,“比那群金吾衛都要弱。”
林師環顧四周:“只有四個,這個還活着,先綁到地窖裏。” 他卻依舊不免有些擔心:“醫館已經不安全了,這些人去而未返,定會有更多的人來包圍醫館,到時候,便不是能如此輕松解決的了。”
“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葉語安正被蘇柳木捉着領子清理地上的血跡,她看向林師,有些憤憤道,“若是你我連這些小毛賊都清理不了,師父他老人家是要即刻出關,追到長安來揍人的!”
林師搖搖頭,眉頭依舊不展:“往後只會愈來愈棘手。”
葉語安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三人沉默着,許久,林師才緩緩開口,一字一句落在地上,道出了自己的顧慮:“長安近日不太平,這次只是一次試探,下次來的,許就不僅僅是刺客了。”
蘇柳木擺弄着手裏的一片藥葉,葉子上沾了滴方才濺上去的血,她用拇指輕輕一抹,擦掉了血跡,繼而嘆了口氣:“我們這幾日同你一道,自然也是覺得出的,你同那位公子在查的東西......”
“師兄。”葉語安有些着急,嚼字都快了許多:“你真的要再同他繼續查下去?”
林師眯眼笑,作輕松道:“既然是答應過的,便要信守承諾。”
“我前幾日便想過了,只是還未來得及說。”他頓了頓,似是思索片刻,道,“你同着舒絡去西北軍隊找廿信,越早越好,明早便去。安排随隊軍醫的身份,保你二人平安,想必對廿信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是師兄你......要留在長安?"
“事情處理完後我會去找你們的。”林師笑着放下筆,“若是快些,說不定你們還未到,便在半路相遇了。”
蘇柳木皺眉。她擡眼,眉目間一改往日溫和,堅定道:“我不走。”
此言一出,林師與葉語安都一齊看向她,眼底閃過一絲驚詫。
她道:“我守着一方醫館,怎可說走就走,我走了,讓我的那些病人如何?”
林師靜默了片刻,別開頭,嘆氣道:“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方才沒有想到,此時心中豁然間明了,何為蘇柳木的堅持,她身為醫者,世代家訓便是以病人為先,若将自己置于她位,定也會做出如此抉擇,可.....
“可這也太危險了!”葉語安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反駁,“治病救人,難道不也應以自身安危為先,再考慮其他麽?”
“小語,這是我自己的堅持。”蘇柳木又恢複了平日裏溫柔的樣子,她含笑着看着葉語安,微微搖了搖頭,“小語去找廿信,我留在這裏。”
葉語安還想說些什麽,被蘇柳木的眼神打回去:“今日楊大人府上門客邀我明日住到楊府去,常住幾個月,為他調治身子,你們可放心些?”
楊大人為何人,林師聽師父說過,也聽劉景珉提過。楊衫,楊澗山,乃是先帝時期前的老宰相,若是現在還時任宰相一位,便是三朝宰相了。世人評價一生剛正,一生廉潔。
亦是位傳奇。
這位傳奇為大齊鞠躬盡瘁三十年,大約是操勞過度,如今老來落了病根,身子不好,需得醫師常于身邊調理着。蘇柳木于京城名氣不小,便來尋她。
葉語安看向林師的方向,瞧見他也不動聲色,只好點點頭,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蘇柳木起身,為今日一事做了最後的拍案定音:“不早了,回房歇息罷。”
林師起身拿起燭臺,正欲又開口說些什麽,見葉語安已經挽起了蘇柳木的手臂,推着她道:“柳木姐,今夜我陪你。”
他笑着搖搖頭,輕聲道了句:“好夢。”
......
葉語安是早時離開的。
葉語安臨行前,蘇柳木坐在桌前,見林師走出來,朝他點點頭,壓低聲道:“昨夜地窖裏的人死了,屍體我已托人秘密送到楊大人手中,看看能不能搜出些什麽。”
死了。林師對這種結果毫不意外,或者說,三人對此早有預料。他只點點頭:“既然做此決定,那楊大人想必值得信任。”
蘇柳木搖搖頭:“我不敢盲目猜測,但他是父親的舊相識,為人清廉。若他也不值得信任,那整座長安城,便無人可信了。”
蘇柳木繼續補充道:“窗子昨日被撞壞了,小語早晨拿手頭材料修補了下,不是很完美,也夠用了。”
葉語安背上行囊,提着劍,叉腰道,“不滿意也沒得辦法,若是師兄嫌不夠美觀,只能自己出銀子找人來修咯。”
林師瞧着歪歪扭扭釘着窗紙的窗子,笑道:“哪裏,已經足夠了。”
“師兄。”葉語安突然正色道:“柳木姐說,昨夜出了那樣的事,很可能不出幾日就會有官兵上門搜查。我昨日已經把血跡清理幹淨了,今日柳木姐又檢查了一遍,應是沒有痕跡了。師兄,你自己一人,萬事定要小心,官兵比刺客更難對付。”
她難得嚴肅認真,林師覺得心裏暖呼呼的,他揉揉葉語安的頭:“我記住了,師兄會平平安安的,你去了廿信那兒,也要一路小心,記得給師兄和舒絡寫信報平安。”
葉語安走後沒多久,楊府的小厮也來了。眨眼間,熱鬧的醫館便只剩林師一人。
他又把葉語安釘的歪七扭八的窗子正了正,得了閑,捧着卷書坐在院裏葡萄藤下的木椅上,順手摘了顆葡萄放在口中,絲絲甜膩頃刻間席卷了口腔。
葡萄熟了。
他忽然沒由來想起來劉景珉前些日子被這沒熟的葡萄酸得倒牙的模樣,忍俊不禁。又尋思,今日閑來無事,正好摘些葡萄給他送過去。
正摘着,院門口傳來熟悉的馬鳴聲,林師驀一回頭,瞧見方才所想那人就站在門口,笑盈盈地瞧着自己。
......
