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葡萄熟時

第22章 葡萄熟時

劉景珉站在門口,懷抱中還挽着一小壇酒。

酒壺驀的被抛過來,林師被吓了一跳,慌亂中伸手去接。酒壺在手中颠了颠,萬幸沒有掉到地上被摔得稀碎。

林師挽着袖子抱着酒壺,神色瞧着有些透出驚喜的詫異,道:“我正道院裏的葡萄熟了,正想着給你摘些送去,你卻是先一步來了。”

“那真是巧,但我比你快一步。”劉景珉順勢在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他拄着面頰,朝林師咧嘴一笑,“正巧得了兩壺好酒,我嘗着喜歡,此來特意給你帶一壺。”

林師抱着酒壺瞧了瞧,随手放在桌上,看不出他是否對此有興致。他問:“這次怎的不是你那侍衛來了?”

劉景珉撚着葡萄,迫不及待放入口中。甜膩的汁水在口中迸發,帶來夏天的甜意。他把皮吐在手心裏,含糊哼了兩聲道:“他麽,那天之後怕再被打,就說什麽也不肯來了。”

此話是真是假林師心中尚且存疑,總覺得以谷餘那般沉默寡言的性子多半不會拒絕主子托付的事情,可想來又心知那日葉語安的一番大張旗鼓的出劍的确也有些欺負人了。

說到這話頭,劉景珉才忽覺今日醫館有些安靜得過分了,他環顧四周,平日裏絡繹不絕來問診的病人也都不見了,他道一聲怪哉,傾身探向林師,問:“今日就你一人?”

林師不動聲色地向後靠了靠:“她二人有些私事,接下來一段時間裏這兒都只留我一介閑人。”

他沒有詳說,劉景珉也就未再追問。空氣突然靜了下去,林師起身從屋內取來酒杯,劉景珉順勢接過,神色卻有些罕見地心不在焉。

這是心有郁結?林師心裏疑問,目光瞥向一旁,卻又想,平日裏看上去對任何事都十拿九穩,滿不在乎的人,會為何事心結?

他面頰忽覺一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才發現是劉景珉方才拿盛酒的那冰玉杯貼了一下,眼下始作俑者正捏着杯子笑看着自己,見他回過神來,道:“長兮,為何事思慮?”

林師:......

林師被他一句話噎了一下,這人怎的先發制人地反問起他來了?

他反問:“你呢?你方才又怎的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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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珉一愣,随後又起了笑意,他枕着胳膊趴在桌上,歪頭看向林師:“想不到你竟看出來了,那我便不瞞你。我方才在想,你一個人住這空蕩蕩的醫館有些過于冷清了,想邀請你去我那住,人來人往的還熱鬧些。可思來想去覺得你定會婉言拒絕。所以絞盡腦汁思索要怎樣同你講,才能讓自己不被拒絕得過于難堪。”

他話中意味捏得巧,目的便是讓林師再找不到拒絕的借口。誰知林師低頭将桌上酒盞輕輕一推,歪頭,聲音放得很輕,只餘兩人能夠聽到,他直言問。

“這番說辭想了有多久?”

劉景珉沒有聽到自己設想中的任何一種回答,略微一怔。

林師低頭抿了抿嘴唇,他直覺劉景珉方才并不是為此事,但也并不想明明道破。他托着側臉抿嘴一笑,多少帶了些意味不明的感覺,他道:“難為你如此這般心思,還帶了酒,拒絕的話莫不便顯得我有些不識好歹了。”

劉景珉聞言一挑眉,随後喜笑顏開:“這話出口,我便當你答應了。”

林師失笑:“我又何時答應了?話雖這樣說,但放着好好的住處不呆,去掏錢住客棧,哪有這樣的道理。”

“既然是我出言邀你去,自然不用你花錢。”劉景珉起身,“再者說,這醫館真是好住處麽?你瞧,窗子都破了。”

林師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昨夜厮打時弄破的窗子,早晨經過葉語安的修補,上午又經過林師的調整,已經與一塊合格的窗子無異了。

林師笑道:“不是什麽大事,昨日師妹練劍不小心弄壞的,我簡單修補一下便罷,湊合着住了。只不過手藝不佳,見笑。”

劉景珉向前探身,依舊不依不饒般:“況且這醫館見多了病人,除了藥苦味,還有血腥味,久居對身體不好。不如你先去我那兒歇着,我明日叫人來修補一番,保證修得看不出一絲痕跡。況且若是想回來住,等一切都收拾好也不遲。如何?”

話從口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林師一怔。

他幾下便看出昨日發生了什麽。

他還能看出什麽?

