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叛亂
第66章 叛亂
劉景珉站在牆邊,往城門方向望去。
方才還是豔陽高照的天,也許風吹得太大,将那南邊的雲出來了,眨眼間便陰了下來。
“陛下,外頭有楊府的人找。”
廿信才離開不久,便有小太監來傳劉景珉。
“楊大人又來作何?”擁帝此時早已心煩意亂,他皺眉,揮揮手,“既然來了,便讓他進來。”
“這……”小太監也犯了難,“楊大人要觐見,他說殿下守在這裏并不是辦法……”
“這群臣子,這黨那黨的,究竟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裏!”擁帝一拍桌子,第一次發了這般大的脾氣,“朕何其信任王憲知,他又是怎樣盤算的!今日就連他楊澗山也這幅做派,上趕着把我身邊信任的人支開,打得什麽主意,以為朕看不出來麽!”
擁帝一怒,那傳話的小太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就連趙公公也俯下身,說道:“陛下息怒,楊大人許不是這個意思。”
擁帝深吸一口氣,偏頭,拇指摸索着額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劉景珉甚至以為他太過生氣要暈過去了,擁帝才終于長嘆一聲,說:“也罷,楊老的意思朕聽出來了,文易既然在西北随過軍,那便往前門領金吾衛守城去罷。”
劉景珉一怔,他本不理解楊大人此舉何意,但仔細一想,憑他一身武藝守城,确實比在這裏幹坐着強。
畢竟皇宮不缺守衛,聖上身邊更不缺他一個。
他硬留在這裏也只是小皇帝心裏沒底罷了,他只能呆在這裏看擁帝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擁帝看了他一眼,沖他揚揚手,又側身問:“文若公主可在宮內?”
趙公公答道:“公主正在禦花園的池邊喂金魚呢。”
“請她過來。”擁帝頓了頓,補充道,“朕乏了,前些日子江南來的新茶有還沒有?給朕泡一壺提提神,唉。”
劉景珉踏出內殿的那一刻,聽見劉相最後這句,心想:“原來我同文若公主的作用,是一樣的啊。”
……
杜懷器身後的侍衛持刀一步步逼近。
他用手順着胡須,居高臨下地看着林師,思索道:“原來蔣子道親研的咒術是這樣,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到……”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緩緩咧開一個算得上慈祥笑容,說:“……挺厲害的,小小年紀已經掌握了蔣子道的九成,從小到大,沒少吃苦吧,倒讓老夫想起我家那個不成器的,唉,不提也罷。”
林師後背已經浸出一層薄汗,圍上來的侍衛被他的咒法放倒了一片,不管是定身的,封脈的,還是索命的,後來的侍衛将他圍在中間,但都已經止住了上前腳步。
但放倒一片,運氣過多,甚至喘氣聲都重了許多。
他舉起手,食指與拇指虛空框住了杜懷器的頭。
嘭,嘭,嘭——
伴随着禁軍撞擊城門的聲音,杜懷器搖搖頭,“好言相勸”道:“你想殺我啊?老夫知道你這咒法邪門得很,但是天命所至,負隅頑抗是沒用的,你聽,禁軍要攻破城門了。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交出玉牌,當今聖上仁慈,說不定還能留你一條全屍。”
林師保持着這個動作,不動,少頃他終于問:“當今聖上又為何人?”
“哈哈哈!”杜懷器像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笑話,放聲大笑,“是那蔣子道鄉野村夫能教出的學生,竟然能問出這種話來,當今聖上……”
咚,咚——
忽然間,遠處皇宮高聳處傳來一陣厚重的鐘鳴,打斷了杜懷器沒說完的話,緊接着身後人群一陣嘈雜,遠處有傳話的宮人當街騎馬沖來,一路上涕淚橫流,高喊:“陛下駕崩!”
“陛下駕崩——!!”
四下忽然一片寂靜,只有門外禁軍攻城的撞擊聲還在嘭嘭回響着,片刻後,城內萬民紛紛掀衣俯首,悲聲難抑,朝皇宮方向深深的叩首拜下去。
然而萬民朝拜之中,仍有人鶴立雞群,有人沒有跪。
杜懷器仍在馬上。
他依然看着被手下圍起來的林師,微張口,要将他方才被打斷的,沒說完的話說完。
他的眉目忽然不作那副慈祥的樣子,變得陰森森的——
他說:“……是齊成帝。”
林師心中大驚!
伴随着杜懷器的這一聲話語聲落,那禁軍像得了命令般猛攻!城門終究是再也受不住禁軍這般蠻攻,“嘭”地一聲,撞開了。
“殺——!!”
在門外守了四五個時辰的禁軍魚貫而入,見人便砍,一時間厮殺聲,叫喊聲,血湧聲,響徹雲天。
遠處葉語安将蘇柳木送回楊府,剛趕到城門處,便看見被杜懷器手下團團圍住的林師,顯得那般形單影只。
“陵南王勾結天文道。”杜懷天氣沉丹田,仰天高呼,終于露出了他最真實的意圖,“謀害聖上,意圖謀反,見者,就地誅之!!”
這話林師腦中嗡地響了起來,他那虛框住杜懷器腦袋的手,驀地攥緊!一瞬間的捏咒,連指甲也生生刺進掌心裏。
咒法成功的那一刻,杜懷器往後猛地一仰,從馬上翻了個滾,重重地摔到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緊接着一只穿雲箭直竄而來,不偏不倚,正中杜懷器胸口!