葉語安在城門外驿站尋了輛車,駛出了長安城門。
駕車的是位頭發半白的男人,聽聞年輕時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又随軍擊退過胡人兵,老來閑不住,就做了京城與西北間的車夫。
“這腿一次打仗落了毛病,嘿,別看我現在這樣,打架我還是有一手的!”
葉語安正擺弄劍上的小吊墜,聽聞,探頭問道:“可有瞧過醫生?”
車夫嘿嘿一笑:“瞧過,軍醫說我這是誤了最佳時間,落了病根,治不好哩。”
他絮絮叨叨的,顯然是個閑不住的,瞧着葉語安小丫頭模樣看起來好說話,便吹噓起自己年輕時在軍隊裏的光鮮事來:“當時廿将軍帶着兵在邊關打仗,就在我們那個邊陲小鎮駐守....”
此話一出,葉語安一怔。
“你說何人?”
“廿将軍啊,姑娘沒聽過麽?”車夫也一愣。
葉語安放下手中擺弄的劍飾,這才反應過來此廿将軍非她要找的廿将軍:“您是說那位前關內軍統帥廿平将軍。”
車夫搖着頭嘆了口氣,手一拉缰繩:“是啊,只可惜天妒英才。不過現在時任的廿副将,倒是承了其父的英武,也是青年才俊哇!”
......
青年才俊廿信順着風吃了滿嘴的沙子。
他呸呸呸地把嘴裏的沙子吐幹淨,一拉缰繩,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前面的人:“我說,你就不能走慢點麽。”
“這會兒不快點,等下風沙起來了,路都看不清。”李自離解下腰間的水壺,扔給廿信,“漱漱口。”
廿信咕嚕咕嚕一大口,呸地吐掉。轉眼瞧見前面的偵察兵回來了,揚頭哎哎兩聲,問:“還有多遠?”
士兵立刻唰地立正,行禮,道:“報!離飛沙鎮還有四裏路。”
“快了。”廿信眉開眼笑,一招手,揚聲高呼道:“兄弟們,鎮子快到了,等晚上我請大家喝酒!”
後方發出一陣歡呼喝彩聲,夾雜着口哨聲,若是有屋頂都要掀翻過去了。廿信擡手拍拍李自離的肩膀,朝他揚揚下巴:“你也一起來,昂。”
李自離撇了他一眼:“你這倆子兒的俸祿,夠麽。”
廿信一聽就不樂意了,哼了一聲,掰着手指頭給他細算:“我雖然只是個副将,比不了您統領的俸祿,但小爺我好歹也是出身京城裏鼎鼎有名的将軍世家,怎麽就掏不出個酒錢了?放心吧!”
他又一招手,高聲:“吃酒管夠啊!”
後方又傳來一陣歡呼。
近日來胡人屢犯邊境不得安寧,起了大大小小幾場騷亂,雖說傷亡幾乎不計,但對方似乎調了新的戰法,一次次消耗得将士們精疲力盡,今日李自離親自帶兵咬牙擊退胡人遠離邊境線幾百裏,折敵軍幾乎一半人手,屬大捷,短時間內對面應是不敢再來犯了。
因此大家皆是既疲憊又興奮,有膽子大的過來拍着廿信的肩膀打趣:“我們今兒非把副将吃窮了不可!”
廿信笑着滿口答應,說着,你把我吃窮了不算本事,把你們李将軍吃窮了,那才叫真本事!”
李自離瞧了一眼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士兵瞧見李自離面無表情的臉,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馬上立正站好,一連說了一串不。
廿信在一旁仰天大笑,他手握缰繩狠狠一拉,笑聲向遠方奔去。
作者有話說
天文道四人組至此都出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