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将軍百戰

第30章 将軍百戰

圍起了匪寨,先是要勸降招安的。

廿平手下的西北軍大張旗鼓行軍路過此,匪寨上上下下怕是早就傳遍了。廿平罩着戰甲站在山路下,手作喇叭狀大喊:“速速投降,留下性命,負隅頑抗,腦袋落地!”

周圍圍着一群老幼婦孺,期期艾艾地望着救星。

便有手下跑上山傳令,不一會兒又傳大當家的話來,意思是講朝廷算什麽狗屁!徭役賦稅哪個不是把人逼上絕路!有本事就打上來,咱叫你有去無回。

勸降不成,便是硬攻。

“我又想起了,那也是年秋。”老嬷垂下頭,林師看見她眼角一道道深深的溝壑,“廿統領上了山,就再也沒能下來。”

“這一帶人說起那一仗都說打得奇怪,口口相傳說是西北軍消息有誤,後來匪寨老二親信率匪兵從南側突襲支援,駐守南邊山路的西北軍全部覆沒,沒留一個活口。”

林師知道:“雖然廿平已亡故,但此事是他之責,長安那邊不能不問。”

“長安地遠,哪是老身能知道的。只聽人說随着廿統領深入匪寨的全部命喪于此,連那年輕的小副将也沒有留個全屍。畜生呃!”老嬷啐了一口。她許是将累了,咳了兩咳,熱水已經沒有了,她只好咽了咽吐沫。

“山下駐守的将士們此之後被急召回京。”怪老頭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玉門軍緊急接替西北軍事務,後來西北軍未參與此役的幾個部全部歸為李逢惕将軍麾下。”

他邁過門檻進來,擡腳時還被絆了一下,他盯着林師說:“大字不識幾個,知道的就那些,你若再往深問這一仗蹊跷在什麽地方,也問不着了。”

“我并非想問此事有何蹊跷。” 林師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兩人并未攔他。

他扶着門框站定,回身問道:“往事已去,我只有一事相問。”

怪老頭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渾濁的雙眼盯着林師,單蹦一個字:“說。”

“這個村子裏,有多少與匪寨共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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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景珉讀懂了楊衫的話,但他生來不是聽勸的人,也不願意在京城多呆一刻,

擇日啓程,他先在驿站裏摔了一壇好酒,又命谷餘寫信給楊衫以表謝意,之後騎着馬,随着援軍物資一齊踏上了去邊地的路。

楊衫将信拿給蘇柳木,搖着頭背過身去。

“到底是年輕人。”他聽過蘇柳木念出信上的那句“幸甚謝先生示導,但願海涵,恕我不得從勸”後,幽幽地給出了這般評價,爾後又自嘲般一嘆:“年輕氣盛,誰又不是呢......”

蘇柳木通讀後将信還給楊衫。

楊衫雖覺她同劉景珉認識,願意将信的內容予她所知,但其實她同劉景珉也只堪堪見過一兩面,更未怎交流過。那日在花市交談時,聽劉景珉意思楊大人并未與他有何過深的交集,她實在想不通他此番為何如此挂心,只好輕聲慰道:“陵南王雖然年輕,但勝在有勇有謀,想必此去毋需大人挂心。”

楊衫搖頭,躺回了榻上,也未再多言。蘇柳木見他有意歇下,自然欣慰,便也不再多想,收了針筒,又替他拉好了簾子,吩咐了兩個下人看護,爾後悄聲出去了。

......

“蔣子道教了個聰明徒弟。”老翁絲毫沒有對他的疑問感到詫異,像是早就等着他問出這個問題,他便如實回答:“三分有一。”

“故而你們勸我莫要趟這渾水。”林師別過頭,不知是愁是悲,“你覺人性皆惡,不值得救。”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擡眼望向窗外,女孩還蹲在院裏,用小木棍在土地上寫寫畫畫。

老翁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和匪寨沒有關系。”

林師不知是否該信他,他對于師父的生平大放厥詞,卻又并非殘忍歹毒之人。他想,若是劉景珉今日在此…他廣歷紅塵,定是看得出的。

回過頭,瞧見一旁老嬷的肩膀在顫抖,她用氣聲祈求林師道:“這些事......不要告訴歡歡......”

“她早要面對的。”老翁并不理解她的話,他決定将此事的選擇權交給林師:“歡歡是不是告訴你,她的朋友被抓走了?其實是送走的,有錢拿,也不用繳糧,好過餓死在這個冬天。”

會在她餓得啃樹皮的時候分給她一碗粥的隔壁女人,為了過冬的那點銅板,把女兒賣給了山寨。

會教他編草螞蚱的瘸腿小夥,早就是匪寨裏的探子。

人皆怕死,繳糧或是送人,抑或是為匪寨做事,只要能熬過這個冬天......

