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問歸

第28章 問歸

秋風蕭瑟而至。

前些日子更往北去的地方甚至下了場雪。

林師站在岔路口,緊了緊衣襟。

遙望前方有一片幾乎要幹涸的湖泊,湖邊落着幾戶人家,遠一些的地方築着一座湖中小亭,寥寥炊煙升起,趁着枯葉,黃濛濛一片,多添了幾分悲怆。

他的身邊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孩,身上披着不屬于她的氅衣,不合身,對她來說有些過于寬大了。她抹了抹臉上風幹的眼淚,給林師指路:“前面就是阿嬷家了......”

林師摸摸她的發頂,他的手很涼,女孩打了個激靈,聽見他問:“流匪幾日一來?”

“不,不确定。”女孩咽了咽唾沫,瑟瑟縮縮答道:“有時一月,有時兩月,要上繳糧食,我們實在是拿不出東西給他們了。今年冬來得早,收成不好,阿嬷前兩日傷了腿......”

林師環顧四周,此處兩面兼山,是關隘地,這一處湖泊養育了幾戶人家。

“我不想被他們帶走。”女孩的聲音帶了些哭腔的哀求:“大俠,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啊。”

林師聽聞她這樣稱呼,怔了一怔。

“他們為何要帶你走?”

女孩嘟哝了兩句,拉緊林師的手,說:“每次他們來沒收到什麽糧食,就會帶走幾個人,和我一般大的,比我小的......”

“上次是阿嬷拼死把我留下的......”

林師這次聽懂了,他搖搖頭,伸手擦擦女孩的眼淚:“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帶你走的。”

“你的手好涼。”女孩問,“你不冷嗎?”

Advertisement

“尚可護溫。”

兩人向村子深處走去。

“阿婆!這是長安城來的大俠客,你看他的劍!”女孩撲向床邊坐着的老嬷,“能替我們打跑那群流寇!”

床是土炕,床邊是一張木桌子和一旺取暖的火盆,阿嬷看上去五六十歲。

“乖阿歡。”阿嬷揉揉女孩的臉蛋,讓她冰涼涼的小臉蛋暖熱,她并不接關于流寇的話,反而給林師倒了一杯熱水,問:“大俠路過此處,是往邊地去?”

林師點頭。

“這個季節,邊境可不是個好去處。”阿嬷扶着破索索的木桌坐下,“冬天快到了,天一冷山那頭的胡人可不好過。難挨,北地每年冬天都要死不少人。”

“小郎君心善,歡歡說你答應她幫我們除流寇,但是姨姨告訴你,這匪患不是那麽好除的。你瞧我們這兩山口,來來回回也有些過路人,有好心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折在裏面的也有。”阿嬷搖搖頭,“小郎君喝完這杯水快快走吧,要去邊地的話,沿着這條路過了山口,就到了。”

林師放心不下:“您且說冬日難挨,此地又有流寇侵擾,又要如何生存?”

阿嬷給她寬心:“歡歡說的那般嚴重,不過是多繳點糧食,給朝廷繳也是繳,給山匪繳也是繳,沒差。”

這話說出口看似有着讓人寬心的豁達,但實則更令人放心不下,再加上歡歡之前的那般哀求。大概是阿嬷一生面朝土地,說話也沒有那般彎彎繞繞。

她見林師絲毫沒有離去的打算,又沖他擺擺手:“小郎君來時有沒有瞧見村口的那個亭子?”

林師才想起遠處那個和村莊不怎麽搭調的亭子,點點頭。

“那裏有一位怪老頭。”阿嬷收了林師用完的水杯,擦了擦手,“如果小郎君執意替我們抱不平,先去找他試試吧,試了,才知道那山匪能不能打得過。”

歡歡要陪着林師去找亭子。

“他很奇怪。”阿歡穿上了她的小花襖,把氅衣還給了林師,他一蹦一跳的,對林師講:“他不是村裏人,但我小的時候他就在了,他脾氣可臭了,整日裏守着一個棋盤,誰靠近了就要被吼,我們都不敢往那邊去的,只有阿嬷有的時候會給他些吃的。”

“哦對了,他說他有個兒子,但我們誰也沒見過......”

亭子不遠,就在村尾處。

一位老人扶着拐杖,坐在亭中,喃喃道:“我不知啊,下一步該當如何.....”

“外人?”他尋着聲音轉過頭來,見到歡歡,朝她揮揮手做驅趕意:“小妮子怎麽又來了,快走快走。”

歡歡拉着林師的手小聲說:“大俠你去,他在趕我了,你放心他不咬人的。”

林師被她的形容弄得啼笑皆非:“可認得回去的路?”

