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跡
第40章 心跡
羊肉烤得老,入口有些柴,加上來自胡地的香辛料,林師不大能吃得慣,便擱置了。
葉語安湊上前來,探頭探腦,指着劉景珉腰間懸挂的那把金胡刀,朝林師小聲道:“我還是好奇得很,那把刀切起手把羊肉來是什麽樣子。”
林師:“……”
她竟還惦記着這茬。
遠處有人吃了酒,半醉,大笑着跳起了舞。
軍營裏的糙漢子們的舞當然不能同那撥弄琵琶,舞着胡旋的美姬相比。放眼瞧去,一個個只看出來了手舞足蹈,四肢并用,還有膽大的往這邊跑過來,朝廿信喊:“廿副将,來一起哇!”
廿信被迫不得已架着胳膊站起來,一面笑罵道“你們膽子真是肥了”,一面也跟着跳起來,還不忘拉人下水:“就挑我好說話,有本事去找你們李将軍跳去!”
一衆人攬着肩哄笑一團:“那我們可不敢。”
有年紀大些,資歷久些的士兵笑道:
“李将軍雖然不常生氣,但平時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看着就駭人!”
廿信記得他,是個姓張的,老家在蜀地一帶,入營有些年頭了,剛剛被派去做這群新兵的指導。
廿信大笑:“李将軍看着嚴肅了點,他就生的那副樣子,實際上那是比我好講話多了!”
一群人邊哄鬧着“不信不信,怎會怎會”,一邊吵鬧着遠去了。
葉語安鼓鼓的腮幫子塞滿了羊肉,這味道她倒是接受得來。
顏歡抱着廿信新給她打的那杆槍,坐在葉語安一側,默默地往嘴裏塞吃的。她是個姑娘,那群胡子拉碴的糙兵漢子也不大好意思帶着她亂混,她就坐在了這裏默不作聲地,吃那張比她臉還大上一圈的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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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時年紀尚小,還沒到入隊的年紀,只在後勤部做了個夥夫。得閑時廿信再教她幾招幾試,等往後若是能尋着任個一官半職,也好有身本事。
葉語安歪頭對她說:“你離着夥房近,半夜餓了偷吃個饅頭多方便,能不能分我一半?”
說完就被走回來的廿信敲了腦袋,按着頭教育了半天:“軍中有紀,不可胡來。”
人群散去時,已有人酩酊大醉。
劉景珉也被拉着吃了不少酒,此時看上去暈頭晃腦,有些發懵,望過來的眼神都迷蒙了些。林師梳洗回來時,見他已經抱着被子,躺在床外側睡着了。
這般瞧去,能發現他着實生了一副好皮相,眉眼深邃,劍眉上挑,骨相優越。林師心道,也難怪幾乎每每上街,總少不了姑娘朝他丢花,扔手帕。
恐光線太亮,擾人清夢,林師便吹了燭火。四下驀地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待人适應了夜色,眼前的一切又浮現了原本的輪廓。
今夜無月。
他此時沒有什麽睡意,于是半蹲在床前,托着腮,看着床邊睡夢正酣的人,後尾衣擺拖在了地上,也不留神。
他的視線掃過劉景珉頸邊垂下的發梢,下額,嘴唇,鼻梁,最後輕飄飄地停在額頭間。
睡得急,發冠還未卸去。
他沒由來地想起,小時在山上,入睡前,師父會給兩個孩子每人額間一個淺淺的親吻。
輕輕一吻,便會一夜安睡。
後來漸漸長大了,入睡前的那一吻便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好夢。
他就這麽看着熟睡的劉景珉,看了許久,似乎在猶豫,似乎在掙紮,又似乎在試圖說服自己,說服自己這也只是如小時師父那般,送他一晚好夢。
但騙得了他人,卻着着實實說服不了自己,他哪怕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心裏也毅然明白,此時他這般心境,與小時師父那般,到底是不同的。
香燃了半炷,林師似是覺得想得已經太多了,看得也已經夠久了,于是支撐着床沿站起來。忽然間瞧着劉景珉發頂的那一撮翹起的發尖,鬼使神差地,拂了下。
心也随着那發梢,輕顫了幾分。
他還睡着。
他沒有醒。
他睡得正沉。
于是林師挽着鬓間垂發,俯下身,就像是常人哄孩子那樣,在劉景珉額間輕輕一吻。
似羽毛緩落,又如蜻蜓點水。
他又怕将人吵醒,于是離開時壓低聲音,用氣音喃喃一句。
“好睡。”
他直起身,輕輕舒了一口氣,打算悄步至庭院小坐一會,透透氣去。
步子還未邁開,忽然右手腕一沉!林師還未來得及驚慌,随即一陣天旋地轉,疊陷入一處柔軟地方。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方才那被他細細描摹的,那雙劍眉星目正于上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
眼底澄澈分明,哪裏還有先前的半分醉意?
