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留宿

第36章 留宿

林師撂下茶盞,不動聲色地躲開旁人喋喋不休的追問,瞥眼偷偷瞧見另一側的劉景珉正托着腮,盯着一處發呆,并未參與進他們的對話。

不知他在想什麽。

見林師一臉堅決地回避,到底問不出什麽東西,廿信和葉語安兩個八卦腦袋也悻悻地轉了話題。

月色攀上枝頭,幾人才散了去,廿信要回西北大營,葉語安尋了片樹林準備接下來的賽事,劉景珉則住在州刺史府邸,幾人方向不同,自然分道揚镳。

林師同他們道了別,準備回客棧好生睡一覺。

邁出兩步,他忽然站住身,目視前方,無奈般嘆了口氣,問:“我記得州刺史的府邸不在這個方向。”

劉景珉也站定腳步,在他身後,不遠不近地,恰好能聽見聲音:“時辰太晚了,回去恐驚擾他人。”

亥時剛至,算哪門子的晚,林師腹诽着,當他說胡話,擡腳就要走。

劉景珉快跑幾步趕上來,與他并肩而行,又問他:“你也見到今日賽場看臺上的那幫人,個個面色兇惡,像是要把我生吃活吞了一般,我這時回去,豈不是正入虎穴?”

林師沒有回答,沉默着踱步往前。

劉景珉鋪墊得差不多了,眉尖一挑,終于忍心點了意圖,道:“不如小郎君發發善心,收留我罷。”

林師忽地站定,面色如常,揣着手回身看着他:“留你麽?我只怕被你口中的那群惡虎尋上門來問我要人。”

“怎會呢。”劉景珉知他不明裏拒絕,便是同意了,面上一樂,“他們不敢的。”

林師并不排斥與人同住,但他不解劉景珉就算找這樣蹩腳的理由也一定要跟來,又是為何?

總不能只是尋他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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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徑直往前走,劉景珉亦步亦趨地跟着。

直到跟到了客棧門口,林師迅速閃身進了門,劉景珉瞅準時機,快跑幾步,伸腳一把別住了将要閉攏的大門!

他扒着門,看着林師映着月色的眼睛,作可憐兮兮狀:“何必這樣狠心。”

林師耳根子軟,見不得人撒嬌,故而手上的勁便松了松。松開時似乎又覺得這樣輕易被他得逞,不甘示弱,輕斥一聲:“淨和葉語安學一些惱人的壞東西。”

劉景珉狡黠一笑,側身擠進了門,跟在林師身後,咋咋嘴,心道那日自己硬要換的豪華上上房可是換對了。他猜眼下林師不是那般強硬地拒絕自己要跟來,肯心軟留他一留,有八成是覺得對自己有所虧欠,面子上不好意思拒絕他。

雖說這豪華上上房名副其實,床大得能三人同時在上面打滾,但林師似乎并不習慣與人同床共枕。

待他抱着朝店小二要來的厚墊子推開門,劉景珉也已洗漱完畢,正坐在軟椅上搖着扇子半臉無言地望着他,給了個眼神,似乎在問:這是何意?

“我...睡相不怎麽樣,怕半夜把你踹醒。”林師将墊子和被褥攤開鋪在地板上,理了理枕頭,擡頭解釋道,“今夜我睡地板。”

劉景珉扇子一橫,今晚不知第多少次攔住他:“你風寒初愈,哪有讓你睡地板的道理?”

他指着那張大得能三人同時在上面打滾的床,眨眨眼:“別說睡相不好,就算你半夜夢中耍雜耍,也不會踹到我的,放心罷。”

說着拉着林師到床邊坐下,雙手墊在腦後,往後一仰:“瞧,還可以再睡兩個我。”

林師別過頭不看他,靜了許久,像是在猶豫,又像是在發呆,久到劉景珉覺得自己得說些什麽緩解眼下的氣氛,他才緩緩開口:“我還從未與人同床共枕過......”

劉景珉開口樂得打趣道:“同為男子,還在意這些作甚?”

林師這下舍得賞給他一瞥目光,只一眼,又撇過頭去,站起身:“我還是睡地板——”

劉景珉沒有讓風寒初愈的人再折騰的道理,他眼疾手快扯住林師的後腰腰封帶子:“別別別,我來,我睡地板。”

林師措不及防被他扯得往後一仰,急忙伸手拽住危險的腰封前結。

劉景珉那廂說着往那厚墊子上一趴,被子一蓋,做出一副鸠占鵲巢,理所應當的姿态,朝林師使使眼色:“天不早了,快些安歇,明日一早還有賽事呢。”

林師胸前抱臂,站起身來,在那裏歪頭俯視着他,眉眼彎彎對他微微一笑。

劉景珉正心想他這般笑起來如沐春風,甚至好看,又聽見他道:“我明日沒有賽事…”

“……還有,我記得這床被褥是我之前蓋的。”

劉景珉撚着被角,心道,怪不得聞着上面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抓着被子角正要再仔細嗅嗅,額頭忽然被點了點,是林師俯下身,道:“莫要鬧了,快起來去床上睡。”

從前都是小王爺點着別人前額教訓人,長大以來頭一次被父母外的人這樣對待,動作間,林師自垂下的長發梢拂過他面龐,滑過鼻尖,帶了點輕癢,又帶了些微香。

劉景珉坐起身,揉揉鼻尖:“都說了沒有讓病患睡地板的道理。”