杜懷器從馬上跌落,箭矢入胸的着一瞬間——
林師還沒看清楚來者何人,忽覺得後背一冷,緊接着痛覺随着葉語安的尖叫聲一并傳來。
痛覺一陣陣襲擊着他的大腦,異常的痛似冰冷的海水一版席卷而來,刺得眼前陣陣發黑,他往前踉跄幾步,勉強站住身。
“師兄!!”葉語安嘶喊着,瞬間破了音,她揮劍掃開圍上來的禁軍士兵,朝林師的方向跑,“師兄——!!”
“他殺了大人!!”
“天文道逆賊,就地誅之!”
“殺了他!”
不要過來...不要...
林師透過圍上來的禁軍士兵回望向城門,茫茫遠望,甚至有提刀的胡人裝束的兵嘶喊着湧來。
怎的…還有胡人。
城破了。
他望着城門的方向緩緩閉上眼睛,雙腿支撐不住運氣過度和疼痛難忍的身體,一軟,跪了下去。
縱然廿信率西北軍精銳浴血奮戰,天文道鬼兵齊衆守城,卻依然如同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與此同時。
內殿中,劉相斜倒在軟墊上,手中那上好的金紋燒釉茶杯傾倒在氍毹上,杯中的清茶灑了一地。
是昨日剛到的,江南的新茶。
劉相意識朦朦胧胧,此刻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緊緊擠在了一起,硬生生地疼,連喘氣都疼,耳鳴聲陣陣襲來。
他想說話,卻發不出個聲來,想看清眼前的人的臉,但怎麽努力睜大眼也無濟于事,他越是睜大眼睛,越是感覺有液體順着自己的眼角滑落,好像是眼淚。
緊接着是嘴角流下來液體,接着是鼻子,耳朵……
趙公公俯下身,伸手替他閉上眼睛,他的動作很輕,很柔,當劉相閉上眼,視野中陷入了一片黑暗時,趙公公俯身,在他耳邊輕輕地,像每晚都會提醒他那樣,說:“陛下,您乏了,茶葉提神不佳,該就寝了。”
劉相伸手想抓他的領子,可就連平常輕而易舉擡起手的動作也變得艱難,力氣漸漸散去,只勾住一角。
迷迷糊糊間,他聽見趙公公的聲音,那個他從小聽到大,從襁褓到龍椅,從出生開始熟悉的聲音說:“您很好,只是做皇帝太累了,您不适合……”
那聲音憂愁地嘆息了一聲,道:
“來生投胎一個尋常人家的孩子罷……”
再後面他就什麽也聽不見了,意識陷入混沌時,他腦海中沒有閃過萬千走馬燈,只有一個念頭——
“您看着我從小長大,您怎能…怎能如此狠心呢…”
……
劉景珉騎馬帶着一衆暗衛趕到城門前時,正逢禁軍沖入城內。他一連砍了六七個沖過來的禁軍——
與西北戰場上的阿史那鐵騎相比,這京城內疏于征戰的禁軍對他來說顯然是不夠看的。
杜懷器沒有向後看,便不曾發現,那句“陵南王勾結天文道”一出,劉景珉手中的弓箭便上了弦。等到杜懷器下令“就地誅之”,那箭便順勢離弦,勢如破竹,朝着他胸口射去!
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一絲心軟,果決了當。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離弦箭還未至,杜懷器竟毫無征兆地從馬上跌了下來。劉景珉拉弦正要再射一箭,方才被杜懷器擋住的那處,正顯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披發,白衣。
那身影像是朝劉景珉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不應該好生在府上待着麽!他怎麽在這!
耳邊嘶吼聲驀地如潮水般退去,又如潮水般湧來。
杜懷器死得太快,侍衛動作得也太快,劉景珉甚至來不及策馬上前,只能眼睜睜看着林師被那一刀砍得渾身是血,踉跄着跪下去,又似乎跪不住,傾了傾身。
發尾随着傾倒劃出一道刺眼的弧度。
我醒了嗎?
我是不是一宿沒閤眼,出現幻覺了?
劉景珉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師,咬了咬後槽牙,再次提箭上弦。
“師兄!!”葉語安尖叫着沖過來,一劍掃開林師身側圍上來的侍衛,轉頭看見劉景珉的箭矢對準這個方向,不可置信地将林師護在身後,大喊:“你做什麽!!”
劉景珉垂手放下弓箭。
谷餘騎馬跟在他後面,膽戰心驚,完全不敢猜想此刻主子的臉色是何等的難看。
劉景珉深吸一口氣,空氣冷的人刺骨,夾雜着血腥氣,灌入五髒六腑。他又看見四周禁軍圍上前,猝然眉頭緊縮,提箭拉弓,一氣呵成。
出箭一瞬間将圍上前的幾個叛軍血濺三尺,林師方向的一簇叛軍頓時四散開來,一時間無人敢靠近。
不是幻覺,是真的。
劉景珉反問道:“我做什麽?”
他扯出一個自嘲笑來,看着林師,問:“我勾結天文道,意圖謀反。你說有這回事麽?天文道主?”
林師腦袋因為疼痛而一陣陣發蒙,他顫抖着舒出一口氣,緩緩擡起手,将擋在身前葉語安撥到一邊,他說不出來話,只得手指點點嘴唇,示意她安靜。
他擡頭看向劉景珉,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氣,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想解釋什麽,但是腦海中一片空白,過了許久,久到他甚至覺得天都要黑了,才終于嘆氣般地吐出一句不成語調的:“我……”
“主上。”谷餘看不下去了,猶猶豫豫地打斷道,“林公子背上還在流血,救人要緊……”
“陵南王府住不了了。”劉景珉吩咐手下将林師扶上馬,調轉馬頭,“趁亂出城,去城外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