此地皆是苦命人。

林師看着院子裏的歡歡,這間房子破破索索,還漏風,顯然并不是那般隔音,他不确定此番談話院中的歡歡聽到了多少,又聽懂了幾分。他并不打算說出口,他想把這件事留給天意。

老嬤掙紮道:“你總覺人性皆惡,可我只想讓她對人世抱有希望,讓她為人向善,讓她覺得,人性本善…”

”在這個世道,善良之人怎麽活得下去!“老翁的聲音帶了怒意,他用拐杖底部敲着地板,又變得咬牙切齒:”愚善!你這是在害她!“

阿嬷拼死保護她,即使再苦,也沒有送掉她的心思,那日阿嬷拼死沖向匪徒,搶下了她,卻被打斷了腿。

“我護得住她一日,也就護得住她一輩子.....”老嬷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她似乎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話,但她依然對自己的觀點分外執着。

老翁狠狠地,不留一絲情面地嘲道:“你那是莽撞。”

這個女人十年前聽聞廿統領死訊,站在村頭湖邊,拿着家裏那把生鏽的殺豬刀,砍死了被山寨買通的那個村民。

“我是莽撞!我也知道那時村子已經被滲透了。”她無力地閉上雙眼,“殺了一個沒用,就像田地裏的雜草,拔了一株,一下雨,又冒出千千萬萬株。”

“但被怒意沖破了頭,我又能作何反應!”她皮膚松垮的手顫抖着,擡起掩面,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烏雲密布,萬物漆黑,她拿刀的手顫抖,胸口起起伏伏喘着粗氣,遠處有舉着火把的村民往這邊趕來,西北軍部緊急收兵的號角在潮濕的空氣中嗚咽。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逃走的了。

“那是西北軍的大統帥,大齊的戰神,被幾個歹毒的莊稼漢裏應外合,弄死在了這個鬼地方!連個像樣的碑都沒有......”

林師站在那裏,突覺自己此時如置身事外,又覺得自己無法看懂她,他忽然覺心頭湧上一陣悲哀:她很矛盾,恨這裏,恨這裏的人,卻帶着女孩艱難地留在這個地方,又不願把恨意傳給她,不願她恨這裏,恨這裏的人。

師父的聲音循循浮現在他耳邊:“仁義禮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又言,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

師父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如何見得?”

“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何不是兩者皆存?”

那時師父便不再言語,他笑看着尚且年幼的林師:“人性如何,還是要走過才知道......”

老翁突然拿拐杖戳戳林師的小腿,面上依然是惡狠狠的模樣,他斥道:“聽夠了故事沒?該走了吧。”

“如你們所言,以我之力尚且無法抱不平,但......”林師頓了頓,他似乎有些不确定,試探着問道,“你們可願同我離開此地?”

老嬷詫異地看着他,老翁在一旁譏諷:“你明天再到一個地方,再遇見兩個可憐人,也要帶着他們?”

“我願尋一地來安置他們。”

“正義淩然的,說得好聽!”老翁略過林師踏出門檻,“你又不是神仙,人間也并無桃源。”

“沒有桃源,便建一處桃源。”林師堅持道,“若有盛世,何處不是桃源。若逢亂世,便歸山林深處,向善者聚居,桃源何不能所建?”

“我還是那句話,天下苦命者多矣,你如何救?”

“你若願意,便帶着歡歡走吧。”老嬷坐在木板凳上,打斷了兩人,“我已經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也很難再離開這裏了,但歡歡還小,她還有未來。”

林師離開的時候,風已經不再那般吹得讓人發懵了。

他牽着歡歡,那個固執的老翁又回了拿出湖中亭,老嬷将他們送去了村口處,歡歡哭得嘶聲裂肺,“我不要離開阿嬷!!!”

“乖阿歡。”老嬷摸摸她的頭。

“我名叫顏裁衣。”老嬷微笑着朝他揮手,突然說,“若是你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我還沒有葬在黃土下,便來找我喝一碗熱湯罷。”

......

葉語安是在飛沙鎮旁邊的楊樹林遇見林師的。

雖然林師同她書了封信,告知她自己将啓程前往,但她也并不知師兄腳程多塊。她那日正在林中逮野兔,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個小屁孩,把那兔子一吓,兔子受了驚,眨眼就沒影了。

葉語安怒從心起,轉頭看見熟悉的影子從那小孩身後走來,從若隐若現,到霎時清晰。

她的怒氣轉眼消失得一幹二淨,此時又驚又喜:“師兄!”

林師笑着接住撲過來的她,任由她将自己撞了個趔趄。

“這孩子是你帶來的?”葉語安打量着那個怯生生的小孩,問,“你叫什麽名字?”

“顏歡......”

葉語安将她的名字在心中念了念,看向林師:“哪裏撿來的?”

看上去不到十歲大,面黃肌瘦的,她心想,約莫是師兄半路見到心存不忍帶上的。

她的想法得了林師的證實。

“正巧,廿信昨天才說他們隊裏面缺夥夫,不如讓她來打個幫手讨個生記,還能吃飽飯。”葉語安俯身戳戳顏歡的臉,“來是不來?”

葉語安打了幾只野兔,帶他們前去飛沙鎮上找廿信。

廿信正在飯館門前翹着二郎腿等着晚上的烤兔子,誰知等來等去等到了三個人。葉語安打頭把兔子往他懷裏一扔,介紹到:“這是我師兄林師,還有…他路邊撿來的小孩,正好來給營裏夥夫打下手了。”

廿信一瞧來人,立即收回自己大爺姿勢的二郎腿,整整衣襟端正起來,朝林師行了個平時八百年行不了一次的禮:“西北軍副将廿信,天文道同僚,見過。”

林師回了禮數,一旁的顏歡眼睛突然一亮:“你就是傳說中的廿将軍!”

廿信因這突如其來的激動一怔,随後撓撓頭:“将軍另有其人,我只是個副将,副将……”

作者有話說

感覺碼字碼得鍵盤冒火,點開字數統計一看500(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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