林師被鉗着雙手壓在床上,被打了個措不及防,氣勢倒也不甘示弱,亦盯着劉景珉的眼睛,他沉下氣,出語先發制人:“你裝醉。”
陳述句,裝得是沉着冷靜,有條不紊,但尾音透露出的顫抖夾雜着心虛,任誰聽都聽得出來。
劉景珉直視着林師的眼睛,卻教人看不出一點情緒,他一字一句道:“我、真、醉。”
“但是現在醒了。”
他的一改往日嬉笑神情,嚴肅得叫人有些害怕,林師聽見他在耳邊問:“你這是何意?”
他竟是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林師那先發制人的氣勢驀地便弱了下去,他眼皮顫了顫,神情便飄忽了許多,又想逃開這令人尴尬的境地,于是整個人往下縮。奈何劉景珉像是預料到了,抓他手腕抓得太緊,令人動彈不得。
擡手作勢掙了幾下,都沒有掙開。
林師慌得很,縮着脖子:“我并未……我并無它意,只是…只是……”
劉景珉像是非要教人承認些什麽似的:“何為他意?”
林師原本便答得支支吾吾的,說了一半,被他直言一問,又噤了聲,他嘆了口氣,有些自暴自棄地躲開劉景珉那般直勾勾的視線:“你何必醒。”
“......我何必醒?”
劉景珉反問的語氣并不大好,像是想不通他到底在說些什麽一樣,甚至笑了起來。
林師想,完了,他瞧上去着實有些生氣了。
劉景珉又直言問:“那裝睡下去便罷了,你說我何必醒?”
林師這下不躲着他的視線了。
因為他瞬間看過來,睜大雙眼,像是不懂他此言是何意,一臉不解地望着他:“你……”
劉景珉心想,聰明如他,不會不懂,不能不懂。
只道是不敢認,不敢應罷了。
“我何必醒?我何必硬要拉住你要讨回答?”他朝林師湊近了近,話中意思更加直截了當了些,“我像是自讨沒趣的人麽?”
此番近得幾乎要鼻尖對上鼻尖,劉景珉不僅能嗅到林師身上的一絲香味,就連鼻息都要交疊起來。
林師不答。
劉景珉更進一步,又問:“先前說一直拿我當朋友,還算話?”
林師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問:“你想聽我作何回答?”
“答你真心。”
林師踟蹰片刻,小聲喃喃:“……我當你為知己。”
劉景珉眉頭并未舒展,手上的力道也并未放松,林師被他壓着,緊張得心髒砰砰亂撞。
他這番何意?他想聽自己如何答?
他緊閉着雙眼,忽然聽得劉景珉一聲笑,緊接着傳來一句:“甚好。”
林師心覺他如此這般,也是時候松開自己的手腕了。
那腕處的力道确實松了一松,林師正起身想要掙開。誰知下一秒,唇邊一軟,溫熱即觸,他瞠目怔了少頃,才意識到,與方才輕點額頭不同,這是一點結結實實的吻。
林師大驚!
他伸手去推劉景珉的肩膀,別開面頰,慌亂中口不擇言道:“這是作何!這,男子之間,成何體統!”
“你方才親了我,不允許我找補回來?”劉景珉撇着嘴,歪頭去找他的目光,“真是不講道理,你親我可以,我親你就是不成體統?”