這下林師心頭像是被火燎了一下,叫他坐立難安起來。

沉默片刻後,他終于點點頭,小聲道了句“那便勞煩你了。”

劉景珉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大概是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笑了,又像是得償所願的開心,他腳踩着石桌向後一仰:“好說好說,我樂意至極求之不得呢。這有什麽可勞煩的。”

他的神情實在不像是有什麽心思,剛剛那番說辭仿佛是為了說服林師和他走而随口扯的借口。林師随着他的笑容也哧地一笑,小聲輕斥了句:“油嘴滑舌。”

......

臨走前,林師采了藤上的葡萄,分給了坊間的孩子們。一個身着黃色儒裙的女孩子,并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跑開,她捧着葡萄仍站在原地,仰着頭,直到林師蹲下身與她平視,才猶豫着,怯生生地說:“大哥哥,你也要走了麽?”

林師認得她,她是鄰居趙姨的女兒,乳名小囡,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活潑,不合群。之前蘇柳木和葉語安閑暇時間會帶着她玩,他揉揉她的頭:“你瞧,哥哥家的窗子破了,等窗子修好,哥哥就回來了。”

小囡點點頭,又攥着衣角問:“那蘇姐姐和葉姐姐呢?我早上和阿娘去集市買東西的時候見到她們走了。”

林師安撫般笑了笑:“她們也很快就會回來了,也許會比我晚一些,等她們回來了,再帶着你玩,好不好?”

“嗯!”小囡重重地點了點頭,正當林師起身時,她又拉住林師的袖子:“拉勾勾。”

林師勾住她的小指,認認真真地同她拉了勾,小丫頭才放心下來,還撅着小嘴鄭重其事道:“說謊的要吞一百根針哦!”

劉景珉剛從屋裏出來,正看見小丫頭從林師手裏順走了一塊雲片糕,蹦蹦跳跳地跑開了。劉景珉盯着她離開的背影,好一會兒,直到林師回頭,劉景珉伸出手:“我也要。”

劉景珉見他沒反應,颠颠肩上的包裹:“我都幫你搬東西了,讨個獎賞不過分罷?”

林師朝他的手輕輕拍了一巴掌:“怎麽和小孩子搶零嘴。”

這一拒絕,叫劉景珉罕見的沉默了,他站在那兒,安靜片刻才緩緩開口:“小時候爹娘管得嚴,不要讓我亂吃。街上的小孩拿着糖畫和蜜餞,我只有羨慕的份。長大了沒人管了,想吃,卻嘗不出那時的味道了。”

他嘴裏的話一項半句真半句假,若是陵南王府曾經的管事在此,一定狠狠地翻一個白眼,腹诽劉文易你又在說什麽胡話,老爺夫人在世的時哪裏嚴過一回,夫人哪次不是有求必應,我看你就是貪嘴了罷!

可惜眼下并沒有管事,林師被他突如其來的消沉吓了一跳,他忽然站定腳步,試探着伸出手:“雲片糕沒有了,我,我這裏還有兩塊山楂糖,給你罷?”

劉景珉從林師手裏順走一塊山楂糖,得償所願,心情頗佳,還“大發慈悲”不忘給林師留一塊:“我只要一塊,另一塊你吃。”

林師:......

......

劉景珉的嘴是個閑不住的,他打着“接風洗塵”的由頭把林師按在了客棧前廳。

左右不過在此處借住幾日,不知是接的哪門子風,洗的哪門子塵。八成是劉小公子想嘗嘗貼在客棧門外的那張傳單中所說的,掌櫃新上的夏季特供清涼魚脍,解暑酥山——進門時林師瞧見他盯着那張海報看了許久。

劉景珉叫了幾道小菜,又叫店家溫了壺新茶。夏日炎熱,林師算不上有胃口,只動了幾筷,便撂在手邊,喝起茶來。

劉景珉坐在他對面,手裏捏着木筷,正去夠桌上的那盤魚,林師端着一盞茶,垂眼正欲送入口中,驀地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林公子?甚巧哇!”

兩人不約而同地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何書從門口神采奕奕地快步走進來,揮舞着手臂朝他們招手。

林師放下還未送入口中的茶水,笑着招呼:“何公子。”

何書一點也不見外,拉了把隔壁桌的椅子就在二人旁邊坐了下來,擺了擺手:“哎,生疏。叫我何書就好,或者二位也可以喚我的字,子魏。”

林師給他添了盞茶,何書仰頭一飲而盡,發出一聲謂嘆:“秋闱馬上要開始了,長兮,你真的不打算去參加?像你的話,一定能入圍的,到時候在長安尋個大小官做,這輩子也算是衣食無憂了。”

林師笑着搖搖頭:“我一介山民,讀了兩紙書罷了,何德何能在長安任官。”

何書剛想說你這哪裏有山民的樣子,休想騙我。還未開口,被一旁的劉景珉漫不經心接過了話:“在長安做官又未必要讀過書。”

他斜靠着木椅子,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長兮在這地方做官,才是辜負了讀的這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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