“我多熟了。”歡歡撅嘴,松開林師的手跑開了。

亭中的老翁收回目光,繼續對着湖面發呆。

“坐。”

林師行禮,自報家門:“晚輩林長兮。”

哪知老翁聽了他的名字,突然變了臉色,他拿拐杖重重拄地,破舊的地面發出一聲慘烈的悶響。

林師剛想坐,又站了起來:“您......?”

老人呵呵笑了兩聲,終于從發呆的狀态回過神來,他開口道:“林長兮......蔣子道帶回去的小子。”

此話一出,林師心中一顫:“您認識家師?”

話從口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被此人詐了一遭。長兮乃他字,是一年前師父閉關前所賜,即使是師父的舊部,也不該知道。

“前輩又如何知道我是蔣子道的徒弟?”

老人擺擺手招呼他跟自己過來。林師跟在他身後,走了好久,直到湖邊,老人邁步進了亭子,坐下,将拐杖撂在腿間。

桌上果然有一盤棋,還未下完,白棋有大勝之意,黑棋卻還未到死局。

“我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我。”老人自嘲地笑了聲,回答了他第一個問題,“就像西北軍隊裏人人都認識大統帥,大統帥卻不一定記得所有人的名字。”

“不過他和我下過一盤棋。”老人看向石桌上的棋盤,“就在此地,就是這盤,我執黑,他執白。”

這是一盤未下完的棋,棋子棋盤上已經蒙了沉沉的灰,已然這般歲月過去,他固執地守着,不讓任何人靠近。

老翁抖抖拐杖,冷哼一聲:“你是覺得我詐你身份,沒這個必要。願歲并謝,與友長兮,是你師父最喜歡的一句詩,也知道他帶回去的林姓小子約莫也該這麽大了。”

這是回答他第二個問題。

林師深吸一口氣,還未來得及說話,又聽見老人開口道:“你的玉牌呢?拿出來。”

他的話帶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命令,像訓斥哪個亂跑不讓人省心的小孩似的,待林師從袖中拿出玉牌,他說:“知道這玉牌是做什麽用的麽?”

林師搖搖頭。

“看來你師父不願你趟一遭渾水。”他拿着玉牌看了又看,像寶貝似的,撫摸了片刻,又還給林師:”這條玉牌上,拴着我的命。”

林師的聲音帶了些恭敬,但又不解問:“老先生此話怎講?”

“見過虎符麽?”

林師握着玉牌的手一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玉牌,玉透過陽光,隐隐有潤潤的水光。

老人像是嘲笑他大驚小怪一般:“當然比不上他皇帝老兒的東西,這東西調遣的是我這樣的老殘廢,現在當然是沒用了。”

“但是放在當年我們這群人還是很有用的,腿腳利索,也能打。”他搓了搓手,覺得有些冷了,朝手心哈氣,“蔣子道弄了四個牌子,湊在一起能調遣我們這群殘兵敗将,野心不小。”

他眯着眼睛斜看向林師:“如今怎麽把徒弟教成了這副模樣?”

此人開口便斥,林師自然心中不悅,但他仍然不失禮數,問:“晚輩愚鈍,敢問前輩此話何意?”

“你不會用劍。”老人指了指他身後,“背劍的姿勢就是錯的,如果我現在抄起菜刀砍你,你來不及反手拔劍防衛。”

“其二,你不該聽了外人的話就來摻和這裏的事。”老人伸出第二指,“歹人用小孩做餌,屢見不鮮,就像這樣!”

老者的二指突然方向一轉,夾雜着內力朝林師額間猛地點去,林師右手反手一擋,轉腕下壓,擋下了老者的一指點穴。老人的手立刻按下他腕,畫圓收指,并攏成三。林師随即後撤一步,靈巧地翻身一轉,再次躲過了此人攜着勁氣的一指。此時老人作勢攻他中府穴處,自身并未設防,電光石火間,林師只看準時機側腕一點,先一步點中老人下颚。

卻未帶三分氣勁。

他低下頭,老人的手也正正點中自己胸口。

亦未使勁。

“身法不錯。”老人收回手,給出了他的評價,“看來蔣子道還是交了你一些東西的,只不過尚不及我。我得告訴你,想要清匪繳窩,這些遠遠不夠。”

林師不然:“只身一人去闖,才是莽夫。”

“我所言非此也。”老人伸出他方才指向林師的三根手指,“其三,蔣子道成在野心勃勃,敗在悲天憫人。他身居高位時想救所有人,到頭來連自己都救不了,而你....”老人三指指向林師的額間,這次沒有夾帶內力,林師任他輕輕一點,額前的碎發随着老人的動作揚起,林師聽到他補全了前面未完的話,“......真真承了他的敗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