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修養
第69章 修養
彼時,醫館內。
廿信躺在床上,剛換好了藥,纏上了新的繃帶。他那日在守城時受了不小的傷,腹部被血染紅了一大片,拖着傷體艱難到了醫館。萬幸之中的,是蘇柳木得到消息也冒着危險從楊府趕了過來。如此一來醫治即時,除了暫時還下不了床,人已無大礙。
他似乎對受傷已經司空見慣了,心态好得不得了,近些天還不忘安慰滿臉愁容的蘇柳木,再逗逗憂心忡忡的葉語安。
葉語安眼眶紅紅的,像是剛掉完眼淚,含含糊糊地問蘇柳木,道:“柳木姐,還是沒有他們的消息嗎?”
蘇柳木将手中的繃帶系緊,垂着頭搖了搖,答道:“我們明裏暗裏摸過很多地方了,陵南王府人去樓空,他們出了城,但是城外太大,根本摸不到。
廿信接話道:“不止我們,新帝一派對此也一籌莫展呢,安心,你師兄肯定沒事的。”
話說到兵變後稱帝的離王,三人突然沉默了,氣氛陡然凝重了起來,片刻後葉語安問:“他是不是不會放過陵南王?”
蘇柳木點點頭,又搖搖頭,摸了摸葉語安的肩,道:“沒事的,你師兄他們肯定會平安的。”
“他們是不是也會殺了我們?”葉語安擡起頭,驚覺道,“文若是不是也有危險!”
蘇柳木的手頓住了,少頃還是如實相告,道:“如果他們識破了我們的身份,會的,但廿信是重臣,只要不暴露身份,離王不會輕易對他下手。”
“柳木姐,那個姓杜的人見過我們的臉。”葉語安說。
“但是杜懷器死了。”廿信附和了一聲,也說:“文若身為後宮女眷,離王不會認為她能構成什麽威脅,她頭腦又機敏,不會有大礙的。”
蘇柳木愁道:“但這樣下去怎麽是辦法?隔壁那家破城時遭了胡人的洗劫,那麽小的娃娃……”
廿信聽聞憤然地幾乎要吼出來,任何一個西北将士都不能平靜地面對發生的這一切,他怒道:“離王與胡人聯手實在是大齊之恥,畜生!呸!更何況禁軍根本控制不住那群胡人,他們在城中做的那些勾當,燒殺搶掠!即便離王對胡人過河拆橋,下令殺了不少,但瞧瞧長安城內的那副模樣,有多少家百姓慘遭毒手!晚了!”
蘇柳木按住他的手,教他冷靜,問:“今日朝上可有人直言?”
廿信有些絕望地冷笑一聲,說:“有良知的朝臣必然不會容忍!但出頭鳥先被問罪,當場送入诏獄,誰又敢再敢直言?!今日朝中未見周明持,不知是躲了去,還是已被降了罪,入了獄。”
蘇柳木痛心疾首的搖頭,嘆息道:“多事之秋,你在明處,既然回不去西北,在長安中每走一步,說一句話,都定要萬分小心。”
葉語安好一會兒不出聲,大概是沒有在聽他二人對話,片刻後她突然握住手邊的劍,擡眼,道:“我不信師兄和劉文易會坐以待斃……”
蘇柳木和廿信頓時停下了對話,一齊看向她。
葉語安微微蹙眉,劍身稍稍出鞘,她問:“既然劉文易也姓劉,也流淌着天家的血,離王怕他,難道他自己就沒有想過……取而代之麽?”
……
劉景珉此時站在一扇鐵欄前,反問:“周明持?”
地牢中幽暗深邃,只留一只小窗透出幽幽的光,潮濕的牆壁上還殘留着陳舊的血跡,不知是什麽時候濺上的。
牢獄中的那人被鐵鏈拴着,聽見劉景珉的發問後有了反應,微微擡起頭來。
劉景珉眯起眼睛,問:“刺殺聖上的那名舞女,是你主子的手筆罷?”
鐵鏈嘩啦嘩啦響了一陣,裏面那人開口,說:“為什麽這麽說?”
此人正是那晚攔住林師的刺客!
“我一開始并沒有在意,我覺得也許只是那女子太過于緊張,力氣又不如男子之大,所以出刀并不有力。”劉景珉看着地上那一窪積水,像是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道,“但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對勁,王憲知作何要設計舞女在自己祝詞時進行刺殺,又失手摔了杯子,萬一失敗,豈不是自投羅網?”
那人的聲音冷冰冰的,說:“主上之意,我一概不知,我只負責攔住林長兮。”
“為什麽?”劉景珉問,“林長兮能做什麽?”
無名刺客:“……”
劉景珉繼續問:“懼怕他的咒法,還是他的鬼兵?”
無名刺客終于神色一凜,道:“你也知道?”