林師被他的一番詭辯弄得啞口無言:“你,這怎麽能一樣?我只是,只是想起小時候大人哄睡,常留額間一吻,只是…只是……”
他嘴上這樣說着,心裏卻隐隐泛出酸意,雖自己不願言不由心,但被人撞破的窘迫,還是能促使他這般辯解。
劉景珉臉色驀地消沉下去:“是麽,那看來是我誤會了。我去另開一間房,身上酒氣重,不打擾你休息了……”
嘴上這麽說着,倒也沒動。
劉景珉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明朗,教林師反而過意不去起來。哪怕是手腕處的力道着實松了,他也沒有再掙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劉景珉,瞧見他目光不似方才那般熾烈,竟然也有一絲慌神。
于是林師也不再推他肩膀了,他扯住劉景珉大臂處的衣袖,踟蹰了兩聲,輕聲道:“其實…并非誤會……”
劉景珉靜待他言。
“我是……”林師深吸一口氣,又長長舒出來,卻絲毫平不了心跳,他恐劉景珉能聽見,又想,聽見也好,他也便不再需要解釋了。
劉景珉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後話:“好,你不願說,那我替你說,若我說得不對,你盡管把我推開。”
林師正想答一聲好,忽然又聽得他最後一句話生疑,問:“什麽…唔!”
說到一半的話被堵回嘴裏。
唇齒再一次相接,起初是于唇瓣蜻蜓點水,爾後似又不滿足一般,重了許多,直至撬開牙關,探入幾分纏綿。
吻得深了,急了,耳朵甚至能聽見二人交疊的水聲,夾雜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幾乎要震出來。
這哪是替他說……
這哪能推得開……
此時不覺時間流逝,只覺過了百年千年那般長,直到林師才覺氣短,微睜開眼睛,向後縮着退卻:“夠…夠了……”
說着別過頭去。
劉景珉由着他,分開時眼中又帶着幾分不舍,幾分眷戀。令林師看得,那親昵時本就占滿雙耳的通紅,唰地暈滿了整片臉頰。
方才不知,此時才覺臉上熱得厲害。
身下人嘴唇軟軟的,甚是好親。
劉景珉喜不自勝,又拿虎口把住他的下巴,将那別過去的一張姣好的面孔正回來,仔細瞧着。一舉一動間,不禁帶着些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壓制。
左瞧右瞧,瞧着歡喜,則又偏頭深深向下吻去。
林師輕輕哼喃一聲,亦遂了他的意,并未躲開,只是眼睛又眯起來,眯到閉了上。
劉景珉瞧着他可愛。
“長兮,我說得合你心意麽?”
林師眼眸中還含着波光,口中還喘着粗氣,吐字便斷斷續續的:“我……”
劉景珉繼續乘勝追擊:“現在可還是拿我當知己?”
林師閉上眼,平複了氣息,開口仍有些顫抖:“我本想,心悅你,乃我個人事,我不願告知你,也不知你何心待我,所以也想求你方才不要醒。”
“我心悅一人,便要貼上去,教人怎也甩不掉的。你講,若我不是見你歡喜,怎會處處尋着你一道?”劉景珉問,“什麽不成體統,我管什麽是體統,我之前就明了,禮數是人定的,天下哪有阻攔人談情說愛的禮數?即使有,也有違人倫。”
“我知。”林師看着他的眼睛,終于還是認了,“我心裏有你,不若知己,是想與你交好的。”
劉景珉那微蹙的眉眼頓時舒展開來,方才那般嚴肅的神色眨眼間又被含笑所取代,似乎是得到了他期待的答案,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那副神情又回來了。
“是了,你又說說,哪有朋友知己如我這般,說這些話,做這些事的。”
又一吻畢,這厮像是方才幾下就上瘾了的。得完趣兒,盡完興,見林師氣短欲要起身緩緩,偏偏又作出一副可憐姿态來:“你不會表白了心意後,就想走罷?”
他此時又作出一副委屈相,濃眉微微下撇,瞧着同方才質問時判若兩人。
“我沒有。”林師駁道,又想起方才他嚴肅的神情來,不免有些自責,“你方才,是我教你生氣了?”
“一開始我那樣說了,你偏裝傻不認,我便是氣了。”劉景珉不滿道,“但是親你那一刻,就只想怎麽哄着撬開這副丁嘴鐵舌了。”
林師也放松下來,笑他這形容:“哪有這般誇張?”
“是是,你所言極是,是我形容得錯了,哪是什麽丁嘴鐵舌,分明很軟的。”
林師被他臊得耳廓飛紅,瞠目結舌:“你…”
劉景珉于是低下頭,與他兩額相貼。發絲垂下時,他滿眼含笑,不正經調笑一句:
“親了不認,小郎君真真是個負心漢。”
作者有話說
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就這樣寫了)
新年快樂,祝大家新的一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學業進步!事業有成!(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