林師覺得讓他在這小客棧住着已經夠失禮數了,何況睡地板,更為不妥。他蹲在墊子旁邊平視着劉景珉,認真道:“你貴為殿下,乃是皇親國戚,讓你睡地板怎行。”

“你..….”劉景珉被他這話噎得哽了一哽,朝他前探了探身,起了埋怨,“你我這般相識,我雖然隐瞞了些時日,但也從來沒有用身份拿過什的喬,我私以為你我二人自始至終都是朋友。長兮,你這樣拿身份離間你我二人,未免太傷人心了罷。”

他這樣說,林師忽然一怔,才覺得自己方才的話雖尊了禮數,卻并不和時宜。他肩膀一縮,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了句:“抱歉。”

過了許久,他才又生澀地超劉景珉解釋道:“方才的話并無它意,我從來都是拿你當朋友的。”

劉景珉的目光追随者他去,見他坐上床榻,得逞般微微一笑:“我知道。”

……

滅了燭火,周遭暗了下來,四下寂靜無聲,照理說應該是入睡的時辰了,但兩人的呼吸聲都未曾帶什麽睡意。林師盯着房梁,聽見劉景珉今夜第九次翻身的聲音,輕微的動靜摩擦着被子滑過他的耳朵,拂過心頭,他輕輕嘆了口氣,道:“若是睡得不舒服,便上來睡吧。”

劉景珉把頭蒙在被子裏,悶悶地說了一句:“無礙。”

待他第十次翻身,還是毫無睡意,終于是受不住了,将那團被子往懷裏一攏,蹑手蹑腳爬上床。

盡管動作放得很緩很輕,但木質的大床還是發出一聲老舊的動靜。

林師對“吱呀——”一響的床沒有什麽反應,劉景珉心想,他大概是已經睡着了。

雖說在長安那時兩人在客棧小住過幾日,但那時畢竟是分着的隔間,同床共枕更是從未有過。今夜趁着窗邊的月色正好,映出屋裏一縷光亮,劉景珉瞧見旁邊人背身躺着,呼吸規律均勻地一起一伏,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攤在被褥上,橫在兩人之間;再往下瞧,白皙的肩頸沐浴在皎潔的月色下,隐入中衣裏去了。

劉景珉被他攤在床上的長發隔了老遠。睡不着,撚了一縷拿在手裏把玩。

軟軟的。

又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窗外樹葉沙沙作響,約莫隔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發覺旁邊的人原來并沒有睡着,原因是林師輕聲道了句:“莫要玩我的頭發了。”

劉景珉讪讪地放開手中的那縷青絲,那縷發“嗖”地一下從他手中滑走了。

林師将頭發收攏,像是專門給劉景珉騰出翻身的地方來,又像怕他睡覺不老實壓到自己的頭發似的。

劉景珉看着他的後腦,疑惑:他怎的知道的,難不成他的頭發也有知覺?

林師攏了頭發後,側過身來。

劉景珉看見他的睫毛在黑暗中顫了顫,閉上眼後,聽得一句“好夢”入耳。

也許是“豪華上上房”的大床的确比那鋪的地鋪舒服多了,也許是林師那句輕輕聲的“好夢”有什的魔力,不出一會,劉景珉就覺得眼皮沉沉,眼前朦朦胧胧,終于是睡着了。

睡得正香,一夜無夢。

醒來時,只覺得自己抱了只被子。

他睜開眼,外面已是大亮,動了動身子,驚覺前面還有個人。

意識回籠,他才想起來昨晚睡在林師旁邊。

懷裏的“被子”微微地動了動。

不是被子!劉景珉心裏一驚,迅速松開自己環着的手臂。

他心覺奇也怪哉,明明睡着時一張床左右各分一半,離着老遠,怎的早上醒來,卻貼到一起去了。

是誰睡覺這般不老實?

他低下頭,被子下不老實的另有其物。

他又回過頭,才發現自己身後餘有一大片空處,再瞧瞧旁邊的林師,已經要貼到牆角處去了。

看來昨晚林師說自己睡相不好,顯然是找借口騙他的。

果然劉景珉自己才是“睡相不好”的那個。

劉景珉枕着軟枕,靠近靜靜地聽了片刻林師的呼吸聲,覺得他還睡着,并沒有要醒的跡象,慶幸般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将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些。

他心道幸好,若是林師先一步醒,看到這副場景,不知道要作何反應,說不定昨晚那聲朋友也做不得了。

他用着慢動作一點點挪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水解口幹。

于是林師悠悠轉醒時,劉景珉正坐在床邊畫扇子。聽見他坐起身來的動靜,劉景珉的目光便看了過來,他揚揚扇面,是在展示,可晃得太快,林師沒來得及看清上面的字畫。

劉景珉将扇子放在桌上,笑道:“快快穿衣洗漱,一同去演武會場了。”

桌上還放着他那把趁手的劍,林師想,他對這演武大會倒是毫不上心,眼下竟還有心情畫扇子。

林師臨出門前湊過去再細瞧,扇上是一副寫意山水,有小扁舟泛于溪上;再恍然一瞧,那山脊又像一人曼妙背影,露出頸與肩的弧度。

只叫人嘆一聲妙哉。

作者有話說

劉景珉,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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