“也?”劉景珉的神色沉下來,“他都住到我陵南王府上了,我還有什麽不知道的?怎的,周明持什麽時候,又是從哪得知的這回事?”
無名刺客又沉默了下來。
劉景珉嘆了口氣,地牢中陰暗潮濕,叫人不舒服。他似乎沒有什麽耐心再在這地牢裏待下去了,轉身向出口走去。
谷餘跟在後面。
“他并非死士,也不是專業刺客,他只是周明持的一個手下,不如那個姓曲的丫頭,嘴不嚴。”劉景珉思考了下,吩咐道,“無論什麽方法,撬開他的嘴,別太狠,還要留着嘴說話。”
……
林師趴在床上,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前些日子給他看傷的那位赤腳大夫又來了,原本是來常規的換藥,結果瞧見那傷口不僅沒好,反而又浸出了些血來,已經幹在紗布上了。他坐在一旁一邊施藥,一邊嘆氣,道:“好不容易長好了些,就是閑不下來?不靜養,非要下床走動,這下好了,扯着傷口,又要多養十來天。”
伺候人的小丫頭在一旁候着,越聽越不是滋味,開始胳膊肘往外拐,抱怨起來,道:“你說王爺也真是的,吵架歸吵架,嚴重到什麽程度非要動起手來?這下好了,林公子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蚊子嗡嗡聲。
老大夫聽得眉頭一皺,反問:“打起來了?”
“打得可兇了。”小丫鬟一撇嘴,小聲道,“打得房上的瓦都碎了。”
老大夫将手中的藥碗一摔,氣得胡子都要翹了起來,喝道:“他陵南王怎麽這副德行!明知你有傷,吵什麽吵!打什麽打!我找他說理去!”
“罷了。”林師連忙伸手拉住老大夫的衣擺,無奈道,“并非這麽一回事,只是小小切磋了一番,是我提出的,就用了兩記定身,背後的傷也不是……”
他說到一半,突然噤了聲,舒了口氣,垂眸道:“下次不會了。”
“哼。”老大夫吹了把胡子,又拾起了藥碗,繼續給林師那傷口上好了藥,起身,道:“此罷,這幾日下床可以,其他的一律禁止,更別談切磋打架!出了事想想怎麽向你朋友交代,怎麽向你師父交代。”
林師将熬好的藥一飲而盡,藥苦得令人發顫,他縮着舌根應了聲,老大夫收了藥袋,又苦口婆心地囑咐了他一番,不放心地走了。
“公子。”老大夫走後,小丫鬟畏手畏腳地靠過去,說,“吃蜜餞。”
林師擺擺手,委婉拒絕了。
小丫鬟放下蜜餞,期期艾艾道:“公子,你和主上…到底為什麽吵架呀?”
林師想不到她這般敢問,輕輕一笑,說:“是我不對,先前騙了他,他為此生氣也理所應當。”
小丫鬟意料之外地“啊”了一聲,小聲嘟嘟囔囔,道:“果然張嬸說得沒錯,長得好看的淨是會騙人的。”
林師啞然失笑。
林師乖乖遵着醫囑在房中歇了大半天,直到天都黑了去,實在又覺得屋裏悶,站起身來,披了氅衣,踱步往院中遛遛。
冬日裏院中光禿禿一片,池水都結了冰,遠處又一簇落葉堆成的小山,樹枝也已經沿着窗戶叉進了屋裏,看樣子是從天氣轉涼後此處就未再有人打理了,未計劃到此時住了人,才匆匆忙忙收拾出來。
繞過廂房,後面有一座景致假山,連着池子,天暖和了應是有池中瀑布的造景。
林師細看那假山後面一點紅,心中不免好奇,快步走上前去,轉到了庭院這處假山後面,才瞧見那光禿禿的假山旁種着一株紅梅,開得正好。
他伸手,輕拂了下花瓣,心中念念劉景珉為何不将這般豔麗的梅花種在前院觀賞,反倒種在這犄角旮旯裏,點綴不出山,也映襯不了水。
林師伸手剛一碰上花,那花瓣便簌簌掉落了幾片,他心中驀地一驚,急忙收回手,正責怪自己亂碰敗了花,突然假山那處“咔噠”一聲響。
這聲音聽上去像是觸發了什麽機關。
林師迅速後退幾步,環顧四周,并沒有發現有什麽異常,沒有箭矢飛來,也沒有什麽人出來。
再回過頭來時,他才陡然發現,假山後面竟不知什麽時候曝露出一口暗道!那暗道像鋪設臺階的深井,黑黝黝一片,往假山裏去了,不知更遠處通向何方。
林師深吸一口氣,擡手搓出一簇火苗,空餘另一只手提起衣擺,向暗道石階踏出一步。
“咚——”